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莫文师的头像

莫文师

网站用户

小说
202412/30
分享

保姆

“这是进口的牛奶,你记得每天早晚用开水泡一杯给我母亲喝!”老人的女儿从国外回来,买了一盒外国牛奶递给秋月说。秋月拿着那盒她没认得的写着“蚯蚓”文字的牛奶罐,双手轻轻地抛了一抛,惦量了一下这罐牛奶的份量和宝贵的程度。

“天气凉了,你睡前记得给我母亲盖好被子!”老人的女儿叮嘱秋月说。

……

老人名叫春花,四十多岁时就守寡,生活中的酸甜苦咸,个中滋味只有她自己她懂。女儿牡丹和儿子福贵知道母亲年轻时的艰难困苦,他们长大后尽心尽力孝敬母亲,让母亲幸福地安度晚年。

春花丈夫活着的时候,他们是生活上的伴侣,工作中的盟友,让人羡慕不已。那时,春花夫妻俩都是县城一企业的业务骨干,几乎年年都被评为厂里的优秀员工。在一次加班赶货的晚上,春花的丈夫因困倦过度,一时失误而被机器吞噬了,因公殉职,好在企业工厂赔偿了一批抚恤金给春花,让她一家人度过了艰难的时刻。

丈夫殉职那年,春花的女儿牡丹在读高中,儿子福贵在读初中。牡丹才17岁,但已长成一个标致的大姑娘了。父亲死后,一段时间里牡丹精神恍忽,她根本没有心思学习,成绩一下子就滑落了下来。春花发觉之后,十分着急,和班主任一起做女儿牡丹的思想教育工作,让她尽快从丧父的痛苦中走出来。

人死不能复生,牡丹直面了现实。牡丹是个懂事的孩子,她很想帮母亲春花分担家里的担子,她就私自来到工厂,找工厂的领导,说她要辍学,顶替父亲的工作,她不想再让母亲为这个家受苦受累了。工厂的领导说,你的家庭情况厂里已了解,明年你就要高考了,这样会断送了你的大好前程的。牡丹揉着眼睛,噙着泪花说,上了大学,最终也是走向社会为国家做贡献,我提前进厂工作,也是在为社会做贡献。工厂的领导犹豫了一下,难为情地说,你的要求厂领导可以考虑,但你若顶替你父亲的工作,按厂里的规定,抚恤金可能就不会给那么多了……牡丹犹豫了一下,坚定地说,我可以挣钱养家糊口!

厂里的办公室秘书打电话告知春花,说她的女儿牡丹想掇学顶替父亲工作,她正在厂里哀求领导解决呢。春花接完电话,气急地就往工厂赶来。

牡丹和工厂领导在办公室里还在谈论着,春花便焦急地从门外走了进来。春花二话没说,指责地说,牡丹,你想干什么?工厂领导说,春花嫂,你也不能怪孩子,这孩子很懂事。牡丹说,我要进厂工作。春花说,不行!牡丹说,妈,你一个人支撑这个家,你会累垮的!春花严厉地说,你要是懂得怜悯我,就回到学校里学习!

……

岁月如梭,人生如梦,一梦醒来几十年就过去了。

在这几十年风也萧瑟雨也悲的人生历程中,媒人为春花介绍了几次对象,但都被春花拒绝了。春花知道,要是再婚的话,不生孩子,又对不住男方,要是生孩子嘛,就会加重家里的负担。孩子是自己的最亲,春花最担心的是再婚之后,男方若对自己的孩子不好,对她来说,就是雪上加霜,对孩子而言,就会造成心灵上的创伤。春花虽然体小虚弱,但内心却很倔强,她发誓不管多苦多累,也一定把女儿和儿子拉扯成人。

岁月沧桑,度日如度年,等到把两个孩子拉扯成人,春花也由中年妇女变成了一个老太婆,满头白发,老态龙钟。

牡丹和福贵大学毕业后都留在省城工作,春花也退休了,养老金虽然不多,但也够她自己开销了。牡丹、福贵平时很少有时间回小县城照看母亲春花,他们很想接母亲春花去省城享清福,但母亲春花不愿意去,说在县城里她还有一些朋友、同事相互往来、交流谈心,若去了陌生的省城,人生地不熟,她会憋出病来的。牡丹和福贵便商量决定聘请一个保姆来照顾母亲春花,好让母亲春花有一个伴儿,他们在外面才能安心工作。

秋月是乡下人,五十多岁,体壮结实,老实勤快,总给人留下诚实而可靠的好形象。经人一推荐介绍,牡丹和福贵便聘请秋月来照看母亲春花,并许诺付给秋月丰厚的工钱。秋月只有初中文化,知命之年能在县城找到一份工作很不容易,吃、住又在主人家,节省了在外面租房的租金,她非常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每天,秋月给春花洗衣做饭、按摩捶背,她无微不至地照看春花,慢慢地,春花忧郁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春花心情愉悦,身体越来越健康,秋月反而焦虑烦燥了起来。

触景生情,秋月想到了父亲。秋月每天做完家务和服侍春花休息之后,她便陷入一片沉思之中。秋月的丈夫在省外打工,女儿在读大学,家里只剩下形影单只年迈的父亲了。村里曾有患病的老人不想拖累子女而喝农药求解脱的事例,村里也发生过老人病死在床榻上几个月而没被子女发现的先例,秋月想着就感到寒心。秋月经常想,等她和丈夫挣够了钱,推倒老房子,建起小洋楼,她就不再出来打工了,她就在村里侍候父亲,让父亲幸福地安度晚年。

想归想,现实归现实。

不行!孩子读书要花钱,孩子毕业出来找工作、成家也要花钱,村里的红白喜事随礼要花钱,生病住院更花钱……秋月想着想着,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一天早上,秋月正在农贸市场上买菜的时候,她的手机便急促地响了起来,是村里的李婶打来的电话。秋月接听了电话,听筒里便传来李婶焦躁的声音:秋月,出大事了!你爸被马蜂蜇伤了,你家的耕牛都被马蜂蜇死了……秋月焦急地问李婶,我爸,伤得严重吗?李婶说,头肿得像个小箩筐……

马蜂毒性强,村里曾有人被马蜂蜇死过的先例,秋月心急如焚。

秋月在市场上买好了菜,急促地回到春花家,向春花请假回村上。春花看到秋月皱眉苦脸着急的样子,便知道秋月家里一定有什么急事,急着叫她回去!春花慈祥地笑着说,大妹子,家里有急事,你就回去几天吧,我现在还没老到卧床不能起的地步,放心,我还能自己照顾自己。秋月疑视着春花关怀的眼神,感激地说,谢谢大娘!我就回去一下,我会马上回来的!

秋月从县城赶回村里,一进门楼,便四下找寻父亲,急促地呼叫:爸……爸!秋月的父亲从牛栏里走出来,一见到秋月,讶然地问:回来,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告诉我!秋月的父亲的脸颊上仍然起着几个红肿的“疙瘩”,但并不像李婶说的那样头肿得像个小箩筐……秋月走近父亲,关切地凝视着父亲说,你被马蜂蜇伤了,怎么不告诉我呢?秋月的父亲嚅动着粗糙的嘴唇说,都是上周的事情了,不要紧!我破开伤口,用竹筒拔罐把毒液吸了出来,自己捡了草药,舂碎敷在伤口上,你看,我脸上的红肿“疙瘩”不是在慢慢地消失了吗?秋月凝视着父亲说,马蜂的毒液毒得很,耕牛都被蜇死了,还说不要紧!秋月的父亲说,那天我牵着老黄牛到村后的山坡上吃草,刚好把牛绳绑牢在一蔸树根上,我还没来得及走开,就见老黄牛疯狂乱跳了起来。“嗡嗡”,黑压压的一团东西围着老黄牛转。我的脸上被蜇了几次,疼痛得钻心透骨。我知道捅马蜂窝了,我就拼命地从山坡上疯跑了下来……

秋月的父亲叹气地说,由于牛绳被绑住了,老黄牛跑不开,马蜂就围住了老黄牛,轮翻地用毒刺蜇老黄牛,老黄牛的身子一下子就鼓鼓地肿胀了起来,当晚老黄牛就死了……秋月拉着父亲松树皮似的手说,爸,到医院检查一下吧,你脸上还红肿着,毒液还在你身体里面呢?秋月的父亲说,我现在都不感觉到疼痛了,说明毒液已经消失了,不用再浪费钱了。

秋月拗不过父亲,看到父亲脱了险,她心里感到了欣然,但更多的是难以言明的愧疚。

母亲去逝多年,秋月和丈夫商量,也该为父亲物色一个老伴了。有一天,秋月红着脸跟父亲说了他们的想法,父亲却拒绝地说,泥巴都埋到了脖子上,不能再拖累你们了……父亲不情愿找老伴,秋月也就不把这事当回事儿,父亲仍然过着孤身耕作的日子,成了空巢老人中的一员。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春花虽然叫秋月在村上的家里多呆几天,但秋月却一点都不敢怠慢,深怕春花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她对不起主人家,更是赔偿不起。当晚,秋月安顿好了父亲,她便回到春花的家里,尽一个保姆的责任和义务。

牡丹、福贵经常打电话给秋月,了解母亲春花的身体状况,虚寒问暖,他们很少直接打电话给母亲春花,害怕母亲春花问这问那,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反而会影响到母亲春花的情绪,不想让母亲春花为他们担忧而影响到身体健康。

每晚夜深人静,春花幸福地进入梦乡的时候,秋月就想起了村上的父亲,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乱麻般的思绪缠绕着周身,怎么睡也睡不着。秋月的眼睛涩涩的,眼里明明感觉有异物,她用手揉了揉双眼,却什么也揉不出来。秋月拉开窗帘,透过玻璃窗,她一会儿低头看着县城街头晕黄的路灯,一会儿抬头望着模糊的星空。秋月想起了丈夫,她便估摸地朝着丈夫所打工的省份方向眺望,害臊地自语,老公,你想家想我好吗!秋月想起了女儿,她便估摸地朝着女儿所读书的城市方向眺望,叮咛地说,女儿,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秋月想起了父亲,村上的房子所在的方位,秋月很清楚,在她所住的房间里是没办法远望的,她便从房间出来,越过客厅,走到阳台,朝着村上家的方位远眺,挂念着父亲。秋月对着黑夜,轻轻地呼唤:爸爸,晚上起风变凉了,记得盖被子……每次秋月从阳台回来,她都蹑手蹑脚地推开春花的房门,把被子盖在春花的身上,然后她又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秋月把对父亲深深的爱,用在了春花的身上。秋月心里怎么想着父亲,她的行动就点滴地体现在对春花无微不至的关怀之上。

秋月每个月领到工钱之后,除了寄给女儿生活费之外,都把剩余的钱积蓄起来,她知道,该对父亲尽孝的时候了。

自己不能亲自照顾父亲,秋月就想用实物来孝顺父亲。秋月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也不知道如何孝敬父亲。秋月便照着葫芦画瓢,学着样儿,牡丹和福贵给春花买什么东西,秋月就给自己父亲买什么东西。牛奶、酒、衣服、保健品……,吃穿喝,秋月很舍得给父亲花钱。

“这是纯棉的衣服,要用手洗,洗涤之后,记得给我母亲换上!”一次,福贵从省城出差回来,给母亲春花买了几套衣服,特地地交待秋月说。秋月拿着衣服,走进洗衣间认真地洗涤衣服,慢慢地揉搓着,拧干了水,她把衣服挂在阳台上晾晒。秋月撬了撬嘴巴,嘴角露出了微笑,心想也该给父亲买衣服了!

生老病死,这是自然规律。春花的身体还算硬朗,只是因为上次脑梗住了院,病愈之后留下了“健忘症”,经常记不住事情和熟人。

“你是谁呀?”春花对回家看望她的福贵说。福贵抚慰着母亲春花瘦弱的手说,妈,我是你儿子,福贵!春花用结满皱纹的双手抚摸着福贵的脸蛋,说,福贵回来了!春花抬头看了看秋月,笑着说:有牡丹天天在我身边,你不用为我担心,影响你的工作!秋月是春花的保姆,早晚与她相依为伴,春花经常把秋月当成她的女儿牡丹,时常叫秋月为牡丹,秋月只能是勉强地点头默认。秋月脸上掠过一丝红晕,急忙纠正地说:大娘,我是你家的保姆秋月,不是你的女儿牡丹!春花失落地说,你不是牡丹,牡丹她人呢?她怎么不回来?福贵脸上泛起了猪肝色,尴尬地看着母亲春花,不知说什么好。有时春花还把福贵认错了,说他是隔壁家的阿勇,说得福贵面红耳赤,无地自容。还没有请秋月做保姆时,隔壁家的阿勇帮过春花很多忙,替她上下楼搬扛过很多次东西,春花就把阿勇的恩情记在了心底。春花的“胡话”,经常把回来看望她的女儿牡丹、儿子福贵弄得很难堪,秋月就安慰他们说,你们别往心里去,大娘只是一时半会儿糊涂,一下她就会把你们记起来了。

春花的思维一时湖涂,一时清醒。秋月想到了在村上的父亲,幸好父亲头脑还清醒,否则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给父亲请一个保姆嘛,她又付不起保姆的工钱。

中秋节,牡丹、福贵一起回来和母亲春花团员过节。秋月便有时间回村上和父亲一起过节日。秋月除了购买中秋节的必需物品之外,她又买了一大堆的东西回来孝顺父亲。秋月回到村口,刚好碰李婶去赶集,李婶拦住秋月说,妹子,你又花钱给你爸买东西啦!秋月说,我爸年纪大了,买点补品给他补补身子!李婶叹了叹气,嘀咕地说,你真孝顺,可是你知道吗,你爸舍不得吃这些贵重的补品,他把你买回来的这些东西拿到集圩上的代销店便宜地卖掉,换来的钱就资助给村里患病的孤苦老人了……

李婶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地把话都说了出来。秋月惊讶得瞠目结舌,双唇嗫嚅着,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秋月喃喃自语:爸……爸!秋月手里拎着的东西“咣啷”一声,掉落了满地。李婶羡慕赞叹地说,秋月,全村就你最孝顺了!我那个儿子和媳妇,中秋节到了,也不给我捎点钱回来,我还得帮他们照顾孩子呢?李婶说完,叹气地摇了摇头,就往集圩上疾步走去。

平时粗茶淡饭和过惯了节俭清苦生活的父亲,怎么会舍得吃穿花费这些东西呢?父亲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父亲最需要什么……一连串的问号,弄得秋月一头雾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秋月愣怔地站在村口,心潮起伏,百感交集。,她眼眶中的液体慢慢地波动着,闪着光,倾刻,一股泪水簌簌地溢出了她的眼睛……

日子像流水一样一天天滑了过去。

一天,牡丹和福贵都回来看望母亲春花。秋月便毅然地提出了辞工的请求,牡丹和福贵也正有此意找秋月商量结算工钱,她们说不想再聘请保姆来照顾母亲春花了,母亲春花年纪越来越大,见一面就少一面,不能让母亲春花把她们当成熟悉的陌生人,她们要把母亲春花接到身边来照顾,朝夕相伴。

九月的天空,秋高气爽。辞工后,秋月心情十分愉悦,她赶快收拾自己的东西,提着行礼到车站准备坐车回家时,她接到了父亲病逝的噩耗。电话是邻家李婶打来的。李婶哭泣着说,秋月的父亲今早云田地里劳动突发疾病,等乡亲们发现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冰冷僵硬了……

秋月哽咽着,泣不成声,两股酸涩的泪水滚滚跌落,她手中的包袱和给父亲买的衣服、药品和保健品跌落在地上,洒满了一地。

秋月父亲离世的那天,是农历九月初九,享年79岁。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