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夜色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虽是晚至,但也想在院子里坐着乘乘凉,忽然想起朱先生曾经日日走过的荷塘,在这满月的光里,总该有曾经的一番光景吧。墙外马路上孩子们的欢笑,已经听不见了;雄在屋里逗着苒儿,咯咯地抖落着笑音。我悄悄地在镜前捋了捋头发,带上门出去。
微雨零星,天空不算是朗照,远处的喧嚣却也隐隐地在天角印出一片霓虹。循着参差的蛙鸣、烁烁的灯亮,果然拐角后就是一沿嶙嶙的山石,圈着粼粼的水光,在雨点的击打下悦动着欢快的行板。沿着荷塘,果然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长着许多树,蓊蓊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杨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渗人。
路上只我一个人,信着眼探寻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幽僻的夜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偶尔有车略过,在稍远处大路的隔离带上发出沉闷的叹息,车灯一扫也就过了,使留在暗夜的自己更觉潜静。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夜色好了。
因为不算朗照,月光像是隔了雾纱泛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更添了些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让人心上有些发怵;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却又像是影印在荷叶上。塘中的夜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小提琴上指尖跃动的名曲。
清水出芙蓉,水木浣清华。荷塘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树,而杨柳最多。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段空隙,像是特为夜色留下的。树色一例是阴阴的,乍看像一团烟雾;但杨柳的丰姿,便在烟雾里也辨得出。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山,只有些大意罢了。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白天欢乐的光景,仿佛那道霎时的光色,忽地缥缈远遁了。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
谁又能说得清,什么是有、什么又是无呢?谁又能辨得明,什么该有、什么又该无呢——这样想着,猛一抬头,不觉已是甲所(清华大学宾馆)的院门前,淋漓的小雨也不知在何时就悄悄地掩住了;我顺着房号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雄与苒已睡熟好久了。
二〇二四年五月,北京清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