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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建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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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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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趣忆

端午节前,母亲得知我们回家,早已经准备好了满桌饭菜。晚饭时,看着儿子那副让人忍俊不禁的吃相,望着父母脸上的皱纹间堆满的喜悦和深陷的眼窝里盛满的期待,我仿佛跌入了岁月的长河,童年的端午一波波涌入了眼眶。

小时候的端午,虽然没有眼前的丰盛,但并充满着那个年代农村特有的童年童趣。

最神秘最吸引人的当属“点高山”。 所谓“高山”就是放牛娃用一捆捆的柴火堆起来的一个圆锥形的大柴垛。每年农历四月十五日后,村里的放牛娃们就积极准备了。在村口山神庙前的河滩草地上,挖一个深坑,砍一颗河坝里长得端榜高大的野白杨树,栽在坑里作为高山的心。此后每天回家时放牛娃都要割一捆柴,按照农村堆麦垛的方法,一圈圈一层层码放在树心周围,不到半个月,一棵树就会变成一座柴山。

那时,小孩子除了上学,就是放牛,我也算是一个“准放牛娃”,每星期天也要背柴,和大家一起“搭高山”。看到不断变大变高的柴垛,心中充满了期待和兴奋。

端午节凌晨,鸡叫三遍后。“点高山”便在漆黑静谧的夜晚开始演奏了。鸡叫声,狗叫声,小伙伴们的呼喊声,大人们呼叫声,大路小巷满是急匆匆的脚步声,有时还混杂着驴马的唤草声,犹如一支短促明快的乐曲,点燃了整个村庄。人人都抢着争着往山神庙前跑,我是家里最胆小的,有时衣服都穿不整齐,甚至踏着鞋,一个人望村外跑,生怕错过或者落在别人后面。不到几分钟,村里便有恢复了寂静,点高山的序曲也就结束了,主场地转到了山神庙前。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趣味盎然。我们的积极性都是大人们的“端午鸡汤”给灌的。平日里,头痛感冒都是在家里煮各种偏方的野草药,特别难喝,大多数都是被大人们硬灌下去的。还有些小孩子经常不洗脸。于是大人们会说端午节凌晨的河水是神水,喝一口包管不生病,还有山神爷保佑。用河水洗的脸,会越来越白,不会长垢痂。大人的广告效果全都在我们的行动上得到了验证,跑到河边的我们一股脑趴在地上,把头伸向水面咕嘟咕嘟喝个不停。

喝完了水,洗完了脸,大人小孩们便围在高山周围,静静等待着点火。每个人脸上手上都湿漉漉的,期待着高山大火的烘烤。那个场景不亚于今天观看火箭发射。点火时,几个人围成一个小圈,一个人拿着一把备好的麦草或者麻杆,另外一个人先要搽洋火,随着火柴“噗”的一声,被点燃的火把便会被放入点火口。点火口的方位选择也有讲究,必须是处于下风口,一但把引火的干柴点燃,又一场烟火盛会便开始了。

噗呲噗呲的火苗,在高山底部忽闪忽闪的串烧,柴木树叶间渗出缕缕青烟,绕着高山顶端湮没在夜色里。随着滋滋滋的树叶蜷缩声,噼噼啪啪的树皮开裂声,烟越来越浓,火越烧越盛,一道烟柱犹如一根如意金箍棒伸向那片悬挂在山尖上的黑色海洋,在风中搅动着。被烟火冲上夜空的烟灰、残叶好像一只只海鸟飞舞、盘旋。一条条火蛇从柴草缝隙里钻出来,向上盘聚汇集成一条火龙,冲天而起。黑黢黢的端午夜被高山大火烧了一个巨洞。一风吹过来,另外一边的人不小心会被火焰燎到眉毛、头发,又会引发一阵大笑。烤火的人们都会躲着风走,杂乱的拥挤声、推搡声、埋怨声、哗哗啦啦的木柴坍塌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当最后被烧成一长截木桩的高山心轰然倒下时,人们的欢呼声便有响成了一片。据村内老年人说,倒在哪个方位,那边的庄稼一定会大丰收。这时,天也亮了,端午节神秘的面纱也在晨风中揭开了。

回家时,人们沿途会折一些柳条,插在自家门框、窗框边,凡是有门有窗的建筑物,不论是主屋,还是厢房,甚至猪牛羊马等圈门上都要插个遍。等到把家里装扮完毕,大人们还要装扮小孩子。点高山、插柳条都是男孩子的事,可扎红头绳,绑手袢的主角却是女孩子。

那时,各种生活必需品都在公社供销社里,可各种针线等小件什物却是外地货郎的市场。每逢过节或庙会,各村庄货郎的叫卖声是一道难得的风景线,一进村便跟着一大群小孩子,等到在旧戏台前摆开货摊时,已经被人围成了一个蠕动的大桶。清明节前各种春菜籽流行,四月八前各种花布是紧俏货,五月五前五颜六色的头绳,各种各样的香包,雪花膏、木质的梳子篦子都供不应求。我们家都是男孩子,每年这时,母亲最多割三尺大红头绳,给我们每个孩子双手绾一个手袢。香包对我们贫寒家庭来说无疑是奢侈品,不过,我们兄弟仨都不喜欢要,也就从没有难为过大人们。到是那些手上、脚上都绑着各种颜色头绳的同伴们,让我羡慕不已。

相比男孩子,女孩子打扮就稍显隆重,更好看得多了。特别是比较殷实的家庭,端午节是女孩子们的最幸福的节日。端午当天,当男孩子们去点高山时,大人们也会早早地起来,打扫庭院。母亲们开始给女孩子们梳头了。先用木头梳子把凌乱的头发梳理整齐,再用篦子来回反复细细梳理。那时候没有洗头膏、洗发液。绝大多数孩子发间的虱子、虮子、垢痂等都是用篦子刮下来的。每一次细密的篦子缝间都会夹满头发等各种东西,大人用手把它们都撕扯下来,消灭掉活物,然后再刮下一次。耳中只听见呲呲呲的声音,还隐约有哭泣和抽咽的声音。直到大人们用手在发间找不到脏污,过程非常疼的。最后再用梳子梳理一遍,额头前留下刘海,中间分出袢子,每一边编一个麻花辫,在末梢扎上红头绳或者各色头绳。梳头才会完工。

家境较好的还会把各色头绳和长发编在一起,这样更好看美观。女孩子较多的家庭大人们忙不过来,大孩子先自己梳,后再给妹妹梳,大人们一般给最小的孩子梳。为了把松散甚至蓬松的头发梳理得整齐一些,大人们往往在左手上唾上唾沫,一边抹在头发上,一边用梳子梳理,很少用水。

给女孩子梳头是最能体现家庭主妇手工的,精明能干的梳理出来的头发辫子,整齐匀称,自然美观。有些梳得不好的还要请别人帮忙。我们没有妹妹,但母亲却是梳头的高手,时常有邻居家的女孩子来。记得那时马尾辫几乎没有,也很少有剪发的,平日里未上学的女孩子大多都是披头散发的。男孩子都戴着帽子,头发也很长,尽管不扎辫子,但经常受到这样的“洗头礼”。

看了点高山,梳了麻花辫,绑了花手袢,接下来就数各种各样的吃食了。端午时青黄不接,农时清闲,洋芋地、大豌豆地都锄过了草,小麦也已抽穗。上一年的粮食储备几乎吃完了,木龙头、羊蕨等各种野菜也都吃过季节了。随着气温的回升,各种杂粮吃食也就摆上了各家餐桌。大豆面凉粉、荞面饸饹面、莜麦面饸饹面、小麦酒醅子等。当中最数白面花馍馍珍贵了。

记忆中,一年当中能够吃上白面馍馍的节令,除了春节的油饼,最难忘也最爱吃的就数端午节的白面花馍馍了。直到今天,一想起来,仿佛还能够闻那种浓淡相宜的芳香。

端午前一两天,每家每户都会蒸花馍馍。大户人家有专门的匠人做的蒸笼,一般人家都是用自己做的蒸笆来做。有时会变形,或者花色、薄厚不均,不管怎样能吃上就算不错了。

那时,我最爱给母亲帮忙烧火添柴了,尤其是蒸馍的时候,几乎寸步不离。每一次,她都会捏一个小小的面疙瘩,埋放在灶火灰中烧烤。等取出来,先在地上磕几下,再“噗噗”吹两口,灰土清理干净后,再拿到到门边看看,面疙瘩憋得花不花。然后掰开来搭在鼻子前闻一闻,还要看仔细看看面色,又是还要用手指捏一捏。这是检验发面的效果。最后才给我吃,还问我怎么样。

直到现在,我对馍馍的酸味和碱味十分敏感,也是得益于那时母亲给我的小小奖励。验完了面,如果碱面合适,就做成饭碗大小的圆饼,底面比馒头大,但个头没有馒头高。再用一个带有锯齿的薄铁皮蘸上清油、姜黄等混合成的汁液,在圆饼的表面按上一定的图案,最后才放进大铁锅的蒸笆里蒸。望着那锅周围冒出来的腾腾热气,我时而不时地看着角落里燃烧的香头一截一截矮下去。直到燃尽。这时揭锅,一大盘雄赳赳、气昂昂的馍馍方队就会在蒸汽中露出花容。一大波参和着清油味、麦香味、姜黄味和水蒸气味的浓郁瞬间变弥漫在了整个厨房,并从烟囱、屋檐下钻出,香飘四邻八舍。

除了花馍馍,其他的我都不是太喜欢吃。如果端午恰逢是星期天,那时最高兴的了。

那天,正好是祭冬的日子,点完高山,放牛娃们连早饭都不吃,大家背着干粮和锅碗瓢盆,急急忙忙赶着牛羊马驴等牲口进山去,在半山腰歇脚的地方还有一座山神庙,还要点高山,不过规模小,也不是太神秘。但村里请的阴阳在那儿要作法念经,祈求山神保佑牛肥马壮,庄稼有好收成。之后,便上山在每年祭冬那个山嘴上又展开另一场法事,杀羊献祭。等把羊头埋在土里,在地上挖一个坑,找三四块方正的大石块,围城三面,搭上铁锅,倒上背上去的山泉水,煮羊肉便开始了。这时,放牛娃们会被大人们分成组,看牲口的,拾柴火的,取水背水的,割木棍做筷子的,还有一些大龄放牛娃们开始打扑克牌的。忙上忙下不亦乐乎。大人们则坐在一起,卷一支旱烟,俯看着四周梁湾坡头上的庄稼,谈论着目前的长势,憧憬着的秋后的收成。

在将近三千米的高山上要把羊肉煮熟,在当时是不可能的。当看到锅里的热气往外冒时,火堆周围已经挤满了人,闻着带有青草味的肉香,好多孩子都不停的咽着口水,立等着揭锅盖。大概在中午天气最热时,牲口们都吃饱了,卧的卧,站的站,在山顶山敞着风。牛羊在回草,马儿们则会聚作一团,相互间在脖项间啃咬着,小马驹们最欢快乐,围着马群来回奔跑,相互嬉戏。此时是它们最乖的时候。不到七分熟的羊肉也被大人们分在了大家的手中,大大小小几十个人,至多是尝一尝就完了。汤也是一样,每个人喝不了几口。没有多少调料,只有花椒和盐,但就是有说不上来的香。不论天晴下雨,祭冬煮羊肉都不能延误,更不能推迟,记忆中很少遇到大雨,据老人们的说法当然是山神保佑的。时至今日,那个场面味道,那种场面依稀还在眼前。

童年的端午,留下了太多太多的回忆。转瞬间四十年过去了,吃着母亲用电锅做出来的花馍馍,嘴里还是那么香甜。可望着儿女们碗里剩下的饭菜,听着父母给孙子们讲那过去的故事,心中却泛起了那个年代特有的五谷杂粮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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