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禺支玉》人物谱系
婼羌:西王貘部落首领即月支古国女王
敕归靡:乌孙部落首领:
兀黧:匈奴帝国崛起前的右部首领
艾那顿•萨格:苏美尔王族的首领;
婼羌的大帐是用三十三只哈那围拢搭建起来的,东土的周人不知道哈那是什么?就是钉着兽皮围在毡帐周围的格栅,一般的毡帐只用六到九个哈那就可以搭建成。若是普通的部落酋长,最多也只使用十二只哈那。
只有祁连山脚下赫赫闻名的月支国国王才有这样尊贵的身份,住在三十三哈那围搭的大帐篷中,据说这顶大帐能容纳的下九十九位月氏勇士。
诺羌就是月支国的女王。
月支国就是月支人所建的苏摩国,起先是乌孙人、匈又人这么叫的。只是周人却将它称作寿麻国,就有人开始将月支囯误作苏美尔人的国家,还将婼羌称作“西王母”。这实在让她有点伤感,她怎么就成了苏美尔人?婼氏部落是从陇东北豳被迫迁徙到祁连山的,这里的水草丰沛,适宜放牧。婼羌觉得自己的思绪有点繁乱——苏摩、西王貘、婼氏母系、殷人血祭……一系列的复杂事件,让婼羌一时难以厘清关系。
婼羌呆呆地坐在大帐里,想着自己的心思。最近,她的月支国出现了许多事。
草尖从地皮下的泥土里钻出来了,阳光渐渐柔和温暖起来,婼羌想出去晒一晒太阳。随从在她的眼神里揣摩到诺羌的心思,在大帐前的草地上,铺好了洁白的羊毛毡。
草原上,只有身份尊贵的首领才有资格坐白毡,婼羌盘腿坐下来,身边的矮桌上摆放着用瓷碗和木盘盛着的干果和风干的肉脯。还有一碗周人酿造的棕红色美酒。
乌孙部落的首领在自己随从的带领下,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地上前,向婼羌进献宝物,乌孙人献给婼羌的是一把乌黑发亮的兵器,这是一把锋利的弯刀。她用自己的拇指轻轻试了试刀刃,一股冰冷的寒气从拇指透过来,传到她的手腕上。
她不由自主的站起来,伸手将自己佩带的青铜短剑猛然抛向空中,在短剑掉落在地的刹那间,挥出手中弯刀,一道黑光闪过,青铜剑竟被斩为两段。
婼羌的眉毛不由自主的紧紧拧在了一起,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可怕的兵器,暗自担忧起来:这兵器实在太可怕了,若让月支人的强敌获得此物,那就是自己部落的灾难,她绝不允许这种兵器落在其他部落之中。
她一个无意中的击杀动作,吓着了乌孙王,他们没想到眼前的月氏女王,竟然能将锋利的青铜短剑砍断,那需要多么快的刀法。用刀者才懂得这劲烈难敌的刀法,以打制兵器闻名的乌孙人懂得。
婼羌看到吓得脸色骤变的敕归靡,一丝微笑从脸上浮起来。作为月支国的女王,她当然清楚:震慑乌孙人的绝非她的一手回身斩,而是身后二十一个强大的月支部落——休密、双靡、贵霜、肹顿、都密、塞、尉迟、尉犁、讹、洼扎、吾合扎、兀、羯、羌、且末、蒲水……还有最强大的西貘部和自己的婼羌部。当然,还有从遥远的葱岭之西而来的苏摩部。
敕归靡满脸浓浓的黑胡须,脸庞被刀子般劲烈的草原朔风,吹得如重枣色,红中带黑,威武雄健,站起来如山峦般高耸强壮;与敌人搏斗起来却如同雄鹰一样矫健,她喜欢这样雄健的草原骑手。
乌孙人敕归靡是月支女王最倚重的帮手,她赐给了乌孙首领敕归靡一碗棕红色的酒液,敕归靡望着白色碗中的棕红色液汁,愣住了。这是什么汁液?细细嗅来,一股浓浓的醇香味道从液汁表面弥漫升起,奇妙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孔,迟疑中端起白碗,轻轻的抿一口,然后一仰脖子,一口灌进自己的口中。
月支人是从周人那里学会了酿造美酒,她们又从葱岭之西的阿布甘人(1)那里移栽种植了一种叫葡萄的果子,只要有水就能栽培成活,圆圆的果实在八月成熟。
敕归靡很快忘记了美酒的味道,却深深地记住了月支女王的回身斩,那一刀出手实在太快,快过了敕归靡的眼睛。那刀法刁钻凶狠,让他产生了一种无以言表的恐惧。此刻,他只懂一个道理,只要不想让自己的黑头掉在地上啃泥,就千万别去招惹可怕的月支女王。
可月支女王却看中了乌孙人打造兵器的技艺,赐给了乌孙人向月支女王表达忠诚的机会,让乌孙人悄悄为月支国打造兵器,并嘱咐敕归靡不要声张。
敕归靡怎么敢声张?乌孙人的驻牧地紧邻着月支国,敕归靡难道要骑上骏马,走上九天又九夜的路途去告诉愚蠢野蛮的熊右部落?
月氏女王只用一刀绝技,震慑住乌孙人,婼羌女王通过乌孙人的嘴巴,让月支女王成了盛传祁连草原最负有盛名的国王。
闻风而来的是熊右部落,熊右人以养马牧羊而闻名祁连草原之北。
熊右人还没有到来,他们身上那种特有的浓浓的、腥臊的膻味就扑鼻而来。这没办法,熊右人从不沐浴,日常吃着被马鞍压软的生肉,身上难免会散发出一些浓浓的味道。
来的是熊右人的首领兀黧,他向昆仑神祈祷了九天又三日,终于看到了祈盼已久的白色大帐,看到了白毡上端坐的月氏女王。
熊右首领看到月氏女王用羊脂玉般洁白的手掌,掩盖着自己的口鼻,连忙匍匐在地,口中怯懦的说道:“高贵的女王,觐见您之前,我在黑水河冷水沐浴了九日又九次……”
是的,看到熊右首领冻得发紫的嘴唇,就知道他所言非虚。
熊右人还没有学会谎言也可以从口中说出来,只是熊右人的舌头还不会打弯,不会打弯的舌头是不会说谎言的。
兀黧的个子不高,却异常健硕。两条胳膊如同棕熊粗壮的前爪,能拧断一只三岁猛虎的脖子,绊倒一只雄健的蛮牛。脸上用匕首划的横一道,竖一道。熊右部落的勇士喜欢用短刀划破自己的脸庞,一是为了减少胡须的生长,二是部落内若有甘心追随的首领故去,常常会用短刀划破自己的脸庞,让血与泪一起在脸上流淌,表达自己对首领最真挚的情意。
婼羌看到兀黧脸上的刀痕,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示意他解下腰间的驼皮水袋,这是骆驼腿骨上的皮子鞣制的,熊右人有时还用驼皮水袋盛马奶酒,聪明的乌孙人就将熊右人的驼皮水袋称作酒囊。兀黧跪行上前,双手将驼皮水袋递给女王。
女王将手中的驼皮水袋摇晃了几下,感觉水袋已经空了,示意随从给里面灌满葡萄酒液,回递给了匈右首领。
“尊贵的女王,您是高高在上的西王貘婼氏部落的牵马缰者,与大漠草原久负盛名的轩辕部落同宗同族,只因轩辕部落崇尚棕熊,故称有熊部落,就是熊有部落。熊右是轩辕部落的幼子系,世居右位。”
婼羌当然知道:草原游牧族群将自己血统的纯正,看得和生命同等重要,熊右首领兀黧向婼羌的叙说,无非说自己的血统也是高贵的。虽然,周人也是轩辕部落的,他们来自长子系,但周人并不接纳熊右部落,将他们视作北方蛮族,唤作獯鬻。甚至,还有人将其称作带有歧视性的“匈又”。
婼羌觉得自己也受到周人的影响,不知不觉亦将其称作匈又。但她心里很清楚:在游牧族群居左位、右位是有严格规范的,居左位者为尊,只有左部才能成为本部倚重之主力,而居右位者只能本部的从属力量。
在熊右部落看来,只有北地的丁零人才是蛮族,丁零人至今还有丑陋的食人习俗,不是蛮族是什么?熊右部落又没有食人的野蛮之俗,怎么能称为野蛮?这让熊右部落首领怎么能够不生气?
熊右部与熊左部相比,虽居次位,也乃堂堂轩辕氏后裔,怎能受到如此轻曼。
然而,婼羌却不这么看。她从熊右王盯着自己的大帐,目光在帐中央的支撑柱停留了片刻。熊右王盯得不是大帐中央的木柱,而是木柱上悬挂的一根马鞭。这根马鞭上缠绕着细细的金丝,镶嵌着仅产于祁连山、于闐的禺支玉,这种美玉珍贵无比。
熊右王兀黧贪婪的不仅仅是这根马鞭。在祁连草原,这根马鞭表示着它的主人是这片驻牧地的主人,拥有这根马鞭就是拥有这片辽阔的草原。
他的目光里流露出的一种凶悍、贪婪、隐忍之色,婼羌感觉出熊右王有了一颗称雄草原的野心,这是她绝不能坐视不管的,野心好比草原上的野火,一旦燃烧起来,就会一泻千里,根本无法扑灭。在漫长的冬日,野火若在草原上燃烧漫延开来,那预示着一个部落就要受遭殃而处在衰败的窘境。
“尊敬的熊右王,秋季草原马肥之时,月氏王国将在祁连山草原举行围猎秋会,你等熊右部落以及北地草原部落应及时赴约。”
“尊贵的女王召唤,熊右部落将率呼捷人、丁零人、坚昆人赶往祁连草原……”
“哦,明日乌孙王将携长子,向我月氏进献贡物,你可作嘉宾陪伴我右手之位。”
熊右王脸上微微抽动了一下,随机消失的无影无踪。如此看来,他堂堂的熊右部落之王,还没有资格坐在月氏女王的左手尊位,心中滋生了一丝不快。
这一切都没有逃脱月氏女王锐利的眼睛,她的眼睛能射穿人身体里潜藏的魂灵。
熊右王兀黧当然知道,谁若惹得月氏女王不高兴,谁就会给自己的部落带来灾难。他知道匈又勇士身上皮质铠甲,挡不住月氏人射出的利箭。
就在熊右王与月氏女王心里对峙之时,十几位卓尔不群、气度不凡的人朝着女王的大帐走来,他们是在离大帐一箭之地下马的。只见这些人身着麻布衣衫,脚上穿着皮靴。腰间别着马鞭,没有携带兵器。
熊右王心中一冽,自己站起来只能挨着人家的肩膀。只见这些人高大健硕、高鼻绿眼、眉骨突出、络腮胡须,皮肤白皙……头上缠绕着一顶顶金色的环带,环带的正中央镶嵌着羊脂般洁白的禺支玉,两侧则插着五彩的锦鸡羽毛,个个不怒自威,威严华贵。
他们来到月氏女王的帐前,个个单腿跪地,伸出双臂,手心朝上,低头向女王祝福。
熊右王看到自己的双脚上只缠裹着兽皮,连一双缝制的鞋子都没有。无形中在心理上感觉比这群人矮了半截,刚才暗自滋生的那一丝怨气消失的无影无踪。熊右部落之民,就是这样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群觐见月氏女王的人,原来是一群从遥远的西方而来的苏美尔人。他们是苏美尔王国的逃亡者,来自遥远的两河流域,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之间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他们为了躲避战乱,沿着禺支玉的商路一路向东逃亡而来。
这群自称苏美尔人王族,发生了不幸,王室内讧,又遭遇外敌入侵。一支又一支苏美尔皇族外逃,一支沿着东方的禺支玉路,来到昆仑山的余脉祁连。以图血脉延续,有朝一日回归西去,重建自己的王国。他们带着苏美尔人的先进技术,来到昆仑山,被西迁的婼氏母姓部落接纳。这群苏美尔人就在安营扎寨、繁衍生息。与婼氏母姓部落联盟互相结为月支西貘婼氏部落联盟,如今却被周人尊为西王母的寿麻国。
苏美尔人给月支国带来了大麦、小麦、黍子、洋葱、大蒜、韭菜、芜菁、椰枣、鹰嘴豆……等很多种子。
这群苏美尔王族的首领叫艾那顿•萨格,诺羌觉得这名字很呦口,怎么念都不顺口,这是一种不同于月支人的语言,这种语言呈现黏着状态,它的词由粘连在一起的词段组成。
诺羌很不习惯,她不但要应对熊右语、乌孙语,还得应付苏美尔语。不过,月支国地处禺支玉路的中心位置,无意中接触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语言,已经见怪不怪了。
苏美尔人给月支国带来了许多从未见过的东西和技术:轮、锯、皮革、镯子、锤子、鞍、指环、铲子、釜、刀、长矛、胶、匕首、袋子、头盔、船、盔甲、箭桶、剑鞘、靴子。
艾那顿•萨格对婼羌说:“尊贵的女王陛下,我想给您建一座高大的王宫,尊贵的王应该住进王宫。”
婼羌没有见过艾那顿•萨格所说的宫殿是什么样子?难道就像她的大帐,穷尽所有的想象力,也实在想象不出苏美尔人说的宫殿是个什么样子。面对苏美尔部的首领,只能点头同意。艾那顿•萨格见女王同意了,非常高兴。这是苏美尔人为女王奉献的一份大礼。
在月支国之西,喀什国王就住在这样的苏美尔式泥砖建筑的宫殿里。所有的房子都是用晒干的泥砖垒起来的,房顶上覆盖着茅草。婼羌觉得这种房子和她们部落在陇东北豳的半穴式房子很接近,熊右部落也住在这种房子里。所谓的半穴式房子就是先在地下挖一个长方形的深坑,在坑沿栽上几根一个人高的木桩,用树干搭建房顶,然后在房顶上覆盖着茅草。只是苏美尔人并不在地面上挖深坑,直接在地面上用泥砖砌墙。他们垒墙的泥砖缝隙里没有浇灌粘合的填充物,婼羌担心这种房子可能会倒塌。
这种房子建筑的比两个人还要高,确实让人担心,觉得还是在大帐里睡觉安稳的多。
苏美尔人用泥砖建造了一座又一座房子,他们将这些泥砖房子叫宫殿。
太阳从遥远东方爬上了天空,婼羌知道那里住着一群繁荣富庶太平的周人诸侯国。在周人诸侯国之东,是一个更加强大的殷商王朝。
婼羌收回自己的思绪,随从给她穿上盛装。身着长长的绛色麻布衣袍,头上戴着一根带状的黄金桂冠,上面插着五彩的锦鸡羽毛,脖子上悬挂着羊脂美玉打磨串起来的玉片,拇指上戴着一枚扳指。
她缓缓走进自己的宫帐,大帐的两旁已经站满了各部首领,左手位站着双靡、贵霜、肹顿、都密、尉迟、讹、洼扎、羯、羌、且末等首领,右手位则站在敕归靡、兀黧、艾那顿•萨格、埃拉、卢伽尔等依附的外来部落首领。
憨直的兀黧笑容是从心底里浮在脸上的,他没想到自己站在了几位苏美尔部落首领的前面,脸上顿时觉得脸上弥漫着一种浓浓的自豪感。
月支女王在自己的王座上落座,微笑着向两旁的各部首领致意,首领们乱哄哄地纷纷朝自己的女王问候祝福。女王含笑的目光落在了乌孙人敕归靡身上。
敕归靡走向中央,单腿跪地,双手伸向女王,“我高贵的王,乌孙人向您献上十位美丽的女子,让她们留在您的身旁,伺奉您日常起居。我将长子留在您的身边,日夜守护在您的大帐之外……”
“好,您的长子伊之靡就给我当一名陪伴左右的百夫长吧!”
兀黧见此,连忙从行列里走出来,也学者敕归靡的样子。单膝跪地,伸出双手,瓮声瓮气地说道,“高贵的我的王,熊右部落向您献上九岁雄虎皮一张,棕熊熊皮三张,白狐皮三十张……”
“兀黧,我看您的长子乌淳长得仪表堂堂,孔武有力,也想让他陪伴我的左右……”
“这个,这个……好!”
婼羌的微笑又轻轻浮现在脸上,她将脸庞轻轻转向苏美尔人首领艾那顿•萨格。
艾那顿•萨格看到女王的微笑,心里却没有泛起丝毫的兴奋,身体反而微微颤抖。这位月支女王太可怕了,仅仅使用一个微笑,就将两位强大部落首领的长子质押为人质,放在自己身边。质子在女王的手中,他们的部落还敢轻举妄动?
苏美尔人的几位王族后裔几乎都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凶险境地,月氏女王仍然保持着满脸的微笑,将语音放的轻柔而舒缓,“来自遥远东土古国王室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化干戈为玉帛’,意思是将部落之间的争斗化化作平和,重修于好的信物就是双方互相赠送美玉和锦帛。他们赋予和平使命的美玉就是昆仑-祁连山的禺支美玉,国家与部落只有和平,才能将禺支美玉视作珍贵之物。月支国若能维护禺支玉的玉路平安,我们的部族就能过上美好富足的生活……才能从葱岭之西,换来煮抓饭的麦粒!”
婼羌的这句话打动了所有人,是呀,哪一个人能离开煮抓饭的麦粒呢?
艾那顿•萨格和埃拉、卢伽尔三人悄悄对视了一眼,诚惶诚恐的望着月支女王。月支女王心怀悲悯的看着这几位远离故土的首领,这么时候仍不能将自己的族群凝聚起来,还为自己的一点点蝇头私利,经常内斗不止,对他们即同情又悲哀,用劝解的语气说道:“月支王国绝不能对外发起战端,维护禺支玉的玉路畅通,是我们大家的首要责任,今想与您们商量:在于闐、且末、楼兰三地各布防一支军队,你们几位商议一下,看看谁去离月支比较远的于闐?”
卢伽尔抢先一步,他急切地对女王说道:“尊敬的女王陛下,我愿意去于闐为月支国守护一方平安!”
婼羌洞察到卢伽尔的心事,看来他对一直受到恩宠的艾那顿•萨格的怨气还没有消除,她仍然保持着尊贵的微笑,“难得卢伽尔一片赤城之心,于闐的平安就交给你了,这是咱们月支国的西大门……”
埃拉知道且末肯定就是自己要去了,他觉得应该表达一下自己的意愿。
婼羌看着急切的埃拉,示意他可以讲出自己的想法……
埃拉心里清楚:自己去留守且末是女王陛下早已谋划好的,自己若是推辞,可能会惹火烧身。远道而来的苏美尔人绝不是这些羌人部落、熊右部落和乌孙部落为主体的月支国的对手。女王若摘下马鞭,从数千里之外、死里逃生、流亡到祁连山脚下的苏美尔人转眼间就会烟消雾散,整个部族的尸骨掩埋在茫茫戈壁沙丘的黄沙之下,永远不会被世人所知。
埃拉抬起头,呆呆地望着女王深不可测的笑脸。口中缓缓滑出一句话:“高贵的女王的口谕,英勇善战的苏美尔人就是女王陛下弯弓射向入侵者胸口的利箭,埃拉愿意成为您锐利的箭矢……”
安置了埃拉和卢伽尔,艾那顿•萨格觉得去若羌的应该是他了。他望着女王刚要开口,婼羌却伸出手指放在嘴巴上,意思是让他不要说话。
“若羌之地,就让在婼氏部抽出一支勇士前往,艾那顿•萨格首领的部众就留在我的大帐周围吧!”
艾那顿•萨格愣了片刻,惊得后背发冷,马上意识到婼羌在举手之间,拆散了苏美尔人的部众,分成彼此不能相连的三处路途遥远的孤地,让大漠戈壁将它们隔离开来。
婼羌静静地望着三位苏美尔首领,心中暗生出一丝怜悯:这些可怜的苏美尔人,先天滋生出一种致命的缺陷:互不服气,互不买账,这种内部不团结的劣根性,才是他们将自己的国家经营崩溃的根源。国家已经崩溃,却仍然没有醒悟。看来,他们还没有领悟治理国家的智慧,这和东土的周人相比实在是差的太多了。
从玉路的西边又传来消息,苏美尔人的劣根性,给亚述人进攻提供了良机,占领了尼尼微、马里在内的美索不达米亚北部和中部;赫梯人在安纳托利亚高原和叙利亚的势力越来越强,伊朗山区的部族亦纷纷西进,将刚刚兴起的苏美尔国家,在眨眼间打得丢盔撂甲,亡国灭种。
说起苏美尔人的处境,婼羌的眼圈也有些泛红,难道西王貘部落不也是这样吗?她们曾经强大称雄一时的西王貘部落为什么要离开中土北豳(2)之地?
婼羌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思绪渐渐清晰起来:西貘部落是一个古老庞大的母系部落,和华胥母系部落一样闻名于陇东北豳之地,特别是婼氏母系部落乃蒲水婼姓,她的氏族素有养蚕的传统,被称作养蚕部落。蒲水婼氏部落延袭母系承续,其部族女子个个高贵典雅,姿容华美,艳丽不凡,引得周边诸族联姻接亲。
上邽戎地连山氏姜姓部落与北豳婼氏母姓部落联姻,始于帝直时期,名曰姜氏帝直,名噪一时。在婼氏部落之南的周人为躲避商殷王朝的捕捉,免遭血祭当牺牲,在族群首领公刘的率领下进入北豳之地。
周人善作歌,在婼氏部落里流传着赞美公刘的颂歌。
西貘婼氏母姓部落西迁来到昆仑-祁连驻牧,才知道躲避灾祸,远离故土,并不是上佳之选,意识到这是一个错误。可婼氏部落却没有了退路。她们必须学会与羌人、熊右、乌孙部落和睦相处,尽快让自己的部落强大起来,才能让族人在这里驻牧繁衍,使自己的部落继续延续承袭千秋万代。
婼氏部落一直与周人有着良好的往来,周人部落首领公刘到达北豳蒲水流域,与她们开始与建立了联姻,公刘的妻子便来自蒲水婼氏部落。婼羌的先祖是目睹公刘率领自己部众到蒲水流域的繁衍生息时的亲历者,先祖婼姝生养六女:媛、娆、娴、孋、媶、嫊,就将幼女婼嫊婚配与周人部族酋长公刘。
婼嫊与周人酋长公刘成婚之时,在高大宏阔的琼楼里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参加婚宴的贵族,身着酱红色与黑色相间的华美宽大盛装,使用精美典雅的青铜酒具,盛着醇厚的乳白色杜康美酒,所有参加婚宴的嘉宾贵客,都是单人单桌,每个人餐食的佳肴都摆放在自己的案桌之上,让参加婚礼的西貘婼氏母系部落众位首领,惊诧的眼珠子掉落一地。她们被周人高度发达的文明礼仪而惊叹和仰慕,纷纷以自己部落女子嫁给周人为荣。
在西貘婼羌部落一直流传着周人首领公刘曾经沿着黄河北上到达北豳蒲水,开垦土地,建造石头与木头搭建的楼阁,筑起周人的城池。《公刘》歌谣是周人族群的古老“史诗”。讲述了周人由先祖后稷之母姜嫄的封地—邰国(3)迁往北豳,在公刘的率领下,开垦荒地,营造居室的情形。
婼羌对至高无上、充满智慧的公刘非常崇尚,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公刘这样的首领。
在黄河流域的豫地是殷商王朝,这个国家非常强盛,却盛行着一种令周边部族恐惧的血祭之俗。殷商王朝经常强迫周围的部落贡献活人,用作牺牲,殷人盛行活人祭祀。这种祭祀有两种,一种是用活人来祭拜天、地、日、月,一种是用活人来陪葬。用活人祭拜天、地、日、月,其实就是把活人当成一种“人牲”,还有用牛羊六畜作祭祀为辅。
每逢旱灾或者水患,殷人都要举行活人祭祀,每次10到500人不等,用于祭祀的人牲多来源于周边部落的献祭,或者对外战争俘获的战俘。
殷人用于人祭的牺牲其姿容相貌选择甚为严格,对祭拜天、地、日、月之隆重的祭祀,选择就更为严酷。要求人祭牺牲的或高贵威严、或剽悍雄壮、或姿容华美、或典雅艳丽。周人首领姬昌都曾被选当作殷人的人牲准备祭祀。后来姬昌之长子年轻的伯邑考替代父亲,作为人祭被烹杀,制成肉羹,在贵族中分食。
殷人用活人祭祀对应的是将祭祀物品烹食,在器皿中盛着煮熟的人头。分食祭品是一种贵族才能享用的特权,这些祭物在祭祀之后,会分给参与祭祀者吃掉。对吃不完的祭品,则制作成胙肉。在周人首领将祭祀用的祭品由人做的牺牲改为牛羊六畜,周人首领祭拜时,祭祀完把胙肉分给别人吃,只有王族首领喜欢的贵族,才有机会得到恩赐的胙肉。
婼氏母系部落原为北地西貘族群的分支,“貘”是豳地传说中的灵兽。
西貘族群是个庞大的部落,女娲母系部落、蒲水婼氏部落都是西貘族群的分支。后来,女娲部落南移成为华胥部落,西貘族群的主体婼氏部落则西迁,被中土周人唤作寿麻国,其首领也被尊为西王母。昔日的西貘一族的首领西王貘被异化篡改为西王母。
婼羌刚满十八岁,今时却被周人称作西王母,真是令人啼笑皆非,也让心高气傲的婼羌哭笑不得。
婼羌当然知道引起周人的误解,怨不得周人。而是苏美人的意外融入,由于东土周人与月支婼羌部落相隔太远,消息流传不畅,传闻中就生出这般荒诞的谬误。
婼羌觉得自己部落和故土的联系不能中断,自己是婼羌母系部落来到祁连山驻牧后的第七代部落首领,在七位首领中有五位在这里与羌人、熊右等周边的游牧部落争夺牧场时战死。她萌生出遣使东土,去与周人联系。
去东土路途遥远,还要在羌人、戎人的部落穿过,这无疑要趟开一条血路。但,这是行走千年流传的玉路,不是与羌、戎部落作战,她分别给羌人部落和戎人部落的首领预备了丰厚的礼物,叮嘱使团实行先礼后兵之策。
选择去周人联系的正使,让她非常谨慎和犹豫,到底派遣谁去合适?
她最终决定派遣沮峤为正使、艾那顿•萨格和兀黧为副使,派出一支五百人的东行队伍,其中婼羌部落三百人,苏美尔和熊右部落各一百人。她信心满满的是悄悄训练出一支精锐的月氏铁骑,每位勇士配置两把乌孙人打制的长刃弯刀,三匹从马,一匹主马。主马是用于作战的,从马则是用于长途奔袭的。
她再三叮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轻易开启战端,使团出发时,婼羌骑着自己的枣骝马,卫队的陪伴下,站在斜坡上,望着使团渐渐消失在远处。
沮峤身为正使,却不喜欢说话,高大健硕的身躯,宽厚的肩膀挂着两条粗壮的胳膊,是的,他的双臂能拧断牤牛的脖子,是享誉祁连山的月支勇士。他板着被大漠劲风吹的黑红的面孔,不怒自威。
兀黧一直陪伴在沮峤的左边,这次能进入出使东土使团,并以副使的身份出行,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在出任副使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成了月支女王死心塌地的追随者。
艾那顿•萨格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出使中的一员,从来没有到过传说中的神秘的繁荣富饶的东土,他只知道这里是禺支玉玉路的最东端,这里的国王、贵族和苏美人王室贵族一样,都有佩戴禺支玉的习俗。
艾那顿•萨格有些担心,行走这么远的路途,怎么只派出五百多人?中间要穿越强大的羌人和戎人的部落,这么少的军队,能成功吗?在胆怯和忐忑中上路,紧贴在正使的右边。
使团行走的第七天,进入了羌人的地界,沮峤派去艾那顿•萨格和五名侍从,带着美玉、棕熊皮和丁零蓝狐皮,拜见羌王。羌人见月支人带来了贵重的礼物,喜出望外,派出千人迎接队伍,吹着牛角号,欢迎月支人的到来。
月支使团走到第二十三天,进入了戎人地界。艾那顿•萨格仍然在五名侍从的带领下,先去觐见戎人首领。
沮峤致使部众在一条小河边安营扎寨,等候艾那顿•萨格的回返。然而,不足半日,只见艾那顿•萨格浑身是血,在一名侍从的伴护下,疾驰而来。
戎人斩杀了两名侍从,另一名在侍从在逃跑时受伤坠马,不知死活。
只见远处约有两千多戎人骑士,正迎着他们疾驰而来。
沮峤号令月支勇士列阵应敌,兀黧率领熊右勇士掩护左翼,艾那顿•萨格率领一百部众在右翼策应。月支人则处在中央位置,沮峤身后站着五十多个身着生牛皮盔甲、手持双刀的勇士,后面则是两百多手持硬弓的月支铁骑。
艾那顿•萨格的部众,兀黧的熊右勇士,都手持弯弓,搭箭对着疾驰而来的戎人。
戎人渐渐进入射程,戎人离他们越来越近,只有五十多步,眨眼间就会冲过来,沮峤将手向空中一挥,喊了声“射”,然后对身边双刀骑士高喊:“出击!”
只见双刀骑手在马背上,反握长刀,刀刃朝前,冲击时骑士将刀柄伏在马头,两把弯刀的长刃向着马的两侧各延伸出三尺多长,急速奔跑的战马带着强大的冲击力,将战马奔跑时的力量传递在锋利的刀刃上,月支铁骑所到之处,血光飞溅、血肉横飞、横尸遍野。
在月支骑手的冲击下,戎人顷刻间溃散,真如山崩地裂般溃逃下去。这是月支铁骑最凶狠的杀招,婼羌精心独创的一种战阵,用于冲锋陷阵,她暗自训练了多日,一直雪藏着没有现身。婼羌训练出这支月支精锐是为了防范周边有不臣之心的异族部落。
没有想到这支奇兵用在了刀刃上,为了重开玉路而首次亮相。
月支使团一直行走了三个月,从春天一直走到夏天,才走进东土地界。
当月支人来到周人地界,才知道这里已经不是传说中移居北豳的弱小部落,而是一个超乎婼氏母姓部落首领想象的强大而繁荣的国家,竟然将称雄一时,残忍血腥的殷商王朝击败,灭亡了殷人的国家。现在周人的部落首领唤作周天子,都城建立在沣水两岸,称作镐京。
定居在沣河岸边的周王室已经历经五代国君,今时的周天子叫姬满。
婼羌迎着朝阳,骑着自己的枣骝马站在高坡上,向东翘望。口中吟诵着部落里流传下来的周人古歌: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
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
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
无感我帨兮!
无使尨也吠!
她默默地吟诵着古歌,发觉自己的眼泪却不知不觉的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在周人部落里,男子若喜欢某个女子,对她求偶时,要有聘礼,用白茅将獐和鹿捆束起来,送给女子。“慢慢来啊别慌张!不要动我手帕!别惹狗儿叫汪汪!”
古歌中女子让追求自己的男子不要太着急,不要太粗鲁,不要引起村庄里的狗叫,周人的女子成年时,要将“帨巾”挂在左胸前。凡是胸前挂着“帨巾”女子。部落里的男子才可以与之交媾野合。
青年男女踏春时,相约在林间幽会的情景,令婼羌憧憬迷恋。周人部落的女子生养自己的孩子,孩子都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而婼氏母系部落,却永远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她有些伤感,是的。在婼氏部落大凡美丽而健壮的女子,与部落的许多健硕的男子都保持着交配媾和关系,女子生下来的孩子,孩子的父亲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婼氏部落的马儿、牛羊都知道自己的父亲、母亲,婼氏部落的男人和女人却不知道,难道婼氏族人连畜生都不如吗?
婼羌的口中吟诵起“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动人的美妙句子,是的,男女双方互相喜欢,才能在野外幽会,才能与这个男子互相交媾,东土的“邂逅”就含有着交媾的意思。
在东土,男女交媾野合是一种广受人们推崇的美好事情,它是一种吉祥、如意、美好、神圣的象征,每当春天来临,青年男女相约一起去郊游踏春。在少男少女们两两相依,踏春时情绪激昂、兴致勃发之际,在林木树丛的边沿,或插柳示意,或悬挂布袋之物,避人之处,欢悦交媾、激昂野合。甚至,当部落里有年迈的老人辞世,还要在墓葬中刻上交媾和合的图形,寓意逝者的灵魂早日再生。
从周人的风俗习惯中,使她意识到族群繁衍的重要,在强邻环伺的祁连山牧场,让婼氏部落人丁兴旺、枝繁叶茂,六畜兴旺、五谷丰登,生机勃勃,繁荣富足是她的最重要的责任。一种强烈的危机意识已经深深印刻在婼羌的骨头缝里,她越来越迫切的牵挂着东去的月支使团,也担忧着几位部落首领是否能够平安归来。
周天子姬满踏春出行,听到高大的皂角树上有喜鹊朝他唧唧咋咋叫个不停,头顶上又飞过几只五彩的锦鸡,令他心情大悦,十几个跟随的贵族满脸爽朗的笑容,喜鹊在君上的头顶鸣叫,五彩的锦鸡在头顶飞过,还六七只麋鹿奔跑而过,这是喜事临门的吉兆。
忽然,远处的官道上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只见几位驿使远远下马,朝着周天子的仪仗奔来,“报!报!报!”
掌管情报消息的驿丞连忙上前,接过驿使书写着前方传递消息的秘密锦帛。疾步走到丞相面前,双手地上。
“禀报君上,喜讯!喜讯!月支国遣使来访……”
“啊?远走西方的西王貘婼氏古国有消息了!真是梦中的吉祥鸾鸟给我带来的喜讯!”周天子高兴的差点从乘坐的辇车上掉下来。
北豳蒲水西貘婼氏母系部落出美丽的女子,世代与周氏部落联姻。她们西迁昆仑-祁连草原,这种联姻才中断了。每当说起西貘婼氏女子,姬满的情绪就越发的高涨。在周氏王族曾流传着非婼氏女子不娶的秘言:修长的身躯,白腻的肌肤,挺立的胸膛,宽厚的臀胯,棕黑色的头发,绿灰色的瞳仁,饱满的前庭,口阔而唇薄……预示这个族群的女子,不但适合生育,而且还拥有着超凡脱俗的智慧。
与婼氏部落联姻的中断,曾让周氏部落的圣贤文王姬昌念念不忘,耿耿于怀。他生前一直期盼着能够接续两个部落间的姻亲关系。文王曾告诫后辈儿女:若想得到健硕的骏马,首先需要挑选最好的母马。若想让周氏一族繁荣兴旺,就要像乌孙人培育骏马一样,周氏血脉无法改变,因而对母姓的挑选就要乌孙人培育骏马那样精挑细选。
姬满当然知道西王貘婼氏部落,也知道周王室曾经与西貘婼氏部落保持多年的血亲联姻。没想到当年的西王貘婼氏部落竟然遣使来访,欣喜异常,在镐京王宫前的观礼台为月支人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沮峤在太仆长伯囧的引导下,觐见了令月支女王日思夜想的周天子。
器宇轩昂、不怒自威的周天子,在万众欢呼声中,乘坐着八匹骏马拉的车驾,在重臣谋父的陪伴下,由造父驾车,从三军仪仗前缓缓行过。
太仆长骄傲的向沮峤介绍拉辇车的八匹骏马的名字,这匹枣红的骏马唤作赤骥,那匹雪白色的骏马是白义,还有盗骊、逾轮、山子、渠黄、骅骝、绿耳;每一匹骏马都是日行千里世间罕见的宝马良驹。
沮峤见太仆长这么推崇骏马,心里也很高兴。只是觉得这样的骏马,在月支国比比皆是,月支国不缺名贵的骏马。但缺尾随在后的六条凶猛的猎犬,引起了沮峤的注意,这才是周天子最珍贵的宠物。
太仆长也看到了沮峤关注的周天子心爱的那六条名犬,带着炫耀的情绪渲染着,这条猎犬漆黑色猎犬名唤重工,将一直雄壮的头狼咬死,那一条是彻山,更厉害。敢扑向凶猛的猎豹,曾撕咬着猎豹的脖子不松口。
“太仆长……”伯囧听闻,连忙引导沮峤登上观礼台,在周天子右手的客位上坐下来。周天子朝着沮峤、兀黧和艾那顿•萨格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近一些,邀请月支使团一起坐在高大的观礼台前台观看。让沮峤、兀黧和艾那顿•萨格看得目瞪口呆,惊诧的大张着嘴巴,瞬间明白了什么叫泰山压顶,势不可挡。
只见盛大的千人仪仗,三千长杆戈矛戟钺组成的步兵方阵,最后是五百乘马拉战车轰轰隆隆从眼前驶过。
太仆长作为周天子的特使,亲自郑重的举行了一个隆重的迎接盛宴,还向月支人宣布了一个惊人的喜讯:周天子要亲自出访月支国。
怎么能将此喜讯回报月支?把沮峤难住了,该委派谁先行一步?
他在兀黧和艾那顿•萨格之间反复权衡,思虑再三,最终决定还是让艾那顿•萨格先行一步,用八百里疾行的速度往回赶。要尽早让月支国有个准备,堂堂的周天子西行,不但是月氏国的大事,也是周王室的一件史无前例的大事。
艾那顿•萨格多么想在镐京停留些时日,没想到自己一下成了月支国身负使命的重臣,让他思潮起伏、浮想联翩,即兴奋又伤感。一个堂堂的苏美尔王国的皇室族裔,如今却沦落成为另一个王国的朝臣。
探访东土周天子,真得令他震惊不已,自己的苏美尔王国和大周王国相比,有云泥之别,所谓苏美尔国王,不过就是用泥砖搭建垒起来的土房子,而大周王朝的宫殿是用石头砌起来的,气势磅礴,恢宏雄伟,可与高耸的祁连山相比高,令西部诸多部落羡慕的月支女王的大帐,周王朝的宫殿却能装得下这样的九百九十九个大帐。
他觉得自己的服饰已经够威仪华美,当看到身边随同的周王朝司礼的官服,他尴尬的有点抬不起头了。一度让艾那顿•萨格引以为傲的苏美尔王国,与东方繁华强盛的周王朝相比,自己的王国和祁连山周边的部落酋长国强不了多少。
周王朝司礼官员的随行人员就多达一百人,他实在想象不出周天子出行该有多人随行呢?在观礼台的举行仪式,就有高达三千人的仪仗队。还有战车,众多士卒组成的千人军阵。这个国家有多少强悍的军队呢?已经超出了艾那顿•萨格的想象力。
在祁连山,最强大的月支王国,能够动用的军队也就一万人,可是在周王朝会有多少个万人军队?
周天子西巡,他要去什么?这才是艾那顿•萨格最关心的事情。
他有意无意的将话题引向战争,却发现周王朝的司礼官根本不关系军事方面的话题。亡国之痛已经给艾那顿•萨格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逃亡到祁连山的苏美尔人已经无路可逃了,他怎么不担心强大的周王朝西行的企图?
艾那顿•萨格一再将话题引向军事,发现这位司礼官确实对军事话题没有兴趣,所有的心事都在他的周礼推行上面。似乎,只有周礼才是他的使命。
随行的周王朝仪仗人员,打着周王室的旌旗,有黄色的、红色的,还有蓝色和黑色的,上面绣着各种各样的动物鸟类图案,有飞熊、飞龙、飞虎,还有鸾鸟,凤凰等等。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给远处的人们形成了一种无形的视觉冲击和心里压力。
“尊敬的艾那顿•萨格翕侯,我乃伊祁,我祁姓氏族乃周室大姓,从叔旦时起,受周公之托,在域内传授周礼是我祁姓氏族最崇高的责任……”
艾那顿•萨格听得一头雾水,周礼-月支国,月支国-周礼,这风马牛不相及,怎么能扯到一起?真得有点莫名其妙。他想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试探着询问道:“这么遥远的路途,周天子的王后随行吗?”
“唉!”伊祁长长的哀叹了一声,“王后盛姬甲戌年(4)嫁给君上为妃,盛姬貌美贤淑,君上为其筑台,状如垒璧。恩爱有加,次年生下公主叔㛗。戊寅(5)之年东征时,王后盛姬曾随君上一起出行,君上携王后盛姬游历沂山,有歌流传:
凤凰于飞,翽翽其羽,亦集爰止。
蔼蔼王多吉土,维君子使,媚于天子。
凤凰于飞,翽翽其羽,亦傅于天。
蔼蔼王多吉土,维君子命,媚于庶人。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
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伊祁在吟诵着这首闻名于周王室的《大雅•卷阿》,竟然泪水涟涟,让艾那顿•萨格也深受其感染,忍不住赞叹说:“这么美妙的诗句,值得传诵……”
当年,君上率文武百官巡游天下。来到大岘,见此地山势雄奇,灵气充盈,风景秀美,气候温和,心情格外舒畅,就下王令在此修建行宫,并在行宫东侧筑了一座“梳妆楼”。
“唉!”伊祁在吟诵完《大雅•卷阿》之后,久久沉默不语,良久才接着说道:“东征大军行在五鹿之地,王后遇风寒得疾,在御敌前线的君上立刻命人飞骑送浆……君上为了盛姬,命令军队停止攻击,在重壁筑高台,在高台上将盛姬拥抱在怀中,让夕阳沐浴着病种的王后。高贵的王后在弥留之际看到了凤凰于飞的景象,从此流传出这首绝美的诗句……”
是呀,高贵典雅贤淑的王后,多么希望能与君上象凤凰那样长相厮守,比翼齐飞啊!
“君上与王后就在这观景台上相依相偎,眺望夕阳,见有凤凰比翼,飞鸣而来。君上曾大喜,高呼说:‘凤凰,瑞鸟也。凤凰现必圣王出,应吾身矣!’命侍从跟随而去,找到了一组巖石,叫鸣凤石,一个山洞,叫栖凤洞。盛姬染病身故后,所葬之地因君上而名,称为穆陵。君上因爱妃盛姬患病而逝,葬于此山。人们因君上爱妃盛姬的陵墓在此,遂将此山称之为穆陵,在穆陵关东侧筑起了梳妆楼……”
“唉,周天子真乃一位有情有义,重情重义,仁爱有加的君王!”周天子姬满的故事,深深震撼到月支国翕侯艾那顿•萨格,他终于意识到了周王朝为什么能够获得今日的繁荣昌盛,国势雄强,还是国君和人民重情重义,勤劳朴素、智慧礼让、与邻为善……
他似乎懂得了苏美尔王国为何会出现国家崩溃的劫难。
“王后病逝,君上至今仍未再续姻缘……谋父、太仆长都暗自为君上着急,曾经多次向君上进言!”伊祁甚至想说谋父发现了一位堪比盛姬的姜姓女子王俎姜,可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的咽回喉咙里。
谋父再三叮嘱伊祁,先祖公刘始,周王室就开始与西貘婼氏王族联姻,希望此次西行,能继续续期姻缘。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理由,实际上是先王姬瑕昭王继位,欲承成康事业,扩大周王朝疆域,从昭王十六年开始,亲率大军南征荆楚,致全军覆没,周王室军事力量受到消弱,致使“王道衰弱”,西边诸羌部落纷纷拒绝向周天子纳贡进献,当今君上为复兴周王室的繁荣昌盛,周天子率领文武百官巡游天下。
西方的犬戎逐渐崛起,渐渐强大起来,对周王室有了不臣叛离之心。不能按四时奉献贡赋,君上不听谋父的一再劝告,坚持出兵西征犬戎,侥幸获得胜利,但从此,东土周天子在远方诸羌部落威信大大丧失。
君上打败了犬戎,扫清了通往西方上的障碍。决定与西王貘婼氏部落联姻之缘由,西行与西部诸羌等其他部落重建睦邻友好的关系。
谋父将伊祁身悄悄约到府上伯囧的府上,亲自嘱咐伊祁,在月支国翕侯的护行下,可以安全越过河宗部落、赤乌部落、曹奴部落、剞闾氏部落、甄韩氏部落,还有玄池部落、茂苑部落……西行的路上,遇到的每一个部落都将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今时,月支国能来到周王室的疆域,说明这条曾经繁荣的禺支玉路仍然能够通行。君上终于接受了谋父的进谏,同意以联姻之名西行,而不是率领强大的军队西征。
返回途中,艾那顿•萨格带走了月支国护卫三百人,只给正使留下两百人,而护送伴随的周王室竟然派遣了千人的队伍。有仪仗百人,有护卫九百,还有几十名随行的官员。让艾那顿•萨格不明白的是:回归的路上竟然一路顺风,不在需要绕行诸羌部落,也没有在遇到任何阻拦他们穿行的不友好部落,特别是经过诸羌部落,首领还专门献上了上百觚美酒和三百只牛羊。
大概行走了两个月,艾那顿•萨格发现牧场的草尖开始泛黄,这预示着秋天到了。
他们远远看到了前方祁连山顶上皑皑白雪,忍不住加快了速度。终于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看见了月支国的牧场,翕侯的眼圈猛然泛红,他远远看到了山坡上向着东方翘望的女王陛下,不管不顾的让热泪涌出眼眶,顺着脸颊往下流淌。
禺支玉向着东方的路已经通了,流浪而来的苏美尔人也终于不用在颠沛流离,漂泊不定,惊恐不安的四处寻找安居乐业,繁衍生息的圣土。只有失去自己国家的流浪者,才能体会到艾那顿•萨格五味杂陈的心境。
还有一箭之地,翕侯忍不住双腿一夹,马儿懂得主人的意思,在草原上奔驰起来,还有数十步之远,艾那顿•萨格滚下马背,双腿向女王陛下跪行上前,“我神圣而伟大的女王陛下,您的最忠诚的仆从艾那顿•萨格,终于看到了您美丽而圣洁的容颜,繁荣昌盛的周氏王国的伟大国君,威严高贵的周天子派来了庞大的随行护送军队和盛大奢华的仪仗……”
婼羌见此喜极而泣,向围拢过来的随从招了招手,他们都一一翻身上马,朝着从东土而来的周天子的回访官员疾驰而来……
太阳落山了,夜幕缓缓降下。
伊祁仍然在女王的大帐里,忍着饥饿的肚皮,耐心听闻月支国的文武大臣围拢在女王和他的身边,询问着周王室的奇闻轶事。
大帐外闯进一位内臣,向女王禀报:“我王,肥美的烤羊已预备好了……”
女王满脸笑容,这才直起腰身,召唤大家走出帐外。
只见帐外的草地上,燃起一堆堆篝火,在大帐前面的草地上,铺着一张又一张错落有致的毛毡,有灰色的、棕色的,也有黑色的,只有一块扩大的毛毡是白色的。
每张毛毡上都摆放着矮桌,桌面上的餐盘内装着各类干果。在中心位置,铺着一张格外宽阔的白毡,白毡上竟然摆放着三张大小不一的矮桌,其中一张比较高大,左右两边各摆放着两张矮桌。
女王先行落座,她招了招手,伊祁被安排在左手位,艾那顿•萨格翕侯陪伴在女王的右手位。他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篝火周围,那些载歌载舞的月支国青年男女。
这时一个又一个放着热气腾腾的肥羊肉方盘端上来,盘内还有一把切肉的短刀,摆放在矮桌上。伊祁看到木盘内没有筷子,也没有碗,心想这肉怎么食用?
司礼只好看身边的月支人怎么用餐?
令伊祁非常惊诧的是他们根本不用筷子,而是直接用手抓着啃食,女王倒是吃的很优雅,令他尊敬,她用刀刃划开肉块,然后用刀尖挑着吃。再回头看众多的贵族,有用刀尖挑着的,也有直接用手抓着啃的,这里并没有什么礼仪规范的约束。伊祁这下明白了,他也选择用刀尖挑着肉块嚼着吃。
吃到尽兴之处,人群中忽然欢闹起来,只见零零散散的男女双双停止舞蹈,而是在不远处出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场景,那些月支人的少男少女们竟然毫不避讳,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欢爱交媾,女王和翕侯竟然和颜悦色、兴致勃勃坐在自己的矮桌前观看。
忽然,只见女王朝翕侯示意了一下,伊祁不知何意。
翕侯命侍从将一块灰白相间的毛毡铺在不远处,然后有一名月支少女上前,站在伊祁的身边,然后轻轻在他的身边跪下来,抬头望着周天子的司礼。
伊祁看了一眼月支少女,不知所措的望着女王。只见女王的目光里含着微笑,司礼仍然不明白这是何意?又朝与他一路随行约三个月之久的翕侯望去,翕侯竟然示意伊祁与月支少女交欢。
伊祁这下明白了,头摇得像拨朗鼓。没想到月支女王的目光竟然变得凛冽寒冷,隐隐第含着一种杀气。她拖着长长的尾音厉声问道:“难道月支女人不漂亮吗?”
伊祁的头一下发懵了,若惹怒了月支女王,他肩上的头颅有可能滚落在草地上啃泥。还没有想好怎么回复,女王又愤愤的说道:“男女欢爱,是神灵赋予我们最美好的事情,让人愉悦欢快,繁衍生息。怎么竟然拒绝月支人的美意?”
面对女王而愤怒而涨红的脸庞,他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对翕侯讲:“尊敬的艾那顿•萨格翕侯,我们一路随行已近三月,彼此间无话不说。今天,我们能否两人一起到女王陛下的大帐里叙说?”
艾那顿•萨格翕侯跪行上前,对着女王说道:“周天子对大臣和外放官员以及朝廷的都有侍从有非常严格的礼仪规矩,我们不妨听一听司礼怎么说!”
女王听闻,脸色虽有缓和,但还是有些不悦。随着艾那顿•萨格翕侯的引领,回到自己的大帐。她缓缓坐在自己的王座上,示意伊祁和翕侯围拢在她的身边,女王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何故?
“尊贵的女王陛下,周王朝初年,也和月支国一样,男女交欢媾和比较随意,这样却会引起繁衍生息,血脉传续的混乱,特别是财产难以继承。月支国是母系传承,孩子可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因为不涉及财产续承。但东土周王朝是父系传承接续,父亲必须知道自己的孩子是谁?这样才能确保财产传给了自己的儿孙。若一个成年男子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那就失去了继承家族财产的资格……”
女王听闻,紧绷的脸色渐渐松弛下来,示意伊祁继续讲下去。
“周王室对于婚姻有非常严格的礼仪规范,这是周公旦亲自制定的。男女成婚必须历经七大规矩约定的阶段: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敦伦,纳采是要经过的第一个阶段,男方家请媒人去女方家提亲,女方家答应议婚后,男方备礼前去求婚,用“雁”作礼物。
为什么要选择雁做礼物?这是因为有三个原因:一是守信义,雁为候鸟,秋去春来,从不失信,用雁作纳采之礼,充分表达重承诺不失信;二是守秩序,雁行有序,从不僭越,雁飞行时老状居前、幼弱在后,用雁作礼,表达行止有序;三是守忠贞,雁表忠贞,从一而终,象征夫妻恩爱,忠贞不渝、家庭和睦。”
女王一听,认可这个约定非常好,谁不祈愿夫妻恩爱,家庭和睦哩?
“纳征,就是下聘礼,男方家将聘礼送给女方家,女方适当回礼,至于纳征(聘礼)的多少主要取决于男方的家产情况,也取决于女方的尊贵与贫富程度。周王朝约定用作纳征的聘礼必须是禺支玉和蜀地的锦帛,还有俪皮,就是两张鹿皮。
敦伦,即敦睦夫妇之伦,进了洞房,才能进行敦伦之礼,仪男俯而女仰,以合天覆地载之理,举阳入阴时男子必须双腿跪在女子的两腿之间,这是尊敬女性,奉行阴阳合谐,乾坤有序,维纲常而多子孙,绝不可乱了伦常序次!”
“行男女欢和交媾,必须让男子的双腿跪在女子的两腿之间……这是对女性的尊重!这才是对承担生养繁衍之重任的女性最大的敬意!”
婼羌听到这里,竟在不知不觉间留下了感动的泪水,她心里暗自想着一定要让周天子跪在自己的两腿之间,这才是一个女王应该获得的尊严……
今晨,是周天子出巡月支国的吉祥日子,掌管王室占卜的谋父早在七天前就选取了这个吉祥的时刻,先是三个千人骑兵军阵,分左中右三个军阵,行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紧接着是一千人的仪仗队,随之是千乘战车,每辆车站乘有三人,一位驾车,一位弓箭手,一位执戟士。下来是周天子的五千人的中军,周天子的辇车处在中军的中后段,队尾是三千人的步兵阵,也分左中右三个千人阵型。
沮峤从没有见过如此庞大的出行队伍,陪同周天子出巡的太仆长对他有约有一万三千多人的规模,这真把沮峤翕侯难住了,因为在他的数字世界里没有超过千的位数。一万三千人是多少,他实际想象不出来。一万三千人的队伍是多少,是多少个千人队呢?这需要在羊毛毡上摆放多少颗羊粪粒才能表示清楚?
周天子的疆域实在太大了,已经大到连雄鹰也望不到尽头的无边无垠的国家。
他看到满面威严、高高昂起头颅的伯囧,端坐在自己的车驾。他却看不出周天子的面容淡定平和,似乎没有任何表情。他与周天子离得很近,甚至能看见他脸上的茸毛在阳光的沐浴中闪着微微的光泽,却看不到他的面孔里包含的喜怒哀乐,他感觉周天子的心思像草原深处湛蓝的湖水一样深不可测。
周天子的出巡队伍从成周出发,沿着太行西侧,渡黄河,越磐石,又沿着滹(hu)沱河北岸西行,经雁门达到河宗部落的驻牧地,河宗部落的一支剻伯絮派人前来迎接。
周天子离开河宗部落,继续向西行走,在太阳升起第17天的时候,来到乐都、积石之地,他知道这里离昆仑之阿不远了,周天子又在这里停顿,太仆长又对沮峤说道:
“在昆仑之巅,建有黄帝行宫。周天子要这里举行隆重的祭山典礼。”
沮峤并不知道黄帝是谁?这位黄帝为何要受到周天子的尊崇?他不明白,也不愿意明白。他只知道自己的部落来自陇东之地。
举行祭山典礼之后,周天子继续又北上折行,到达了珠泽,当地部落又向周天子贡献的白玉、酒和供食用的三百匹马、三千只牛羊,周天子将携带的珍贵礼品:黄金之环、朱带贝饰、布匹、种牛等礼物赠送给当地部落。
他们继续向西行走,到达春山之泽时,周天子选择了一块石头,命人刻铭为记。
当他们到达赤乌部落境内,竟然收到了赤乌国王的热情接待,太仆长又喋喋不休地对沮峤说“赤乌部落的人与周人同出自宗周……”
“尊敬的王兄,我们是周人先祖公刘的次子一脉系,您是宗室长子系的。”
“对,我们都是先祖公刘进入北豳之地后的一脉相承的族亲……”周天子也没有料想到会在这遥远的地方遇到自己的族亲余脉。
赤乌国王十分高兴,立即向周天子进献:
“今向至高无上、威慑四方的周天子献上美酒千斛,肉马九百匹,牛羊三千只,还有粟米、燕麦粒以及米谷一百担……”
太仆长随即拿着一卷木简,宣读回赠赤乌部落的礼单:
“周天子回赠赤乌国王墨车(6)一辆,黄金四十镒(7),贝带五十付……
赤乌国王向周天子详尽的介绍了昆仑山上有黄帝当年住过的宫殿,还有雷神丰隆的墓葬,这里有一座天下闻名的大山,叫舂山,山上有珍禽怪兽:赤豹、白虎、熊罴,还有能用巨爪掀起犬羊的猛禽巨鹰。
周天子一听就来了兴致,沮峤暗自叫苦不迭,面露难色。
太仆长当然知道沮峤的心事,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赤乌国王的心情好极了,连连对周天子说“赤乌国出美人,肌肤白腻,光滑如缎,如花似玉,貌似天仙……赤乌国将献给尊贵至上的周天子两位美女陪寝!”
话音未落,两位绝美的赤乌美女出现在众位君臣的眼前。
周天子大为高兴,“将这两位赤乌女子封为嬖人(8)”
赤乌国王见周天子很喜欢赤乌国的美女,这是对赤乌国的尊重,他的赤乌国将会得到周天子王朝的庇护与恩泽。
“赤乌国有众多的玉山,还望周天子能去玉山采集美玉……”
“好,那就在此停留四日,文武大臣可采集美玉带回成周!”
在赤乌国王与群臣的引领之下,来到玉山,他们发现真是目不暇接,满山遍地都是宝玉,让他们叫苦的是这么多的美玉,沉重无比,怎么能带回遥远的东方?只能挑选几块便于携带的心爱之玉,与遥远的路途相比,它拟制了人性的贪念。
周天子在一片和谐友好的气氛中,在赤乌部落停留了十二天,又向西行进。沮峤知道前面是曹奴部落,周天子注定又要在曹奴人的牧场停留几日。还好,周天子没有在多停留,沮峤明显感觉出大军的西行速度变了,他们终于加快了西行的脚步。
沮峤看见了远方熟悉的山峦,山顶上皑皑的积雪。顿时热泪横流,喜极而悲。
泪眼婆娑中,沮峤望见了一支疾驰而来的健骑。一匹青色的骏马上承载着一位身着洁白披风的女子,她的身后是一群尾随的勇士。眨眼间,飞骑疾驰至周天子的面前。
四目对峙,如火石闪光。周天子跳下辇车,女王跃下马背。婼羌终于看见了高贵俊逸的周天子,姬满望到了日思夜想的月支女王。不用司礼引荐,他们竟然彼此认出了对方。
“姬满哥哥……”
“婼羌……”
女王扑上前,双臂搂住姬满的脖子,就在他的脸上亲吻,撕咬着他的胳膊。
周天子疼得牙呲嘴咧,却满脸笑容。
姫满:“我千里迢迢,我风餐露宿,我心甘情愿……”
婼羌:“我放弃尊严,我丢掉母仪,我不管不顾……”
“我眺望绝远,跨越高山阻隔,大河挡途……”
“我朝思暮想,辗转难眠,头发染霜……”
“女王,娇艳;女王,绝美;女王,夺彩……”月支国的部众群啸成一片。
“我王,尊贵;我王,威仪;我王,万年……”周天子的大军中喊出阵阵欢叫。
周天子挥了挥手,喊声渐渐落下,伯囧引颈高歌——
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騵彭彭。
维师尚父,时维鹰扬。
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
在双方数万大军与部众的欢呼声中,婼羌高高的昂着头,牵姬满的左手,拉着他走进自己的大帐。只见大帐里并排摆放着两把扩大的王座,周天子的文武大臣站立左手位,月支国的首领翕侯站立在右手位。
周天子见双方大臣首领站定,含笑望着月支女王,只见婼羌伸出右手,示意周天子的太仆长致词。
太仆长伯囧朗盛说道:“今时那甲子吉日,君上特向月支女王奉上中土奇珍宝物:
白色的圭一副、黑色的璧六块、锦缎一百匹、白绸三百匹、美酒千斛、墨车一辆、黄金一百镒,朱色贝带一百付……”
婼羌愉快地接受了姬满赠给她的礼物,在她看来这是尊贵的周天子向她下的聘礼。
次日晨,周天子反客为主,大摆宴席,请月支女王一道饮酒行乐。周天子特意设宴的瑶池,如同仙境,亭台楼阁,奇花异草,令人大开眼界,留连忘返。
太仆长尊君上的旨意,向女王询问了她的名字和出生的时辰,并回禀了周天子姬满的名姓与生辰。出行在外,太仆长随行简化了一些嫁娶的礼仪环节。
在周天子来到月支国的第二十三个吉日,他将婼羌邀请到自己的寝殿。
这是数千士卒临时搭建的木制阁楼。楼梯上撒着树叶和花瓣,护栏上缠绕着绛色的丝绸,楼梯上铺着棕色的毡毯,在二层的阁楼里,正中央是一个宽大的会客室,左右两旁是三个相邻的寝室,住着内卫和侍从,中间的正位则是周天子的寝室。寝室铺上了红色的毛毡,高于地板两尺的榻床。
他们两人一起到客厅里坐下,桌上摆放着干果与肉铺,还有盛在洁白的玉杯里的琥铂色果酒,两人在傍晚一直喝到午夜,醉意朦胧地走进寝室。侍女为婼羌换成了薄如蝉翼的紫色丝绸锦衣,给姬满换上棕红色的宽大丝绸华服。
姬满用朦胧的醉眼望着天仙般美貌绝伦的婼羌,只见她长着一副深眼框、蓝眼睛、高鼻梁、厚嘴唇、白如玉的绝佳容颜,眼前一亮,垂涎欲滴,将周公的一切婚俗规范都忘在了九霄云外,忘记了高贵威严的周天子的身份,乘战车,列仪仗,跋涉千余里,不就是为与月支女王共度这一刻良宵吗?
婼羌也迷离着醉眼,泪水缓缓地从眼眶里爬出来,她终于看到姬满高贵的双膝跪在了自己的两腿之间……
注释:
(1)阿布甘人:古代将西天山称作葱岭,将阿富汗人称作阿布甘人;
(2)周人不窋率领族人,沿泾河而上,在北豳创造了,光辉灿烂的先周农耕文化。
北豳就是现在的甘肃庆阳一带。
(3)邰国,后稷之母姜嫄的家国;在今陕西省武功县一带;
(3)周人的始祖弃是(姬)喾(kù)帝和正妃姜嫄所生。
传说“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说,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
居期而生子,以为不祥,弃之隘巷,马牛过者皆辟不践;徙置之林中,
适会山林多人,迁之;而弃渠中冰上,飞鸟以其翼覆荐之。姜原以为神,
遂收养长之。初欲弃之,因名曰弃。”据说他对农业有杰出贡献,
获尊为“百谷之神”。古代奉祀之“社稷之神”,社神乃土地神、稷神为农作物之神。
(4)甲戌年,即公元前947年;
(5)戊寅年即公元前943年;
(6)墨车,相当于周王朝大夫级别才能乘坐的车驾;
(7)镒,20两为一镒;
(8)嬖人,指比较宠幸、身份卑微的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