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我需要回乡办事,买了从北京回到重庆的票,再倒转几次交通工具,终于回到了老家,回到了我童年生长的淳朴乡间。
村子位于一处盆地,老屋在一处半山腰上,回家便全是上坡。天气已然炎热不少,明晃晃的阳光直射在老屋前蓊郁的柚子树叶间,留下一地斑驳的光影,到了门口的坝坝,我喘着粗气放下行李,从很久没住人的家里拿出水瓢,迫不及待跑到屋前水井里舀了一瓢,第一瓢不喝,晃动手腕直接倒掉。第二瓢,猛灌入喉,咕咚咕咚,沁凉微甜的井水滑入喉咙,消解了暑气。我呼出一口浊气,抬眼,猛然瞧见压弯了枝头沉甸甸的金黄果树。果子澄黄喜人,有的在枇杷叶间不争不抢怡然自得,有的露出了自傲成熟的小脸,还有的则是青青的还在长身体的时候,一颗挤着一颗,一簇堆着一簇,恍若生命力迸发的盛大演出。
小时候,我在村里住过一段时间,村子里的人都会在自己门前屋后栽种点什么桃子、李子、杏子等水果,等它们熟了能甜甜嘴,也能去集市上卖掉补贴点家用。农村没有什么科技与狠活,熟了的果子是最天然不过的多汁原生又甜蜜。而邻居家里有一种水果,我最喜欢,那是一颗枇杷树。树枝从往上蜿蜒伸展,两三层楼高,刚好长到我家屋前。初夏,枇杷结果的时节。每日我都要去看一圈枇杷,等着它由指甲大膨胀到婴儿拳头大小,颜色也从青色升级为诱人的橙色。这个距离实在微妙,我踮踮脚就能扯弯枝条,见四周无人,我摘下一颗,等不及洗,一口咬破它圆滚滚的金衣裳,汁水盈满我的口间,充沛甜蜜,枇杷独有的清香侵入脑海,一瞬间我徜徉在幸福的水泽里。
“哟~哪家的小馋猫来‘偷’我家枇杷咯!”中气十足的女声传来,我低头一看,是果树的主人、邻居家的婶婶!突如其来的羞耻心击打我的心灵,我的脸刷的红透,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婶婶扎着藏青色的头巾,常年劳作的脸上黑红亲切,嘴里虽说着“偷”,眼里却没有责怪只有笑意。见罢,她挥了挥手不禁失笑,“脸皮薄哟,说你一两句就不好意思了。想吃就摘,这树大着咧”。说完摘了两颗离自己近的大枇杷,投掷铅球一样果决扔出,急得我手忙脚乱才接住。
此时母亲劳作回来,两人打趣一般聊起这个话题。农人朴实,小孩嘴馋摘几颗果子在左邻右舍都不是什么事。婶婶钻进屋里,片刻后又端了一瓷碗枇杷送到我家。尽管被母亲教育了一顿,但我永远忘不了那碗明媚靓丽的金黄色。
时过境迁,枇杷树依旧这么高大,果实依旧这么繁盛,却早已没有了摘枇杷的人。绿汪汪的枇杷树下,散落着一地果子,孤零零的无人赏味。村里很多人都因生计搬到了城里,包括枇杷树的主人一家,而我这个“偷”果子的人也远远的离开了家乡去北漂,整个村庄就像只出水不进水的水库,渐渐裸露出干涸皲裂的底部。那些果树或无人维护早已没了气息,或营养不足不再结果,好不容易开了花结了果,却无人在意就这样落在地上烂成春泥。我听闻爷爷奶奶的老宅已经被拆除推倒,没甚么实感,直到今日,回来路过老屋宅基地,已经变成一片空荡荡的耕地,我才顿觉五味杂陈。
办完事情从村长家出来已经夕阳西下,家门口的石坎被夕阳涂得亮晶晶的,从半山腰看下去风光无限,绿的绿,橙的橙。我兜着一兜枇杷,坐在石板地上慢悠悠地咀嚼,一阵夏风吹来,我闭上了眼睛。以前的风和以后的风都不会再是这阵风,当风来的时候,我们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闭上眼睛,静静享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