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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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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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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无眠

一年一度的除夕又在忙碌的生活中如期而至。王吉光和樊翠花老两口像往年一样,一早起床便开始为一大家人的年夜饭做准备。

午饭还没考虑,怎么就忙着张罗晚饭呢?是因为中午只招待三儿子一家,饭菜简单,他们并不惆怅。可晚上,远在另两个城市的大儿子和二儿子两家都要赶回来过年,作为重头戏的年夜饭自然得用心用力一些。

洗漱过后神经紧绷的王老头就先打开冰箱,将前几日备好的几样熟食取出放进碗里。然后又拿出果盘,清洗好水果置于茶几上。

“倒点儿糕面出来,咱中午炸油糕吃。”樊老太太一边拖着地一边嘱咐老头子。

“哦,知道了。”王老头接应完,趁记着又拿了盆去弄糕面。等樊老太太擦完家具,午饭和晚饭需要提前解冻的吃食就都摆上了橱柜。王老头一看暂时没事干了,便穿衣出去买鱼。清理干净家的樊老太太则系上围裙,站在案板前预备午饭。

依樊老太太的想法,只要自己能做得过来,哪怕用时再长、速度再慢也不愿让儿媳帮忙,中午饭就是这样,她宁可自己早些准备。可年夜饭不一样,菜品太多,没两三个帮手协助,她一个近七十岁的老太太显然忙不完。那除了老头子,能和她一起忙乱的也只有三儿媳了,不过这个三十八岁的媳妇小敏脾气躁,性子急,说话没个把门的,所以樊老太太也不想多用,尤其赶上这年节,唯恐她毛躁起来破坏和谐气氛。因此午饭吃过后没休息多久老两口便起身开始整拾晚饭,小敏跟在一旁帮忙。

“小敏,把顶柜里的大锅大笼拿出来,咱们晚间用它热熟食。”樊老太太边择菜洗菜边笑嘻嘻地和小敏说。

小敏高兴地答应着,按照婆婆的指引取出锅灶添上水,把摆在外面的熟食放进蒸屉,给挤在拐角拾掇鱼的王老头腾出地方。王老头顺势把家具挪放开,然后洗净鱼,改好花刀,长出一口气炖上。

“小敏,把香菜拿过去。”洗出一大堆菜的樊老太太隔了一会儿又说。她时不时指拨三儿媳做点儿轻巧事,既表达了对小辈的重视之情,又品对着不让小辈受累。这做法外人也许看不懂,可有着多年和众儿媳相处经验的老太太却心知肚明。因为晚上大儿媳和二儿媳要回来吃饭,下午让三儿媳扛大梁咋说都不利于和谐,所以她自觉地封自己和老头子为做饭的主厨。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小敏今年很勤快,一下午主动帮忙不说,见天色将晚饺子还没包,竟操起擀面杖擀着饺皮催促起老两口来。老头和老太太心下暗喜,跟着也加快速度。在接到两家孩子即将到家的电话后,不光老两口和三儿媳心急,连坐在电视机前的三儿子也挪身过来帮忙摆桌端菜。等两家人相继跨进家门,他们的凉菜和餐具齐备上桌,四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大人们寒暄问好,四岁的重孙子媛媛满地奔跑,家里的气氛瞬间热闹起来。

“咱们把热菜也摆上桌吧?”小敏建议。

“摆吧,你看我倒忘了!”老太太接着话就要挪去厨房,小敏忙制止她,示意她和那两家人说话,自己返身回去,垫了厚布将热好的猪肉丸子、红烧肉、鸡肉块放上案板,然后整入盘中端上餐桌。樊老太太忽然觉得小敏和往年不一样,变得通情达礼了,不禁感激地看看三儿媳,又转头和另两个儿媳拉了几句家常。

“快,开饭了!”约摸着大家换好衣服,王老头一声吆喝,沙发上、卧室里大大小小的家人欢快地拥向餐桌坐定,只留下樊老太太和三个儿媳站在原地。三人谦让着让樊老太太上座,她们来煮饺子,可樊老太太怎么都不愿意放下主厨的勺铲,硬是把三个儿媳推到凳上。一家人吃年夜饭,能把哪个媳妇留在锅前?再说了,早坐晚坐有多大区别,她并不在意这些。

一时热乎乎的饭香溢满整个家里,男人和孩子们的筷子争相插入盘碗,吃着饭,喝着酒。浓浓的年味从这热气腾腾的饭菜里、欢畅淋漓的谈话中和红光熠熠的灯笼下便慢慢弥漫开来。

正在洗锅具的樊老太太住了手转过头,瞅瞅老头子,又瞅瞅团团围坐的三个儿子儿媳、大孙子孙媳和他们的女儿媛媛,以及另两家个头高高的孙子孙女,呵呵呵地傻笑起来。看着一大家子人和和美美共进晚餐她的心里像喝了蜜汁儿似的,她冲着离她坐的最近的丽珍,也就是她的二儿媳说:“咱们一家又团圆了!红红火火地在一起过年,多好!”

丽珍笑着点点头,以示回应。

不过没有太多交集大家都能和颜顺语,一但有了比较矛盾就会出现,尤其是三个妯娌坐在一个桌上时。

“今年怎么还有虾呢?”大儿媳瑞玲剥了一只虾递给孙女,奇怪地问。

“腊月二十那天,你姑姑姑父领着他们的几家孩子来了,这个虾是他们带来的,我们做不了,还是小敏油焖的。”樊老太太隔着几步地回道。

瑞玲看了看小敏,满眼疑虑。他们三家的光景比起来,老三一家是最差的,难道他们今年富裕了?不过她无意用言语刺激,便没再作声。

但她无意流露的眼神却没有逃过小敏的眼睛,小敏摈弃掉往年常有的嘲弄或敌对的表情,平静地笑了一面,自觉地交代:“我哪会做?是照着手机上的视频做的。”

大家一听笑了,樊老太太收紧的心也暗自放松。大儿子瞥了一眼媳妇,警告她少说。瑞玲会意,低下头去吃东西。

“他们还拿什么了?”丽珍随口也问。

“还有几样海产品,我不知道怎么个吃法,你们明天看咋弄?”樊老太太又答。

“大嫂吃得多,明天得和大嫂学学。”丽珍话里的酸味一下窜出来,大家的脸色都有些尴尬。

“我家也不常吃,主要是去我妈家吃。”说这话时瑞玲尽量放和缓语气。

听瑞玲这样说丽珍的心无奈摆正,人家娘家做大生意,他们两口子参与,自然沾的光多,你作为妯娌有啥好计较的?不仅是她,全家人听了,也都无话可说。

“瑞玲、丽珍、小敏,吃豆芽吧!这是我生的,比买的好吃。”有着三个儿媳的樊老太太最识眼色,“还有那盘灌肠也很好吃,媛媛,你吃没吃?”

媛媛笑嘻嘻地点点头,抓起一片肉肠放进嘴里,吧嗒吧嗒咂吧着,有意吃给老奶奶看,惹得樊老太太扑哧笑出声,“就属你机灵,还想吃哪个,让你奶奶夹。”

大家明白老人的用意,于是都跟着逗了会儿媛媛,然后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饭桌上的气氛重回其乐融融的状态。

丽珍偷眼瞅了瞅大嫂,看着她身着的红色羊绒衫眼热心燥。这衣服毛茸茸得真好,肯定很贵,她心里猜测。想到年前自己在网上看对了一个类似的毛衫因价格高而放弃,心里一阵酸楚。那能怎样呢?自己娘家穷,挣点工资除了寻思着自家怎样过光景,还得常想着娘家的人。虽说收入比同样家庭的三妯娌强,但和大妯娌比却有很大差距。平时不在一起不觉得怎样,过年聚到一块儿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儿。

“大嫂,给你块儿鸡肉,跑路累了吧?多吃点儿!”哎,奇怪了,小敏的状态怎么和前几年不一样?丽珍想。

三妯娌这么热情,瑞玲也感到诧异。往年她和丽珍嫉妒自己的言语总往出冒,而且言辞更犀利,今年怎么……细瞅瞅,她的热情也不像装的呀!

“给你夹只虾,一下午做饭辛苦了。”瑞玲礼貌地回应,但心里的疑惑不解。

“二嫂,你也吃。”小敏也给丽珍夹了一块鸡肉,同样一脸真诚。

“辛苦了!”丽珍简短地表达了谢意。

这回全桌的人都纳闷了,以前过年丽珍和小敏都会无缘无故地找瑞玲的茬儿,只不过丽珍读书就业,知道家庭差距的现实性,也知道无法改变,更明白不是因婆家偏心造成,所以妒意流露时还注意措词的含蓄性。而小敏明朗得像块白纸,画红是红,画黑是黑。非但表情不做掩饰,话还一个劲儿往外蹦,像小区里时不时放的鞭炮噼噼啪啪地响。可……今年这个小敏怎么了?嗨,管他呢,家人相安无事就好。因为女人们不闹腾,家里便清净了许多,男人们喝酒也喝得尽兴。

等吃过樊老太太煮的饺子,喝酒的都回卧室躺下或睡着了,孩子们呼朋唤友也都出门玩去了,餐厅里就只剩下樊老太太和她的三个儿媳以及重孙子媛媛。

煮饺子时媳妇们吵着要帮都被樊老太太回绝,现在不一样了,看到三人一齐收拾餐具老人也就放手让她们去做了。

瑞玲是大儿媳,她知道她得作出表率,便先站在洗菜池边,丽珍和小敏一看动作也变利索了。三个媳妇对付着洗完锅碗,把餐具归置妥当,然后歪在沙发和凳子上,看着春节联欢晚会聊天。

丽珍指了指小敏腕上的手镯,说:“吃饭时就看见你这新镯子了,打过口忘了问,最近买的?”

“嗯,好不好看?”小敏抬起手臂晃晃,一脸喜悦和期待。

瑞玲凑到跟前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这个镯子的绿色儿不是很正,要是翠绿的就好了。”说完又将小敏的胳膊抬高,举住镯子对着灯光盯了片刻,“看里面的组织太规整,像是刻意做出来的,是玉石吗?”

小敏睁大发亮的眼睛说:“怎么不是?肯定是翡翠,只不过成色不好。你们猜,多少钱?”

稍微懂点行的瑞玲不接话了,瞅了丽珍一眼,想先听丽珍的意见。丽珍歪过头也看了一下镯子,却怎么也判断不出好坏来,便根据三妯娌的家境大致猜道:“怎么也得一两千吧?”

她的话音一落小敏便掩着嘴仰面笑了。“快说,到底多少钱?”瑞玲听到这怪异的笑声,知道丽珍说高了,便催促道。

小敏颇有些得意地回:“三百块。我的一个同学卖的,给我算批发价,”说到这儿,看大二妯娌想极力掩饰又掩饰不住的好笑表情她又加重语气强调,“要是对外卖估计得大几百上千块,你们不觉得我赚了吗?”

瑞玲下意识地把衣袖往下拉了拉,遮住自己绿莹莹的手镯,然后用欣赏的眼神看着小敏。

大嫂的这个动作一下被丽珍瞧见,想到大嫂年年回来带着昂贵的手镯她的心里酸溜溜的。她收住笑意,看一眼傻乐的小敏心生同情。

其实傻乐的小敏并不傻,大二妯娌的言语动作她看得非常真切,只不过她已不在意这些,因此顿了一下,仍笑呵呵地以夸张的口吻说:“你们别记着三百块,要对外卖就多了!”

瑞玲和丽珍也夸张地点点头,三人都又笑起来。

这时,樊老太太端着一盘刚洗出的水果挪着两条僵直的腿走过来,小敏又把镯子炫给婆婆看,早已听到她们谈话的老人并不细看,只是捡顺口的说:“管它贵贱呢,你喜欢就行。过几年家底子厚实些了,再换个好的。”

“知道了。”婆婆安慰的话让小敏的心情更好了。

“戴这么个镯子就把你乐成这样,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像你了?”小敏这一百八十度的反转行为弄得丽珍都不知该怎么看待了,她由不住,还是冒冒失失地问了一句。

“一会儿钟声响了咱就又认一岁了,总不能没点儿长进吧?”小敏指了指电视,颇有深意地说。

瑞玲坐在一边,听着她俩的对话,思绪不禁飘回去年。记得去年除夕时,从她穿着鲜亮的羊绒大衣光彩耀人地踏进家门的那刻起,小敏的脸就拉得老长,挤出的笑容比丽珍的僵硬难堪。

“大嫂,这料子真柔软,是羊绒的吧?”小敏眼里闪着贪慕的光,瑞玲心里则凉刷刷地难受。她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回答道:“哦。”

“我说咋光泽度这么好。”小敏拉起挂在衣架上的大衣袖子摸来摸去,舍不得放手,还是三小叔子借故让她找东西才将她支走。可一会儿大家都忘了这事的时候,她又返回到衣服前,冷冰冰地说:“比起大嫂的大衣来我这小棉服简直没法儿穿!”瑞玲听了有些气恼,想着即便光景过得不一样,三妯娌也不该年年借着物件拿话噎人,而且总是横着来?

难以接受的瑞玲脸色一下变白,机敏的樊老太太赶忙阻止,“小敏,我今儿腿有点疼,你帮我去卧室床头柜里拿片止痛药。”小敏答应一声甩臂离去,头扬着差点儿和快步走来的老大撞在一起。老大偏了偏身让过小敏,然后朝瑞玲打了个停止的手势,瑞玲咽了咽口水,这才作罢。不过事后想想她又觉得没多大意思,知道这是因家境不同造成的心理落差在作怪,便尽量不多和二三妯娌交流,以便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难得的是今年小敏变化很大,不再像以前那么计较了,可丽珍还是照旧,现在听到她又有些心里不平衡的言语出现,怕她俩再含沙射影地说这说那,便抱起媛媛,推说孩子想睡觉进了卧室。

长进?什么长进?丽珍没有彻底理解小敏的话,张大嘴巴诧异地盯着她。

小敏明白她的意思,看大嫂离开表情严肃地说:“靠羡慕、嫉妒和恨是过不好光景的,想过好还得靠自己的双手。”

听小敏这样解释丽珍的脸腾得变红。

小敏继续说:“过去我老和大嫂较真儿,可几年下来,现实有什么改变?虽说我四处打零工挣得不多,认识也不够,可慢慢地我也学会拐着弯儿想了。穿衣吃饭量家当,有什么好比的?想好就自己去奋斗,靠斗嘴有啥用?”

“他们过得好还不是沾大嫂娘家的光?”丽珍偏激地反驳。

“不能光盯这个,大哥大嫂没日没夜地干,为打理自家生意下了多少辛苦?耗了多少心血?别的不说,就说这过年,哪年早回来过?”

那倒是。她周周有周末,能休息,而大哥大嫂一年四季忙到头,起早贪黑的哪有个假期?想到这儿丽珍的脸羞得更红,那个曾经鲁莽有余沉稳不足的小敏现在的形象在她的眼前突然高大起来,高大得有些让她钦佩。

沉浸在深思中的两个人都不言语了,眼睛不约而同盯向电视机。而卧室里的瑞玲和转回厨房的樊老太太无意间听到小敏的话却都暗暗笑了。

晚上各自找地儿躺下后,四个女人的心情都无法平静。

樊老太太想起小敏的话热泪盈眶,她知道三儿子一家家底不如另两家,可张罗着给三个儿子办过婚礼的老人能有什么积淀?她实在无力去帮。年年担心这个三儿媳惹事,她的头皮总也紧绷着,今年终于可以放开了,她为三儿媳的改变感到欣慰。

瑞玲同样辗转难眠。本来一家人都想和和睦睦地过了这年节,但年年总有不顺心的人和不随意的事发生,总也难得圆满。今年最令人头疼的小敏成熟起来,能多角度看待问题了,她提着的心也就放下了,感觉小敏亲切了很多。

心情比她俩复杂的当属丽珍。她虽然不像小敏那样说话做事直白,可心量不大,也不算开通的人。她对自己的这一点特别了解。现在身居县城的小敏都成长得这么快,她一个城市人还停留在原阶段,实在羞愧难当。她翻了几个身想用枕巾给发烫的脸降温,可怎么都不行,只好用双手捂住以摆脱这种窘境。再不能小气行事了,小敏说得对,有那羡慕、嫉妒和恨的时间还不如多考虑考虑自个儿的光景!

最难以入睡的自然是小敏,她和婆婆、大嫂、二嫂的心境都不同,她是为自己的进步高兴得睡不着。她庆幸自己终于从狭隘的思想中走出来,不再拿言语和别人比高低,用抱怨和丈夫过日子,而是开始理性地思索自己的生活方向了。外面的炮声越来越密集,她的笑容越来越灿烂。现在跨年了,她想今年的光景肯定会比去年好!

在火树银花装点的夜空中又一个春节将其浓墨重彩的笔触挥洒向中华大地,把生活的希望送进每扇窗棂。不管张灯结彩、喜贴春联的家家户户用怎样复杂的情绪编织出年节情怀,终会因人渐趋成熟的表现和家人的情感连接抹平一切,使祥和温馨的团圆场景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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