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

今冬非同寻常暖如早春，受和煦诱惑，时令刚入三月，公园里芳菲竞相绽放。紧步梅花之后，樱花、桃花、杏花，李子花争先恐后将红红白白堆满枝；姿态高雅的玉兰欣然应约，撑开一树硕大洁白的花伞，有的含苞如粗豪毛笔书画蓝天；有的怒放似倒挂水晶灯点燃半空。就连杂草荒芜的土坡也慌忙改头换面，迫不及待褪去寒酸换上新衣。

绿蓬蓬的迎春犹如一个个巨大的八爪鱼趴在破上，黄灿灿的小花串满细枝短杈，密密麻麻给山坡围上一条耀眼的金腰带。细碎的阿拉伯婆婆纳亲密无间，一夜功夫就将坑洼不平的沟沟坎坎，铺成东一块西一块，大大小小的绿毯，绿毯中开满米粒大晶亮的小蓝花。凑近细看，精巧的花瓣蓝中泛紫，莹白花蕊中心点黄。这些格外迷你的小细花，仿佛天破时不慎坠落的小颗星，跌入泥土滑进脚底四处飘游，迎风荡漾出蓝色星海。撩拨的人心生感慨，原来，再弱小的生命也有春天的舞台！

挺拔疏朗的柳树直抒胸臆，将满腔的翠绿化作点点顿笔、滴滴感叹，顺着根根黑发轻描，沿着条条青丝淡画，层层叠叠渲染出一团团青烟绿雾。几只小鸟在青烟中唧唧啾啾鸟语家常，不等人近瞅个明白，便轰的一声飞往远处缥缈的青雾中。与这些赶趟的春景不同，高大的槐树，乌桕、构树、梧桐、杨树似乎春心未萌，远看依旧枝杈光秃树干灰土；近看，立刻察觉一种生气在筋骨凝聚，正悄无声息蓄势待发浓厚的春来。一棵大树很是刺眼扎心，细枝上有气无力悠着几片皱巴巴破纸样的叶，颤巍巍晃着一些黑不溜秋干瘪的果，在一派春光中病态腐朽。这些早该凋落的叶，本该入土的果强占枝头，躲过去岁的风霜刀剑，却无法在今春光明景和中新生。如此执着一时错过四季，是为异样感受，还是恣意妄为不遵时令?

记得读书时，校长在一次师生大会上教导：年有四季春夏秋冬，人有四时少青中老。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人生四时恰如自然四季。青春少年生长学习之时；热血青年成家立业之日；不惑中年耕耘收获之季；耄耋垂老归隐挂墙之际。人应顺应自然做好当下，不能把将来提前，也不要把现在推后，凡事错过时节，即便成倍付出也往往得不偿失。良好的教育就像春风，在年轻的心田播种信念。由此坚信人由自然掌控，可自然由谁掌控，是谜！

在我有限的认知狭小的生活半径内，曾惊奇几朵春日迎春花颤抖在寒冬腊月；诧异几片四月梨花摇曳在七月酷暑；也愕然瑟瑟秋风中有棵桃树花果同存。这些莫名奇妙的花开异常，都以不日匆忙凋谢为果。静待花开兴许终是个笑话，花该开时节不开，错过又何必再开？我不懂自然何故反常，不论存在是否即理，宁可相信凡事弄错时令皆枉然。当然，若纯粹追求异样拥有则当别论。所以循规蹈矩是我性格底色，不是人人都有任性试错的资本。

初中时，有位要好的女同学，长的秀美文静，成绩中等。她父亲是我们乡小学正式老师，母亲是镇上巧手裁缝，家中姊妹两人，家境在我们当地农村那时称得上小康。她在我们一群“青黄不接”蓬头垢面的农村女生中，是语文老师用来形容美好形象的现实比喻。我对她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她退学那天：亭亭玉立的身姿就像歌中唱的小白杨，白里透红的脸就像早春的花，乌黑的马尾披甩在肩，粉红色发卡紧箍脑门，身穿白色的确良花边衬衫，藏蓝色背带长裙，脚穿白色平底皮鞋。

她的这身打扮，我十年后才有资本穿上。她悄悄的拉我到宿舍院墙边，偷偷告诉我她要退学。她母亲给她定了一门亲，男方是县城国营单位职工，商品粮户口，家住县城家境蛮好，“三转一响八十四条腿”都有，而且长相不错比她大不了几岁。以男方条件做梦也没梦过会找农村户口对象，可有次她去母亲裁缝铺，正巧遇见男方找她母亲做衣服。男方看她眼发直，她母亲眼明心快乘势撮合了这门亲。

她说读书也未见能考出农村，眼下只要结婚就能在县城安家落户，她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说这话时，她十五六岁，我比她小一岁多，心智晚熟，压根不懂她话中意味。初三上学期她退学结婚，没多久生个儿子。几年后暑假我回老家，在长途汽车站碰见她父亲。得知我在市里读书，他父亲提起她只说了一句，悔不该由她母亲“瞎掰”害了她这辈子，再以后便了无音讯。

当年，她退学结婚，班上不少资质平平的女同学羡慕不已。我人傻，不知何为人生目标，也从不考虑为什么要读书，整日埋头苦读成绩好，纯因喜欢。一如今日，喜欢漫无目的码字样。对于她的选择，至今，我对错难分。只是惋惜她在豆蔻年华过早奔赴人间烟火，就像一朵不合时令的花，想必错失很多。十五六岁的她，花样俏！想起心酸！……

风，背着风箱在窗外呼哧呼哧跑；雪子，没头没脑噼里啪啦往玻璃上撞，这诡异的天！倒春寒说来就来，昨日短袖，今日棉袄，短短一周经历四季，迷惑的人不知所以。坐在电脑前胡思乱想，突然想看看风雨中那一树树的粉白，难得任性一回，起身裹紧四季衣服出门，去公园里接这非凡的地气。一阵一阵的寒风吹冷雨打，空气清冽冰凉，冻的人直哆嗦。匆匆的春逃遁的无影无踪，估计这会儿慌不择路躲进了树根草丛。有了春意烘托，餐风露雨的草越发青葱翠绿，树也分外清爽醒目，花枝依然红红白白，水灵灵丝丝香。真好！春早，春还在，花未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