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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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平日里儿子一家隔三差五就来住上几天，不过有老伴儿帮忙，老乔还不觉得太累。但不巧的是今儿老伴儿出门了，儿子一家晚上又要来住，想到明儿持家带娃的任务将落到自己一人肩头就感觉压力山大。为应对即将到来的忙碌一天，她提前烧排骨、择蔬菜……尽量多地做了准备工作。
第二天天蒙蒙亮，老乔就睁开眼睛穿衣下地，蹑手蹑脚走进厨房，给儿子、媳妇、孙女做早餐。为了不惊扰还在熟睡中的孩子们，她轻轻关上门，数了数，煮上四颗鸡蛋，孙子在吃奶，还不算数。再熬上四碗奶茶，她和媳妇各一碗，剩下两碗儿子和孙女一多一少匀一匀也正好。她这样盘算着开始整拾，早点便有了着落。间隙之间，她又踮起脚尖走进卫生间，放小股水浸湿毛巾擦拭了一下脸颊，然后拿起梳子简单梳理梳理头发，算是洗漱了事。
返回厨房才烤上面包片，七个月大的孙子清亮的哭声便从卧室传来，她知道孙子醒了。他这一醒，估计其他人也睡不成了。果然，接续着卧室就传出媳妇轻拍哄抱孩子的声音、儿子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孙女哼哼唧唧抗议惊扰的声音。她赶紧把早餐摆上桌，走出去帮没睡醒苦唧唧的孙女洗脸漱口，然后抱起吃饱奶的孙子，将两孩子先带进餐厅。等全家风卷残云般进了餐，老乔送走着急上班和上幼儿园的儿子、儿媳、孙女，家里便只剩下她和孙子。
“大部队”离开后老乔稍稍喘了口气，紧张的心跟着舒缓了一下，但回头瞧瞧爬爬垫上的孙子神经又不禁陡然绷紧，她赶紧回转身坐上垫子，开始哄抱孙子的繁琐工作。
“二毛，看奶奶手里拿的啥儿？”当爬东爬西的孙子亮晶晶的眼睛朝向她时，她摇动手里的拨浪鼓，一会儿拿远，一会儿举近，又说又笑地引逗他。孩子绕着眼花盯拨浪鼓，乐得咯咯直笑，看的老乔心里更乐开了花。没玩儿几下孙子便吱吱呀呀闹着要玩具，老乔递给他他又玩不了，只一个劲儿往嘴里填，老乔看不下一把夺过去，嗔怪地说：“啥儿也不懂，就知道吃。”说完将玩具藏起，和他继续咿咿噢噢接和，逗得泪渍未干的孙子马上笑逐颜开，滚着圆圆的屁股在爬爬垫上乱晃。老乔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由不住前倾身子去亲孙子的小脸。不知怎地，每逢这样的时刻，老乔的烦闷和劳苦就一消而散，生活的满足感袭上心头。
但孩子乖巧的时候少，哭闹的时候多，那小脸变化如云彩一样迅速。一会儿工夫不到他就开始哇哇乱哭，抱着不行，放着也不依，哭得老乔心烦意乱，无奈冲壶奶粉喂饱才算勉强止住。这么一番折腾奶奶、孙子都累得够呛，尤其是孙子，哭够了，吃饱了，便很快呼哧呼哧睡着了。
老乔将孩子放进婴儿床，轻轻甩动胳膊，麻酥酥已无法抬高，她只好垂下，吁出一口气想稍歇片刻，但考虑到家事排着队也做不完，就又强迫自己投入战斗。
擦家具、拖地板、准备午饭，这珍贵的个把小时她不能浪费一点儿，不仅不能，而且还得分秒必争。里出外进的她忙得晕头转向，即使汗流浸入眼里扎得咸滋滋难受也只勉强停下，眨巴几下眼，然后用手背一抹又接着干活儿。等她最后削掉土豆皮，将葱蒜末及各种调料按量放置在碗里，孙子便像算计好时间一般哭叫起来。她扔下围裙，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卧室，气喘吁吁地抱起孙子还不忘甩给他一句：“你这个冤家，不让奶奶歇一口气！”然后迈开碎步在地上前后溜达，直至他不哭闹为止。
唉！你爷爷在就好了，奶奶最起码不用这么紧张。老乔心里想着，脚便不由地踱过窗边。她习惯性地朝小区门外瞭了几眼，然后又无望地转回客厅，将孩子放置在爬爬垫上，自己活动活动筋骨，累得坐在一边。
午间自然又是一阵忙乱。除孙女留在幼儿园外，回来的儿子儿媳匆匆吃过午饭，就和孙子一起进入短暂香甜的梦乡。为了让他们安静地歇上一会儿，老乔没有收拾餐桌上狼藉的杯盘碗盏，跟着回自己卧室躺下。因一上午没个帮手，饭都是一手抱孩子一手挥勺铲做出来的，老乔累得早想趴下。本以为躺在床上会舒服些，可出乎意料的是她肉皮瑟瑟发抖，全身神经亢奋，根本无法安眠。她有些懊恼，连着翻了几个身，但左卧不是，右卧不爽，很难找着服帖的姿势。唉，算了，慢慢入睡吧！她这样安慰自己，便不再急着闭上眼睛，等绷着的神经渐渐放松了她才感到睡意来袭。不想此时儿子一家已整出动静，准备起床上班。她一下惊起，揉揉倦眼，提前走出卧室。等他们匆匆离去还未回神儿，床里的孙子已开始哭着找人。
整个下午，她又重复起上午的看护工作。戏逗、喂奶、哄抱，仍前挪后移，一刻不得停歇。中途喝的实在没开水了，她就把一堆玩具放到二毛周围，叮嘱孩子坐着别动乖乖玩玩具，自己跑去厨房。结果没等水滚沸二毛就爬到厨房门口，和她歪着脑袋玩捉迷藏的游戏。她惊得心砰砰乱跳，两步过去抱起孙子。要是碰着了该咋办？这么小的孩子一刻也离不了人，老伴不在，得万般小心！老乔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水开了再不敢随意撇下孩子，把他放进婴儿床才去灌水。午饭吃过的盘碗最后也瞅孩子睡觉的时候清洗完备。
就这样到了晚上，儿媳将孙子接过手后她才彻底放下心。不过她无暇休整，洗了手就转身进厨房烧菜做晚饭。也许是逼上梁山的缘故吧，她自己都觉得奇怪，一天做到晚，怎么还能有使不完的劲儿？不过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而已，她顾不得细思，注意力全集中在活儿上。直至上床前帮孙女洗漱完，自己粗略洗过后，意识松弛下来的她才找回完全忘记了的身体感觉，浑身瘫软得如面团一样。
晚间躺下后她和老伴儿通了次话，悄悄诉说了这一天生活的“艰辛”，老伴听了嘿嘿直笑。为了犒赏老婆子，他先夸她能干，后又说明儿回家就给她多留一些休息时间。老乔噗嗤笑过，爬上“能干”的杆儿说：“你还别说，我干家务活确有一手，不说其它，就说做饭，今儿晚间四锅并用，那叫一个忙乎。”
“哦？”
“我先把米下入陶瓷锅给二毛煲上粥，又把发好的面擀开，垫油……用蒸锅蒸上花卷。一口气不松，再挪到灶台前配齐调料，两炒锅倒油，先后炒出两盘菜……一股脑将饭菜端上桌，心里竟生出骄傲的感觉。”听着老乔如滔滔江水般流泻的话语，老伴跟着又笑出声，调侃她这一阵高似一阵的嗓音一点儿都不像劳累的人。
老乔赶紧捂住嘴，压低声音说：“你看我，又有点儿得意忘形。老了，家就是阵地，咱多付出点，孩子们就多幸福点。”
“嗯，这就对了！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就缓过来了。”老伴嘱咐老乔，老乔笑笑放下手机。
好好睡一觉，老乔也想啊，可是……午休时的滋味她又不是没尝过，不过她还是硬闭上双眼想早点睡，可似乎没什么用，酥软如糠的身体浑浑噩噩，不觉得累，不觉得酸，也不觉得疼。相反的，亢奋的神经却仍超负荷运转，头脑清晰到毫无睡意的地步。她轻轻叹口气，本想美美地睡上一觉，可天不遂人愿，只能翻来覆去和床斗气！
将近十点加班的儿子风尘仆仆赶回家，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出来招呼了几句又转回躺下，这时麻木的腿才渐渐有了知觉，如灌了铅般沉重，整个身体也好似浸在水里一般。不过身体的疲累对她来说还不算太折磨人，折磨人的是她的意识持续保持清醒，像喝了咖啡，她实在无奈，便听着儿子轻手轻脚洗漱的声音想起心事。
儿子年轻，工作繁忙，常在晚上九十点钟回家，家里一般指望不上。媳妇一人顾家，下班接大的，带小的，自是辛苦异常。她清楚地记得有一回媳妇打来电话，带着哭腔说她累得受不了了，恨不能把两孩子填回肚里。老乔听了一阵心酸，安慰过媳妇，又嘱咐她整理好必用品，第二天一早回这儿来住，好让老人给他们分担些辛劳，等周六日想回去了再回到自己家里。现在想起这事儿她仍觉得媳妇可怜。唉！累就累吧，孩子们不也很累吗？难道老人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她下意识摇摇头，振作了一下精神。嗨，管他呢！生活就是苦乐交织在一起的嘛，谁不累呢？“累并快乐着”，人们不都是这样说的，也都是这样做的吗？想到这儿，她身体的乏痛感似乎减轻了很多，心也变得更加舒展。
又捱过一段时间，夜已加深，外面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传入耳中，她拿起床边的木质长柄挠手挠了几下像被绳子揪拽得难受的脊背，将平躺着不得劲的身子侧起来，安然进入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