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梅玉荣的头像

梅玉荣

网站用户

散文
202412/02
分享

《凤凰琴》的唤醒与重构

梅玉荣

在来到英山县孔家坊乡父子岭小学之前,我没有见过真正的凤凰琴。

这种命名十分美好的小型乐器,看上去色彩艳丽,但音色并不悦耳,弹奏起来甚至给人以嘈杂之感。在刘醒龙的小说《凤凰琴》里,这乐器并没有十分美好的寓意寄托,它不是爱情信物,也不是祖传宝贝,而是一种赎罪式的愧疚之物。甚至自始至终,它也没获得被某个人极度珍视的待遇。 

但重温经典小说《凤凰琴》,却让人感觉到,这并不动听的凤凰琴声却有唤醒之功。这时代飞速发展,世间复杂多元,随处可见物欲横流、信仰缺失、道德沦丧的现象与事件。很多人被应接不暇的各种浪潮击打得视觉失明,嗅觉失灵,听觉失聪。而这篇发表于30年前的《凤凰琴》,虽只有不长的4万字篇幅,却可以为我们唤醒或打捞很多遗失在传统记忆中的无形珍宝。

首先,它唤醒了被人们遗忘的尊师重教的传统道义。淳朴的乡土中国伦理中,历来对教育格外敬重,那是“天地君亲师”的牌位所昭示的天道,那是“爱子重先生”的俗语所教导的民俗。小说中写了一群流落乡间的知识分子的遭遇,反映了乡村教师的身心负重,反映了他们卑微而可敬的坚守。作家悲悯情怀的秉持与现实主义的书写,使每一个人物都具有典型意义。这群“默默苦行的民间英雄”,有着千疮百孔的个人命运,有着性格缺陷的各色言行,尤其在“转正”二字面前,都展现出小人物的可悲复可笑的表演。但只要归结到教育,归结到乡村孩子这个问题上,他们又都保持了高度的一致:尽最大努力不让一个孩子失学,尽最大努力教育好这些孩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教育被赋予了至高无上的地位,有着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侵犯的神圣。作为被启蒙者所看到的点点微光,正是教育这支擎天火炬所点亮的。

我不禁想到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师生。我也曾是其中一员。中师生是特定时代下的产品,为了填补师资力量薄弱的漏洞,一批优秀的初中毕业生只经过3年的中师教育便匆匆上岗,这种方式的确在短期内有效缓解了中小学的教师荒。中师生为中国乡村基础教育作出的贡献,近些年被人们提到桌面。由于大部分中师生扎根在基层,失去了晋升机会的他们或许一辈子也都将留在基层。中师生的人生经历和待遇,虽不如民办教师这样悲壮,却也是牺牲了个人的美好前途,撑起了民族教育的重任,可以说正是有这批人的坚守,我国的基础教育才能稳步前行,不至于在中途坍塌。据统计,从上世纪80年代初至1999年,全国的中师生有400万之多。这批人加入基础教育的行列,才是国之大幸,民族的大幸、未来的大幸。中师生也是中国教育进程中坚毅而不可或缺的执灯前行者,点亮了民族的未来。我相信,“中师生”一词,像“民办教师”一样具有悲剧美学的特质,也不应为人们所遗忘。

其次,它也唤醒了人们对曲折幽微的人性的思考。我在网上看过一篇所谓的读后感,义正辞严地说《凤凰琴》丑化了民办教师形象,小说中的人物劣迹斑斑,要么背后说人坏话,要么作风不正派,要么弄虚作假,要么明争暗斗,就没有一个好人,这是对民办教师的侮辱。可见这篇读后感的作者过于理想化了,不知人性的幽微隐秘,小说中所写都是多面而血肉丰满的鲜活人物,立体层次丰富,人物呼之欲出。身而为人,没有谁是十全十美的,总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小说并没有回避人性的弱点,把人物架空完美化,而是基于现实生活的真实描述。无论余校长,孙四海,邓有米,还是明爱芬,张英才,还有曾经当过民办教师的万站长,他们都不是高大上能拯救人于水火的超级英雄,他们都有人性的弱点,人格的缺陷,都有可悲可笑的一面。但这几位民办教师的形象并不会因为这些毛病而有任何贬损,因为他们的心灵至高处,始终有一盏理想之灯在照耀,那是人性的闪光,是教育的闪光。

我特别注意到小说对女性人物的书写。女性在这篇小说中着墨不多,正面出场极少,却依然体现了作者的别具匠心。我把她们分成四类。第一类是明爱芬,这是个让人揪心的悲情人物。半夜的哭叫,余校长不让人探视,加上凤凰琴上刻写的“赠别明爱芬同志”等内容,都是由她制造的神秘色彩与悬念。最后让她填转正表之后的突然离世,成为小说的高潮,有震撼人心催人泪下的作用。第二类是王小兰,蓝小梅,这是具有典型意义的农村妇女形象,忍辱负重的时代印记,在她们身上表现得特别明显。王小兰不能与爱人孙四海结合,蓝小梅不能与万站长结合,最后嫁了不如意的人,过着不如意的生活,只能与婚前的恋人保持着不明不白的关系,这是理想与现实的大反差,是忍受与抗争的小融合。第三类则是邓育梅老婆,张英才舅妈,这种泼辣专横的女人,无疑增强了邓育梅,万站长等人的悲剧感,尤其铺垫并推动了情节的发展。第四类是李子,叶碧秋,这是接受乡村教育后知书达礼的女孩形象,她们是乡村的希望,未来必将有别于她们的母亲一代。从她们的身上,也正好体现了苦苦坚守小破学校的民办教师们的贡献所在,就像张桂梅坚持创办的女子高中一样,教育影响了女孩们的未来,也将会影响整个社会。这些女性大多是次要人物,却依然个性鲜明,显得疏密有致,增加了张力,扩大了内涵,更有温度与生命力,填补了小说中容易被人忽略的生活空间,让小说的真实性典型性更站得住脚。

经过30年岁月的淘洗,《凤凰琴》这部小说仍然闪耀着夺目的光芒,它让我们从中获取力量,并认真思考,文学与社会的关系,文学与时代的关系。

在被科技大潮所裹挟的时代面前,要重构文学写作者的执着精神。时代已然不同,世间太多浮躁。能静心写作,阅读,研究的人,除了专门的文字工作者和高校师生,估计已不太多。因此这种”重温《凤凰琴》系列文艺活动“的影响力,除了对地方是一种较好的宣传外,还可以唤醒一些普通文学爱好者的坚定执着精神。当年阀门厂一个普通的青年工人,因为比其他工友多了个文学梦,便成就了这部精品。这事件本身就足以让人回味好久。任何时代都需要文艺精品,而精品何来?从醒龙主席身上,我们可以学到很多。他三四十坚持不辍为文的勤奋严谨,他一路行走遇见种种人事的博大宽容,他在获得鲁奖茅奖盛名之后依然常青的写作态势,他在面对故乡时始终难以释怀的深深情结。尤其是他面对毁誉的从容淡定,足以将他的人格魅力与作品影响力进一步延展和深化。

“凤凰琴”作为他人生路上最具典型意义的文学符号,被百余位文坛大咖条分缕析,圈圈点点,绝非偶然。这部作品直面中国现实、中国问题,虽呈现出现实生活的残酷,但依然在日常生活中蕴含了真切的温情和对未来的憧憬。凤凰琴象征着乡村教师的命运,象征着乡村教师为改变个人命运所作的努力。小说的真实性建立在时代性的基础之上,写出了那个时代的民心和人民的生活,并充满了悲剧力量。对一个如今已消失的“民办教师”群体写传、树碑、立命,深刻体现了文学与社会的密切关系。在这样一个风云激荡的时代,如何为生民立命,注重当下性,重返现场,重返文学,是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身为写作者,应该多凝视自我,凝视身边的事物,凝视生活的真美善,凝视那些司空见惯却有着深度意蕴的人群或场景,寻找一个有意义有价值的表达。

在对文学力量的再认识基础上,还应该重构文学出圈的力量。当年小说发表之后,引起全社会的关注,然后拍成了电影,电视剧,均纷纷获奖,同时,还对当时200万民办教师的命运改变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小说发表30年,影响了几代人,影响了中国教育的进程。小说让人感动,电影让人落泪,凡是经典都是经得住时间考验的。十年来我一直身在文化界,文艺圈,也经常通过各种渠道和途径,呼吁政府部门重视文艺,但真正有情怀的基层领导是可遇不可求的。作为醒龙主席的老家团风县张家寨村,在2021年与螺丝港合村后,被命名为“凤凰琴村”,新华社记者还写了一篇专访文章《凤凰琴:一篇小说,一群人,一个村》,此事也有文艺界产生不小的震动,这分明是文学“出圈”的一个绝佳范例。有专家认为,“凤凰琴村”的出世,具有积极的意义,《凤凰琴》有影响力,有题材,有民俗和文化的载体,当地乡村振兴,可以正好借势发展。比如在发展旅游时,可以重现代课教师、乡村教师的生活场景,重现小说中关于场景的描述、故事的描述、饮食的描述,请游客来体验,把当地的非遗、农产品、民宿一起激活,带动村民致富。2022年夏天,英山县为父子岭小学揭牌“凤凰琴天行者原型地”,无疑也是一种文化力量的延续与传承,英山县已把父子岭小学作为山区阻断代际贫困的教育样板,将把它打造成为县师德教育、教师培训及中小学生夏令营文化基地,使其成为一处特色鲜明的文化地标。因此,如何借助文化名人的知名度,宣传促进乡村振兴的发展,显然是一篇极大的文章,还可以进行多方位的构思与设计,进行充分的润色和铺排。

30年来,乡村民办教师切身问题的解决、团风县“凤凰琴村”的诞生、英山县父子岭小学的发展变化,无不印证着小说《凤凰琴》一直在以文学的方式助力着乡村教育和乡村文化振兴。可以看到,小说正在缓慢释放能量,以其坚硬而丰富的内核,影响着更多的人们。在回答当今时代如何实现文学对乡村振兴的助力这一问题时,刘醒龙说:“文学对乡村的助力,是能让乡亲们爱上文学,通过文学精神的细水长流,使得乡村的精神风貌得以显出生存、生活与生命的真正诗意。”

 文学对生活的影响是“润物细无声”式的。《凤凰琴》给了我们如此诗意而有益的启示。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