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石远定的头像

石远定

网站用户

散文
202411/21
分享

娘,院子

咱们吕洞山家家户户的院子几乎都不宽,因为寨子都是依山顺坡而建,几乎没有坪地,几乎都是用青石砌坎填土而成。这些院子,有的是“路”,人走耕牛也走;有的是院子,有休闲和晾晒的功能;当“路”走的院子都铺青石块,纯院子的不铺青石以便休闲和晾晒。院子后面是这家人的房子,两侧是邻居,前面是坎下人家的屋顶。不管是“路”还是院子,在以前都被踩得光滑,雨后出太阳有铮亮感。

84岁,耳聪目明,腰板硬朗,不仅打得起鼓,还打花带。打花带自然是在家打,儿女都出去打工,她要看房子。娘和四弟坐,四弟家的院子不大,往前走5-6步就是围墙,两侧宽些,和房子一样的距离一条斜梯一样的青石板路从村道分岔上院子来,天气好的时候,娘就坐在院子路头打花带,谁上来、谁从村道走上走下都看得到。打花带是细致活,娘再耳聪目明都要戴眼镜,老花镜那么一挂,木椅那么一摆,人那么一坐,脚伸出叉进花带架里,倒成了乡村的风景,我的文友和摄友来访看到,欢喜得不得了,其中一个画家把她画成画,给朋友和一干读者分享。

娘的双手,皮肤还不算很粗糙,但几乎都是皮肤包骨头脸上倒是有点肉,却不圆润。额头的皱纹,像竹扒扒谷子扒出的纹路一样,从鼻梁上一分为二,顺着眉毛向两边延伸。眉毛下面,一双眼珠还是那样黑娘这脸相,双眼内嵌,颧骨突兀,颧骨不仅忠实地保护保护眼睛,让娘好好看院子看世界、看看儿孙和乡亲们,还因轮廓线美,有点年轻时的样子

二十八年前吧,娘还算年轻,我放暑假从县城回来,娘和嗲(方言,即“爹”)坐在院子一头,我用同学的同学的相机给他们照了张像,那是他们唯一的一张合影。那时,房子还没有分给四弟。这个房子是原生产队的办公室兼仓库,就在我家左下嗲和娘来报工分很方便。八零年到户时,因为我家兄弟多房子窄,队里的乡亲经过商议,折价500元卖给我们住。办公室没有卧室,我们几兄弟就睡在一楼的堂上、仓库里。大哥成家,嗲和娘从爷爷传下来的老房子搬下来,到二楼。二楼堆满谷物、农具,嗲和娘就在一楼大门的上方架床睡,晚上我们不在家,万一有人进屋来,一推门他们就听到,一起身就看到

嗲和娘把仓库和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特别是院子,裸露的石子全部挖掉,踩着不摁脚,晒谷子不会踩烂竹席。如今嗲不在了,离开我们已经十五年了,娘还在院子里坐着,还劳动着,自己种菜,自己劈柴劈好的柴堆得整整齐齐,晒干的菜挂在晾衣杆上,自己吃不完,春节炒给我们吃。让妻子感动的是,我们每次回湖南,娘都塞几把她喜欢的白菜干和萝卜干给她,让她带回贵州

娘的生命是顽强的,如同打垒的基石,任凭风吹雨打太阳晒都巍然不动,寨上的老人一个一个去世,她还夯在那里,精神充沛,饱含深情,支撑这个家。

娘确实是有精神的,她目不识丁,连基本的标点符号都不认得,但她喜欢唱歌,认得写在纸上的歌词,她的舅舅(与我同寨同姓,我不能叫舅公)每次给她写好歌词,先叫我教她几遍,回到家里,她从屋里搬来凳子到院子里,捧着那叠写满歌词的纸,手指一行一行地往下滑动,嘴巴一行一行地唱下去,一字不错,如果手指下滑越过一行,她就唱不出来,令人称奇。嗲去世后,娘不太唱歌,不打花带就打扫院子,不管垃圾多垃圾少,总要拿起竹桠扫把扫那么几下,听声音,看院落,弯一下腰,挺一下身,似乎有意,似乎无意。

不过,院子已经不是以前的院子,四弟了水泥,砌了围墙,围墙上养花,有兰花,有水仙,有打不死的程咬金,还有蒜苗等。常在院子里来回走动,捡垃圾、顺柴禾、浇浇花、看看蜘蛛,四弟用这种方式让她“劳动”,锻炼身体、激发思维。

尕婆和尕公离婚,尕婆将娘和大姨、小姨带回娘家,即我们村,后来尕婆再嫁,把娘和小姨带走,娘的舅舅看嗲勤快,为人耿直,将娘介绍给嗲,娘又回到我们村。我家对面的山,是娘年少时放牛、挖野葱、打柴的地方,是外婆教娘种苞谷、插秧的地方,如今,娘老了,别说到对面山去,就是下到下寨,走快一点都累,对于年少时爬的山,只能透过花盆的间隙和花草的枝头观看了,一看就是大半天

娘的服饰,胸前、袖口和裤脚的花,因为是用现代的线绣的,色彩比以前的鲜艳,她看看那些盆景,又看看衣服的花,似有所思,似无所思,我发现她了,她会露出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微笑。

娘站在院子观花,似乎还有一个意思

每到兰花花开,满院芳香,春节跟着就到了,春节到了,我们也就回来了……

普天下的娘的情感、命运,似乎都和院子连在一起,我们娘嫁到我们家,原先那个既是路又是院子的院子很窄,嗲和娘分工结合养猪养牛,养鸡鸭猪圈、牛圈、鸡鸭圈把“院子”挤得满满的后来,嗲和娘养孩子,院子就更小了,嗲怕邻居的牛踩到我和弟弟,就用鸡圈拦起,只能走人,牛绕道过。这一拦拦出事来:

一次,我侧身从鸡圈过,一不小心掉下去,摔在下面的菜园,受伤了娘心痛,原本懦弱的她瞬间爆发出强大力量,不管三七二十一,要嗲将鸡圈搬走,恢复正常通行,嗲乖乖将鸡圈搬走……

嗲和娘的一生,在院子里演绎很多故事:

嗲抽烟娘洗衣服;浆线时,娘扶绞棍,嗲绞水;在我们面前败嗲的丑嗲在一旁哼哼哼地笑;说笑话,也争吵

娘和嗲争吵,两人一生气不讲话,但是,每次争吵都先“让步”,如若无事地跟随嗲上山劳动早出晚归,吃中饭时,赶点给嗲,嗲说:“你吃,我不饿!”

去世几年,一次,我十分谨慎地问娘“娘,您想嗲没有?娘很敏感,也很敏捷,答道三,你嗲要走要走的时候,我紧紧抓住他的手!

如今,随着年轻人外出谋生,农村的院子的功能逐渐消失,很少晒谷子,不再演绎那些演绎了几千年的故事。而年迈的父母还坐在院子里,昏昏欲睡,眼睛对着来路,看有谁走进来,看什么落在院子。路也好,院子也好,人踩、就生苔藓,有“生锈”感。院子“生锈”,爹娘衰老,以前装着满满的生活,现在装着满满的想念。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