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拴住和老婆挤在父母家的隔间内已经月余,但他们还是难以适应,因为单人床加一块儿木板搭出来的床铺实在狭窄,可不遇老婆又胖,睡着占地方,结果便更挤。这还不说,有时她睡姿不得劲翻个身,床板跟着就嘎吱乱响,要是不小心压住拴住干瘦的腿,拴住还会疼得哎哟大叫。每逢这种时候,两口子都会无奈地长出一口气,然后背对背闭上眼睛。
借住在父母家也不是久长之计呀,赶紧得谋出条生活的新路子才对!王拴住心神不宁,下一步怎么安排生活的心事搅扰得他无法入睡。
他触了下手指上的方块黄金戒指,当初买来时左摸右看的喜悦和激动已然全部消失。回想这月余,涉及到征收宅基地的村民与相关部门签订补偿协议后疯狂的举动他的心里一片迷茫。
本来播种、耕作、收割、变卖,村民已经过惯了这种一年四季一成不变的生活,不想今年突然被国家征地的劲风刮到,刮得村民东摇西晃,一时间头脑狂热得无所适从。
你看这些天,这家买黄金戒指,那家买黄金手镯;这家买八克重的,那家买十克重的;这家买一个,那家买两个……补偿款到手后,村民们像坐上飞机一样完全昏了头,不是急急欢欢走在去城里购买黄金饰品的路上,就是凑在村中广场比较欣赏黄金饰品的群里。王拴住和老婆也不例外,乐滋滋加入这支队伍,一个戴回了戒指,一个戴回了手镯,为此两人还兴奋了好多天。可这富贵的象征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有什么实际帮助呢?冷静下来他们思索起这个才追悔莫及。好在它破费不多,对于得到一百多万补偿款的王拴住一家没造成太大影响,遗憾之余他们为自身失误的微小反感到庆幸。
不过一百多万,看似一个庞大数字,但安排不当损耗起来也快如溜杆儿。比如说老婆前几天提出想上县城买楼住的想法,他当即就给与否定意见。买一套楼房就得耗去一半钱,剩下的一半如果不能生崽儿,才能花几年?以后的生活来源到哪儿去寻?自己正是四十几岁上有老下有小的年龄,赡养老人需要花钱,儿子在外念大学需要花钱,以后结婚需要花钱,自家现在生活需要花钱,将来养老更需要花钱,生活担子这么重,不寻思做点生钱的营生单靠这点儿补偿款怎么可能生活下去?想到这儿,先前一段时间暴富的狂喜心情在他心头慢慢冷却,他身体一哆嗦,把被子往上拉一拉,呆滞忧愁的目光四顾茫然。嗨,买楼显然不现实。他再次否定了这个想法,开始紧锁眉头寻找新的出路。
那就安心种地吧?没出去打工的村民不都是这样想的?过去不就是靠干这老本行生存的?现在又添了这么多钱,稳稳当当做个庄稼人不正是最合适的选择?可他却摇摇头:不想再受这个罪了,还是把地流转出去吧!毕竟手里有了这笔钱,他们心里也生出对生活更多的希冀,增了对生活方式更多选择的心思。
那该干啥呢?他轻轻爬起来,悄悄走出家门,愁闷地溜达在小院的甬道上。虚拟了几个方案后他细一琢磨,觉得其中开小店的那个想法还算靠谱,但不知是否可行,就想明天早晨去城里考察一趟,回来后再做决定。
第二天鸡叫头声他便早早起床,大口大口嚼着吃了张烙饼,又咕咚咕咚咽下一瓷缸水,然后骑上自行车赶往县城。一路上柔柳低垂,草木苍翠,可他却无心欣赏,只顾前行。
半小时后来到城边,趁跳下车喘息的机会他向远处一座高耸起的新楼眺望,那是座正在建设中的楼房,黑洞洞的窗户还没安装上门窗。好是好,可不适合咱。他专注地瞅了会儿撇撇嘴,然后收回留恋的目光,推着车慢慢向前移去。道路两边逐渐现出层层叠叠的房舍,路上的行人和车辆也随之增多,不知不觉他进入了一个居民聚居的地段。平时来县城只忙着办事,虽对城镇面貌的变化有所察觉,但他也只是匆匆一瞥,更多的关注放在自个儿那一亩三分地的事上。可今天不同,他是专门来考察的,尤其昨晚,甚至说最近一段时间都萌生过开店的念头,现在遇着了正好看一看。他停下车,把目光聚焦在近处几间门脸房的招牌上,理发店、百货店、五金建材店、裁缝店……这儿的店铺又多又全。他兴致盎然,快步走进离他最近的一家店。
这是家裁缝店,进门显眼的位置摆放着缝纫机、锁边机和裁剪熨烫的大平台。靠里的两面墙一面立着布料,一面拉绳挂着成衣,后面深延出去的一小块儿用通体窗帘隔出起居室。店面虽说不大,但布局还算合理。
“你准备修剪啥?”坐在机前走线的女裁缝并没看他,而是盯着自己手里的活儿问。
他脸一红,有点结巴地答:“不……我……我……只是进来看看。”
五十多岁的女裁缝停住手,好奇地抬起头打量了他几眼,“看啥?”
“看一下这个店面内里的布局。”他的气有点粗,声音有些局促。
“你要开裁缝店?”女裁缝诧异地问。
“不,不开。”他克制住紧张情绪,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然后将想开店的想法告诉女裁缝。
女裁缝得知原委,详细给他介绍了这里店面的大致面积、租金、人流等情况。他满意地点点头,谢了女裁缝走出去。
过了修理农用车和售卖五金建材的两个门市,他又进入一家空间一样狭小的洗化用品店。这么小个店,能存放多少货物?他有些疑惑,目光下意识投向靠墙的一排货架。货架高至墙顶,占据了整个墙面。成年顾客探不到的上面几层码满未拆分的成箱货物,探到的下面几层分门别类摆放着各类商品。哎,上面囤货,下面售卖,倒省了不少地方,看上去也整齐有序,这家真是经营有方!王拴住不禁在内心赞叹。通过和店主交谈他又了解了一些营销情况,并意外获得一个信息,便兴冲冲离开,向店主指的另一个店面走去。
果然关着门。他摸摸门上的锁,手搭在玻璃窗上向里观望。这儿原是个副食果蔬店,店家开了几年发达起来,搬到城里扩大经营规模了,据说刚空下还没人租。是个里外间?他忽地发现了这一点心下暗喜,就两边倒腾着又看了几回,方量了一下尺寸,觉得外间可做店面用,里间能住人,正符合他的预期。再往周边看看,除了这家也就只有一家经营同类产品了,这么大一片平房住宅区,开这样的店赚多赚少不知道,护本大概没问题。他这样一思量心情竟莫名地激动起来,看到窗户里面贴的出租电话号码就赶紧同邻家要了张纸记下。
不着急!不要贸然下定论!他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一会儿到城里面转转,多摸摸情况再说,于是他又骑车朝城里去。来到一家大型超市门前,他按自行车排列的顺序把车放好,然后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坐电梯下去,进入地下一层灯火通明的超市里。这个超市可真大!琳琅满目的商品令人目接不暇。他转了一圈,心里充满敬畏。和村里刘五五十平米的百货店也就是小卖部比,这儿用千货店相称都不匹配。他砸吧砸吧嘴,对于这种大资本大规模的经营方式望尘莫及。其实不止是这种大超市,繁华地段高楼一层的门市他也不敢奢望,他知道那高大的门庭需要昂贵的成本支撑。
回去路上,他又想到了城边的那个门脸房。高兴之余忽地心生惆怅。自己从来没做过买卖,既没进货渠道,又没出货门路,对市场行情也没详实了解。稀里糊涂来到这县城,两眼一抹黑,又没个熟识人拉扯,单凭一腔热血能做成事儿?这样一想他心中溢满恐惧。
他苦恼地皱皱眉,脸抽成一块儿,叹息一声自问:“那我能干啥?”要不干脆打工?打工就不用承受那么大压力,也不用承担那么大风险了,能挣几个算几个,有点儿活钱流入腰包不至于坐吃山空也行。他凝神屏息思忖一会儿,不免又叹口气。想着自己和老婆也就是初中生,文化程度不高,年龄也不小,能找个什么营生?去澡堂当搓澡的?去工地当小工?去小区当门卫?这些都是男人们做的,女人们呢?去食堂当洗碗工?去超市当售货员?刚才他还注意到超市有几个中年妇女呢。不过工资估计不高,维持温饱没问题,发财致富就别想了。真要那样安排……嗨,还不如回村种地去,最起码自己能给地当老板。但现在的他已不甘心过这种生活,有那笔补偿款在,他还是想尝试着做点生钱的买卖。
他改变了回家的主意,掉转头向县城另一边的一条老街骑去。那里同样民房遍布,人口密集。虽说道路已趋狭窄,周边也没建起几座高楼,但排列街道两旁的门脸房却小巧精致。
再进副食果蔬店看看吧!他脚随心想选择性地走进一家店铺,因专注于自己的事差点儿和出门的顾客撞在一起。他假装寻找物品,留心观察了一下货物的布局,又盯了盯拉拉溜溜出入的顾客人数,心里稍微有了些底。
“货送来了,你清点一下。”忽然一位送货师傅搬了几箱货物放在柜台旁边,和老板记好账后掉头出去。王拴住见状赶紧跟上,出门主动和师傅攀谈起来。经过问询他摸清了一些进货门道,了解了小店运营的一般模式,并在师傅建议下互相记下电话号码。
今儿的收获真多!目送师傅离去他压抑的心情重新变得敞亮,抬头看看已悬至正空的太阳这才感到肚里饿虫爬得难受。找地儿吃过饭他歇坐在街边的一个石墩上,开始整理思路。如果牵起这位送货师傅进货的线,就不愁今后牵起更多进货的线,进货的线多了,就不愁有选择的空间。他点点头,然后又想到村里的刘五,他又何尝不是一条线?回去和他探讨一下,也许还能再学到点经验。不过靠人不如靠己,既然进城了,还是自己多探知些信息为好。定夺下来他没有着急回村,而是利用下午的时间又去转了几家店。在这几家店他发现存储蔬菜的大型保鲜柜并进行细致察看,对易损耗商品的保存方法又多出一重认识。傍晚返回到离村近的城边,他再次下车在先前看到的那个空店铺前端详了一阵,心里更加踏实。
开个小小的副食果蔬店吧!城边租金不高,自己运营起来压力不是太大,而且里外间的布局又能解决居住问题,想照应老人离村儿也近,不管从哪个方面说,这都是个可行的方案。一会儿回去就和老婆商量,商量好了就来城边租房。
他边骑边盘算,心旌不禁摇荡起来。他已经开始想象自己和老婆站在柜台前卖货的情景了。这一想象不要紧,他的心激动得都要跳出来,似乎未来崭新的生活画卷已在眼前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