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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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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滋味

报晓的公鸡在低矮的厦屋拐角的鸡圈里欢实地鸣叫,一张熏黄的塑料纸蒙着的窗户泛起一道曙光。堂屋的大门响起几声朝夕和鸣而熟悉的“乐曲”——“吱呀—哐当!”,接着门外道场上传来母亲沉重的脚步声和背篓那不耐烦的咯吱声……

酣睡中的我闻之猛然弹身下床,穿好单薄的衣裤和露着大拇指的破旧布鞋直扑向堂屋漆黑的大桌处,桌上稳稳地蹲着半截鼓着肚子的蛇皮布袋——里面全盛着小麦。毫不犹豫地扛上肩头,娴熟的开关大门,一路小跑着追赶着母亲辛劳的背影。

十一岁的我,一直生活在大山深处,没见过世面。打小身单力薄,乡亲们笑侃我是个“文弱书生”,更多是因为我很乖巧懂事。其实那时我常能帮着家里干些力所能及的体力活了——上山砍柴、下地锄草、沟里担水和邻村磨面,样样干得不出色,但都得干。

“民以食为天”。那时山里生活穷酸,主食全靠一把麦面,麦面来自地里收获的一粒粒小麦磨成。提到磨面,我们村连磨面机房都没人能买得起,家家户户、老老少少只能扛着一袋袋淘洗晾晒干净的小麦去最近的邻村磨面了,孤山野凹交通不便,全是羊肠山道,翻山越谷来回十多里路程,大半天功夫,山里娃吃苦耐劳的本事就这样炼成的。 我埋头拼命地盘旋攀登着一段艰险的上坡山路,肩头的麦袋子越来越沉,重若千钧,压得我急促地喘着粗气,额头汗珠如豆滚落,竟有汗珠还调皮的直往眼睛里钻,一股股咸涩的汗水辣得眼泪夺眶而出,模糊了眼前和远方,只能默默追寻着前方咫尺间那一声声同样辛苦而不耐烦的咯吱声。 母亲的脚步声教会了我隐忍和吃苦耐劳。更教会了我踏实而磊落做人。

终于待到前方同样气喘吁吁的母亲提议在路边歇息会儿,我几乎和麦袋子一同仰躺在路边一个青色、平展而光滑的磐石上,方觉两腿稀软。母亲心疼的问道:“儿啊—累坏了吧?”,望着一脸疲惫不堪的母亲,我微笑着勉强摇摇头。其实心里是又饿又渴。可是我们身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腰间,除了坎坷不平的一道羊肠山路,什么也没有。索性我回头仰躺在麦袋子上闭着眼,“画饼充饥”般一番幻想起来:不觉眼前神奇的出现了一个硕大的红苹果,我忘情地狠狠地咬了一口,只觉着一股脆甜果香沁人心脾……其实那时候,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大苹果,更别说吃了。

“儿子,快走!下面山沟里又赶上了两个扛着麦袋子的,我们得尽快抢在前面到达,不然磨面排队又得等半天啊!”母亲一边起身一边催促着。我二话不说,紧随其后。又一阵儿艰辛的“搏斗”。

直到地方我才得知后面赶来磨面的是同村的山子和他爸。在学校里山子是我的邻桌,人表面憨实谦虚,其实他虚荣心极强,他的学习成绩老赶不上我,常遭老师“横眉冷对”。记得老师常提醒山子多向我学习,山子常在课间向往投来讨好的目光,我也曾欣然同意帮他,可是效果不明显。我竟发现在学习上山子虚荣到“东施效颦”的地步,那是在一次自习课我猛然觉察到的:他总是一刻不停地打量着我的行为,课上我拿什么科目的书本,他就立马拿出同样的书本,我做什么题他就装模作样的也做那个题,无论会与不会。当我那次偶然捕捉到山子那闪烁怯懦而虚荣的目光时,山子满脸洋溢着“不要向外人道也”的祈求神色,我只好会意的点点头。所以山子的学习一直是一塌糊涂。那时,我很骄傲,很自豪,因为我是山子学习上永远无法翻越的大山梁,更是山子心中优秀的榜样。 大人们在磨房前等待着排队磨面或聊天,我们小孩子帮不上什么忙了。于是我打算去磨房前的道场边溜达,远离闹心的机器轰鸣和大人们无聊麻木的笑声。我期待早点儿听到母亲的呼唤声,仿佛那是“凯旋而归”的号角。不用说山子一直讨好地紧跟身后,甚至寸步不离般,他那虚荣的面孔俨然让我想起书上写过的“巴儿狗”,不由让我心底萌生一丝厌恶感,但又不得好意思流露。 忽然,我眼前一亮:发现磨房的道场边长着棵一人高的苹果树,树干有小孩儿胳膊粗,枝叶旺盛。更让我惊奇的是盈盈翠绿的叶子里竟然吊着一个拳头大的青苹果,显然还没完全成熟的样子。整棵树上唯一结着这枚神圣的“仙果”,仔细打量:其光嫩的果身略泛几丝微微的红晕而熠熠生辉,但又不乏有点儿孤苦伶仃的滋味。记得那时我们院子里的猪圈边也长有一棵老苹果树,又粗又高的枝干弯曲着,像个驼背难看的老人,树上结的苹果熟透了也只有核桃大小,吃起来又酸又涩又硬,并且时常掉落在又臭又脏的猪屎粪水里。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如此纯美可爱的大苹果,我的双眼一定放着光,痴痴地望着天地间漂亮的她,内心无法遏制的激动和贪婪,更何况伸手就能触碰到啊!心底不由产生一个极其自私而冲动的念头:摘下它。不只是想品尝它的味道,更想拥有她貌美的全部。 此刻,我盯着那枚诱人的“青苹果”极其艰难地转过头,回眸间触碰到山子心知肚明的目光,我的心“扑通”直跳,当我们四目相对时,我是多么渴望能看见山子鼓励和怂恿的目光,然而我分明看见山子在身后怯懦的低下了头。

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一股勇气,我瞬间伸手闪电般摘下那枚极端渴望的青苹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进破旧的裤兜里,神情忐忑地向四周环视——恰好磨房旁边的屋里冒出来一位三十多岁身材高瘦的男人,他怀抱着一个半岁的小孩儿不紧不慢地向我们走来,见势不妙的我同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慌忙从裤兜里掏出苹果抛向道场边高坎下的菜地里,山子瞬间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而我碰到了男人眼中犀利的目光后竟呆若木鸡,双腿灌铅了一样,浑身再次大汗淋漓。面对两束炙烤的目光,它刺痛着我浑身的每一个毛孔,刺穿了我内心深处每一个阴暗的角落。只有在课堂上偶见山子曾是这般经受过的,懵了的我满脑子闪着极其恐惧的字眼儿:“小偷!贼!”……心里嘀咕着如果天下皆知我身上贴着那瘟神般的标签,怎么有脸见人呐!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长这么大,乖巧懂事的我是第一次偷东西,也是第一次做坏事。男子狠狠地教训了我,凶巴巴的他始终一脸严肃,但又独自面对着我讲了一些道理。一面之缘,他板着面孔对我也是天经地义的,因为我犯错在前。我很懊悔,如若真有魔法存在,我做得第一件事就是让那枚可爱漂亮的苹果重新挂在树上。现实中已是无能为力,只能苦苦的煎熬着,期待着磨房里母亲的呼唤,又惧怕母亲的出现……

当那位师长般的高瘦男子转身离去后却再没有声张,更没有去磨房找我母亲理论或告状,他的宽恕和善良让我感激不尽而终生难忘。更奇怪的是山子也一声不吭的蹲在磨房的角落里,不再靠近我半步,也让我对他产生了新的敬意。

年长月久,那一切都好像没发生过似的。然而那棵身形“倜傥”的苹果树失去了那枚无与伦比的“仙果”却让我记忆犹新,那是一棵洋溢着青春气息而正在成长中的苹果树,挂着当年我无知的“耻辱”,但又令我敬仰不已。 “人之初,性本善”…… 多年后,身居山城高楼大厦中且人到中年的我,每当下班坐在明亮舒适的客厅里随意拿起茶几上果盘里的苹果吃上第一口时,禁不住总会有一股淡淡的酸涩遗留在香甜中,那是我少年时记忆的味道。 再后来,我竟被无形中偷走了骨子里热衷和贪婪的功名利禄;悄然摘掉了肆无忌惮和胆大妄为的自我,懂得了许多为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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