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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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好
她光着脚丫坐在一座弯弯的拱桥旁，坐在与清澈河水相拥的阶梯上。
她托着腮，脚丫伸进水里挑逗流水，一晃一晃的，河水嫌弃似地漾开一圈圈涟漪。往常总爱弯成月牙的眼睛，此刻在阳光照射下半眯着，时而望向悠闲的天空，时而凝视悠悠流淌的河水，时而注视被阳光宠爱、在水中蹦跳的彩虹，时而感受温柔的微风亲吻发梢，悄悄环住此刻的自己。
她开始回想从前的事。
在别人眼中，她胆小怯懦，总爱独来独往，整个人木木呆呆的。但其实她热衷于表达，只是因很少与人交流，说起话来总是磕磕绊绊，不那么顺畅。
面对镜子里的自己时却不同，她总有说不完的话。
伤心难过时，她会对着镜中的自己嚎啕大哭，哭到鼻子通红、脑袋发懵，眼睛肿得像核桃，有时哭着哭着又忍不住笑起来——因为自己的样子实在太丑了。
遇到困难时，她也会对着镜中的自己絮絮叨叨，啰里啰唆地分析那些恼人的麻烦，试图把混乱的思绪梳理成清晰的思维导图。
独处时，她总是格外自在。
她会跟陌生的花花草草“自来熟”地谈天说地，吵得花草都仿佛都要枯萎；会对小猫小狗倾诉心事，直到它们无奈地趴在地上，眼不见耳不听；会用跑调的嗓音“骚扰”游来游去的鱼儿，吓得它们乱蹦乱撞，一头栽在玻璃上，晕头转向。
那时的她总会“哈哈哈”地笑出声，肆意嘲笑这些“听众”。
或许正是因为这般“恶作剧”，她很快遭到了“报应”：老是撞在门口的墙上，胳膊被撞得通红；冒冒失失间，不是踢到床脚，就是被柜子锋利的边角蹭破皮肤。
捂着那些“受伤”的地方，她无话可说，总想不死心地揪出罪魁祸首，可最终却只能把过错归咎与自己，默默念叨一句：活该。
唉。
父母虽然很爱她，却总是很忙。
她从小就懂得要懂事，不能任性，因为记忆中，任性的她总会遭到父母的责骂。想到父母在外工作的辛劳，她觉得自己理应学会体谅。于是随着年龄增长，她愈发懂事，总想着如何回报父母。
但偶尔的任性让她发现，父母的容忍度其实很高。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有些小得意，微笑爬上脸庞，脚丫在水中勾着波纹，一晃一晃。
或许因性格孤僻，她在学校没什么真正的朋友。在班里，她像一朵生长在潮湿角落的小蘑菇，存在感极低。
“怪不得大家不喜欢我，谁不喜欢灿烂的阳光呢？”
面对尴尬时刻，她总是默默低头离开。
有一次，她背着沉重的书包回家，被一群人莫名其妙地围住。
什么时候她这么“受欢迎”了吗？
他们让她笑一个，她不是很想，只是低头鼓起腮帮子。旁边的人却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哄笑起来了，像睡觉时在耳边不停嗡嗡作响的蚊子，很遭人讨厌。
那天她攥紧书包带总算挤出人群，背后灼人的目光仍黏在脊背上——蓝白的校服上不知何时多了几个泥泞的鞋印，书包里的书本试卷在推搡中散落一地，被踩得皱巴巴的，混着沙粒石子粘在地上。她蹲下身捡拾时，指尖都被碎石硌出红印，指甲缝里还嵌满了沙粒泥土。
难道她做错了什么吗？明明她今天都没有恐吓鱼缸里的鱼了。
她还是不喜欢考试，尤其当排名公布时，她总是忍不住盯着排名表上那一行行的数字，明知不该如此，却依旧患得患失，末了只能狠狠唾弃自己这股该死的攀比心。
记得有一次考试，她好不容易答完题，正与偷偷溜上桌面的阳光玩耍，走廊里突然走过一个人。她不经意抬头，与对方视线相撞，笑意尚未褪去，那人突然低声骂了一句。
她听见了，嘴角的笑渐渐凝固。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早上第一科考试结束，20 分钟休息时间里，她正靠着座位盯着复习资料上密密麻麻的字，“刺啦——”课桌被外面的人狠狠推了一下，唯一的 2B 铅笔摔断在地。
她永远记得那一刻的慌乱与无措——那是她仅有的一支 2B 铅笔，而下一场就是英语考试。
从那以后，她的笔盒里总会备上许多支铅笔和笔芯。
一只小鸟忽然飞到她身边，一下一下地跳着。她忍不住想摸摸它，可虚幻的手指径直穿过了小鸟的羽毛。她有些失落，却又感到满足——这次，她能近距离观察它，而不必担心它受惊飞走。
小鸟黑豆似的眼睛仿佛有所察觉，朝她的方向望来。她惊喜不已，嘴角扬起弧度：“好可爱啊！”
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小鸟似乎察觉到了这灼灼的目光，歪着脑袋东张西望，怀疑地瞥了瞥四周，神神叨叨地叽喳了两句，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她的目光追随着小鸟，心也仿佛被带到了天边，飞向遥远的地方。
她站起身，弯腰望向清澈的水面，看见了水中的自己。
此刻的她干净整洁：没有被剪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脸上没有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依旧穿着最爱的黄色连衣裙，裙摆没有被踩脏或剪破的痕迹。
没有人再可以伤害到她了，她想。
“女儿——”
她猛地回头。好像听见了爸爸妈妈的呼唤。
她看见父母站在桥边：妈妈满脸泪痕，布满茧子的手捂着胸口，怔怔地望着河水；爸爸紧攥着拳头，青筋暴起，眼睛通红，喉结剧烈滚动着。他突然将颤抖的妈妈紧紧拥入怀中，妈妈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裳，滚烫的泪珠砸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忽然想起那个潮湿的傍晚。
她站在桥边，听着河水在暴雨中咕嘟咕嘟地翻涌，突然觉得很累。书包的肩带勒得锁骨生疼，袖口渗着颧骨擦伤的血渍，裤脚鞋印叠着膝盖结痂的磨痕，发尾焦糊的毛边还黏着干涸的血痂。原来人在极致安静时，心跳声会盖过雨声——咚、咚、咚，像有人在体内敲门，问她要不要去一个永远不会被打扰的地方。
跨上栏杆的瞬间，风突然停了。雨滴在她睫毛上凝成水珠，倒映着自己苍白的脸。
“好累啊”，她叹息道。
河水在下方张开漆黑的怀抱，带着泥土和水草的腥气，却有某种安心的腐朽感。
坠落的过程比想象中漫长。冰凉的水灌进口鼻时，她忽然想起妈妈在厨房炒菜的侧脸，想起爸爸给她做书架的背影。河水托着她往下沉，气泡从耳边咕噜噜地往上跑。最后一刻，她看见桥上的路灯在雨幕里晕成模糊的光斑，忽然觉得，这样的告别好像也不算太糟。
......
明明她现在觉得还好，明明她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可看着他们的模样，她仍觉得胸口发闷，像被什么重物堵住了呼吸。她揉了揉脸，一步步走到他们身边。
什么时候，他们的头发已经变得花白了？
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慢慢张开小小的双手，环住了面前蜷缩成小小一团的父母。
“别哭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分不清是说给父母，还是说给自己。
后来，她看到他们来了这个地方很多很多次：从最初的泪流满面，到后来的沉默无言。不变的，是他们总会站在原地，时而仰望天空，时而俯视静默的河水。
有一天，她听见他们轻声说，“..一路走好..”
她发现自己的活动范围变得更大了，可以走得更远。她没有出声，只是默默走到父母身旁，轻轻牵起他们的手。他们似乎有所察觉，扭过头来，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明亮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目光交错间，她仿佛在父母眼中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我要走了，再见...我爱你们。”
阳光此刻格外敏感，捕捉到了这一家人，把光束打在他们的身上。温暖在四周流淌，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在变好。
一路走好。
信息：
真实姓名：林慧怡
联系地址：广东省广州市天河区华南农业大学启林北宿舍区
就读高校：华南农业大学
专业：汉语言文学专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