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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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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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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刺槐树

那年冬天,我回老家,土房青瓦,依旧是记忆中的旧模样。行至门前的小路,迷迷糊糊中望见那株只剩寒丫的刺槐树,隐枯竹中,垂垂暮老。

我想,它是活不成了。

我垂下头,顺着这条小路蜿蜒,脚下,是踩实了的土泥上坡路。听到拉杆箱的声音,母亲穿着围裙,擦着手,从里屋站在石阶上张望。看到我的瞬间,她眼里藏不住的欣喜。她小跑着过来,不顾我的阻拦,提起我的行李箱往回走。我才发现,母亲竟然如此苍老,模样和那寒丫竟重合在一起。她还是记忆中及耳短发,只是微曲的碎发中,藏了很多白发。皱如树皮的脸上两个肿胀的单眼皮小眼睛透露出生活的疲倦。说话时,可以看见她的牙齿,已不甚洁白,牙龈也开始萎缩,致使牙齿之间的缝更明显了。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走进院子,一股白兰的清香,原来是母亲将家里的被子都洗净晾晒上了。她跟我寒暄了几句,又想起灶台上热着饭,吆喝着我外面冷,快进屋,便匆忙离开。而我,坐在方木板凳上,静静瞧着寒树而生的地方。

那是一棵刺槐,又称洋槐树。是在我爷爷下葬时,父母亲手种下的,种在爷爷坟前,陪伴着他。

小树发新芽时,我才上小学。也不清楚树的名字,只看见它羽状复叶像母亲油亮的大辫子,讨喜得很,后来听别人说,这树开的花,香飘十里,拿来做槐花糕最合适了。我便天天放学回家后守着它,也不怕旁边有个坟,只生怕被别有用心的人把刺槐挖去自家种着。母亲总是打趣的说道,谁会来你爷爷坟前干缺德事?可我犟得很,偏要守。

它长得很慢,却没有停止,来年树干有手臂粗细,光滑的树皮长出了棱脊,瘦弱的枝丫也舒展开来,随风抖抖枝叶,愈发青翠。

寒来暑往,刺槐愈发强壮,终于在 六年级的时候,我如愿吃上了槐花糕。印象中,那年阳光最明媚,母亲的身体还很健朗,她握着剪刀轻便的蹬上了树,咔嚓剪下一串珍珠,轻车熟路的塞进裤腰带上拴着的塑料袋里。阳光穿透密匝匝的绿叶,斑驳的洒在她的发丝上、额头上、鼻尖上、肩膀上……太阳强烈,将我的母亲描绘得像是油画里的圣母,饱满而充满生命力。我就站在树下,眯着眼抬头望,一串串绿中透白,白中透绿的槐花,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随风荡呀摇呀,勾得我的心里痒痒的。母亲笑着给我扔了一串,弯腰的时候,那粗大的大辫子便顺着脖子垂下来,在风中一晃一晃。我连忙接住,凑近闻、再闻、真好闻!回到家,母亲将槐花洗净,微风吹半干,和在糯米浆里,加上白糖,上锅蒸。那种等待的滋味,可真让人心挠得慌,可终于是等来了香甜可口的槐花糕。而母亲,趁热给邻居们也送去一些,陶瓷盘子里面,摆着满满的晶莹的槐花糕,带着蒸气的槐花糕让人心暖暖的!

不久,父亲南下打工,我则进了县城上初中,忙着交友,忙着学业,槐花糕的滋味,倒像是做的一场旧梦。家里的劳力也只剩母亲,她剪掉了人人羡慕的大麻花辫子,揽下男子的重活,重复着庄稼人的农事,撑起我们在故土的念想。听别人说,听见过母亲据理力争别户强占的半分田埂,看见过母亲挽着粗布裤子下田找未归的鸭子,闻见过母亲烧饭时特有的柴火香……可不管农事多辛苦多繁忙,母亲总是把刺槐修理得齐齐整整的,逢上旱季,还会每天傍晚担一担子农家肥,给它提提神。

此后每年槐树开花,母亲都会拍几张照片给我,迷蒙中只看到白亮亮的槐树花糜丽的开着,和那个花盛的季节那么像。农历四五月,我们总没能赶上那香甜清新的槐花糕。母亲只能在电话里絮絮叨叨,总盼望着槐树能等上我们!句句不怀人,可天下父母心,谁人又不明白呢?

终于有机会提前回家,却是奶奶过世,回家奔丧。深秋季,树叶枯黄,我的双脚不听使唤,被奔丧的人潮推着走,就像那盘旋的落叶,被风卷着,在空中逗留。奶奶就葬在爷爷坟旁,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母亲披麻戴孝,紧紧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很冷,生满老茧,握得我有点生疼。突然,一垒一垒的花圈被点燃,挽联瞬间被火焰吞噬,紧跟着鞭炮也噼里啪啦的炸起,我的耳朵嗡嗡响,漫天的红纸银屑中,我瞥见母亲黄浊的双眼噙的泪,终于是忍不住滑下。火越来越大,火舌舔舐着洋槐树,就这样,一场大火,刺槐失去一半的身体,母亲也仿佛失去了半条命。

我摇摇头,想洋槐树是活不成了。风起,天转凉,我走进里屋,母亲已经盛好饭,招呼我上桌吃饭。灶台上,还搁置着当年蒸槐花糕的蒸笼,竹编的蒸笼,颜色已经黯淡无光了。

春至,我即将西行工作。临行前,我来到爷爷奶奶坟前,春雨,淅淅沥沥的下着,雨,果真是容易引起乡愁啊。我那刺槐树,在雨中摇摇晃晃,颤颤巍巍,一树的枝丫,有的已经被岁月折断,陷进了泥里,有的在雨水的浸泡下,像一只肿胀的发霉馒头,旁生了野木耳。然而,在我抬头的刹那,我突然看到一抹绿,绿的那么白,没有一点颜色,被褐色的皮包裹着。我定睛一看,羞怯的芽孢竟是蔓延开了,半边槐树好像儿童笔下的抽象画,星星点点的绿,闪烁着希冀的绿。刺槐树竟是挣扎着活了下来!

母亲也重新振作了起来,她就像那槐树,半边的繁华撑起我的梦,半边的荒芜承载着生活的苦。啊,刺槐树啊!待到明年四月天,你会开花吗?是开得香香的的吗?无论如何,你还是我心中最美的那个刺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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