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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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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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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风自由的浪

清晨,我推开窗,风便轻盈地跃了进来。它掠过书案,翻动昨夜未读完的诗集,纸页沙沙作响,像在诉说某个未完的故事。风是自由的,它从不为谁停留,也不被任何框架束缚。它时而温柔地拂过我的面颊,时而顽皮地卷起窗帘的一角,让阳光在室内跳跃起舞。我如痴如醉地感受这种“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气息。

在萍乡这座江南小城,风,始终穿梭于小城镇与乡野山林之间,它从远方带来市镇的故事,也带来山林的清新与田野的芬芳。风掠过树梢,枝叶便轻轻摇曳,仿佛在回应它的呼唤;它穿过小巷,带起几片落叶,在空中画出优美的弧线。有时它轻柔如絮,有时又狂放不羁,总是彰显着那份与生俱来的自由个性。

夏日里的风,是带着镰刀与汗水的记忆。在家乡的稻田里,风是吝啬的,即使刮来一阵也是裹挟着热浪,将弯腰收割稻谷的农人的脊背烤得乌亮。我们这里的夏收又叫“双抢”,既要收割早稻,又要种下晚稻,高强度的劳动每天从凌晨4、5点钟起床去秧田拔秧苗开始,直到傍晚天空放黑结束。早起和摸黑都是为了赶阴凉,唯有半晌和午后,我和舅舅总是渴望老天送来丝丝凉风将水稻田里像蒸笼一样的闷热带走。赣西的六月,酷热是汗水顺着草帽的缝隙滴落,是浸透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像一层无形的枷锁。午饭后我们能得到2个小时的休息,我就赶紧找个有“穿堂风”的地方席地躺下,贪婪的享受那一丝凉意,任凭时有时无带着泥土腥气的微风抚慰那被热浪蒸烤过的疲惫躯体。这种自由而短暂的风让我心生感激!

1989年,家里决定要将七十年代初“房屋上山”运动建造的土坯房子拆掉重建,建房用的红砖需要请人做土坯砖烧制。一个闷热的暑天,风重重地把天压低了一半,树梢头的小叶子都沉沉垂下纹丝不动,凭经验这种闷热的天气应是暴风雨到来的先兆,我们已经隐约感觉到了风的力量,好像蹲伏的猛兽,正要纵身远跳。我们赶紧用稻杆编织成的茅扇(萍乡土话,用于遮挡雨水的工具)盖好一行一行的土坯砖墙,用石块压实。果然,伴随天边几道蛇形的闪电,大风咆哮而来,天空如暗夜,风裹着暴雨突袭,狂风如野兽,卷着砂石和雨水,将茅扇吹得凌空乱舞,码得整整齐齐的砖坯被推倒。泥浆顺着裂缝流淌,像溃败的军队,徒留一地狼藉。我蹲在废墟前,手指深深插入湿黏的泥土,沉默如一尊石像。那一刻,我恨透了风的暴烈,泪水随风雨一起冲刷:风啊,你为何不体谅人世间的艰辛与悲苦!

家乡的萍水河,是风的镜子。平日里,它温顺如绸缎,倒映着两岸的山林与炊烟;可一旦暴雨倾盆,河水便撕去伪装,化作翻滚的巨兽,裹挟着断枝与砂石,咆哮着冲向远方。我曾多少次站在古老的善洲桥上,看浪头拍打石岸,水花溅湿河边的垂柳,心中驻留着盛夏凉风的清爽和狂风摧毁砖墙那种不因人悲喜而收敛的锋芒,既畏惧又着迷——这是风最自然最直白的语言,它从不留恋任何风景,因为前方总有更广阔的天地等待探索。这风与浪的交响,像极了命运的无常。

我羡慕风的自由,却也明白,它虽无拘无束,却始终与万物相连;它无论是轻抚或者摧残每一枝花朵,每一片叶,每一片山林和建筑,都会将这些气息带去远方。我忽然明白:真正的自由并非毫无牵挂,这种带着温度的自由,是与世界温柔相拥的自由。

1987年的夏天,我们已经从报纸上得知中央要在海南设立中国最大的特区,于是,我和四个同学分别从萍乡、宜春、新余、樟树乘坐绿皮列车前往海南,约好在黎塘车站集中转车去湛江,然后乘车去海安,再乘船过琼州海峡,寻找属于自己的机会与希望,去探寻心中的那片自由。那时的海南,是地图边缘的一粒翡翠,是诗人笔下的“天涯海角”,更是无数青年心中的自由彼岸。湛江下车后我们便乘坐公共汽车穿越雷州半岛,一路上被从未见过的海岛风情所吸引,五个小青年带着第一次出远门的欣喜、忐忑和美好的憧憬,一路来到了最南边的半岛渔村小镇——海安。

我永远记得那个下午,海安码头的天空阴沉得可怕。咸涩的海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上,乌云正在积聚。渡轮缓缓驶离码头,发动机的轰鸣声与海浪拍打船身的声响交织在一起。我站在甲板上,海风裹挟着咸腥,吹乱了我的头发翻起衬衫的衣角。同船的人或倚栏远眺,或低声谈笑,仿佛这艘船正驶向一个无需证明的乌托邦。望着渐渐远去的陆地,心中既有对未来的憧憬,又有对命运的一丝忐忑不安。那时的海南还是广东省一个偏远的海岛,对它的了解我们还仅仅基于《红色娘子军》和高中地理书的介绍,五指山、万泉河、谜一样的热带雨林……心中想着那是怎样的一片充满机遇的热土哦。

风渐渐大了起来。起初只是零星的雨点,很快就变成了倾盆大雨。乌云如泼墨般压向海面,海浪开始不安分地翻涌,浪头掀起数米高,渡轮在波涛中颠簸,像一片脆弱的枯叶剧烈地摇晃。我紧紧抓住栏杆,感受着咸腥的海水拍打在脸上的疼痛。远处,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翻滚的怒涛。有工作人员招呼我们返回到舱内。尖啸的风声掩盖了船舱内的混乱与嘈杂。风,它不像平日里那样温柔缱绻,而是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似乎要将一切都卷入狂欢。我站在窗前,感受着玻璃的震颤。狂风拍打着窗户,发出咚咚的响声,仿佛要破窗而入。这时的风不再是温柔的抚慰者,而是一个暴烈的征服者,它要撕碎一切,摧毁一切,让世界臣服于它的力量。

"小伙子,第一次坐船吧?"一个浑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转头看见一位皮肤黝黑的老人,他穿着褪色的蓝布衫,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他没有丝毫的惊恐,脸上带着坚定、温和的笑意。

"是啊,没想到会遇到台风。"我大声回答,声音几乎被风声淹没。

老人点点头:"海南的风就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别看现在这么凶,等过了琼州海峡,就温柔多了。"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历经风浪的从容。

我没有过多去理解老人的话,而是用眼睛死盯着甲板。甲板上,雨水横飞,缆绳在风中抽打出刺耳的鞭响。我死死抓住栏杆,看着远处一艘渔船在浪尖上起伏,桅杆似乎快要被风浪折断。那一刻,我忽然想到了自己在狂风暴雨中面对倒塌的砖墙,十指深深插入湿黏泥土中那种无奈的沉默——风浪从不理会人的憧憬,在大自然伟大的力量面前,人的挣扎何其渺小!

渡轮在风浪中艰难前行,每一次巨浪袭来都让人心惊胆战。我注意到老人始终稳稳地站着,仿佛与船融为一体。他告诉我,他是海南本地人,在海上讨生活已经四十多年了。

"海南的风啊,是有脾气的。”老人隔着玻璃窗户用手指着远处的海面说,"但它从不记仇。你看那些椰子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可第二天照样挺直腰杆。这就是我们海南人的性格。"

船终于靠岸时,我已经浑身湿透,但内心却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兴奋。生命不该总是温顺,有时候也需要这样的狂放不羁。它撕开平静的表象,让我们看到内心深处的躁动与渴望。或许,每个人心中都住着这样一阵自由的风浪,等待着某个时刻,破茧而出。这样想着,我们的脚步已经踏上了海南的土地。我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热带雨林特有的气息,那种海水的咸味和椰林散发的芬芳深入到了肺腑之中。

2024年4月,我们受邀去参加第四届中国国际消费品博览会,当我们的脚步再次踏上海南岛这片神奇的土地,跟三十七年前相比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飞机降落在美兰国际机场,走出舱门的瞬间,我又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海风。

傍晚,我来到海边。夕阳的余晖洒在海面上,将波浪染成金色。沿着海岸线看过去一群年轻人正在沙滩上嬉戏欢乐,开怀的笑声与一层一层涌向沙滩的海浪融合在一起形成奇妙的合奏。远处,几艘游轮缓缓驶过,其中一艘白色的轮船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恰如艾特玛托夫小说中的白轮船。我蹲下身,用手轻轻触碰海水,去感受着它的温度。

这时候,有风吹来,很像家乡盛夏时那种穿堂风。我站起身来,发现这风并不是从海上吹来,而是从五指山的密林中穿梭出来,掠过层层叠叠的橡胶林,裹挟着淡淡的乳香和渔村的烟火味。这时候的风是温柔的,像母亲的手,轻轻抚过每一片蕉叶,为老榕树轻轻按摩。正当我沉醉在这种独特的享受中,风,突然变得热烈起来,海岸上椰树林的头一律歪头朝向陆地。风,自由地改变了方向!它从南海深处奔涌而来,裹挟着咸涩的海水气息,扑向这片金色的沙滩。

海浪,是风最好的舞伴,它们一唱一和,在礁石间奏响起永恒的交响曲。这时候浪花时而温柔地亲吻沙滩,时而狂放地拍打礁石,溅起无数晶莹的水珠。这些水珠在夕阳下闪烁,像撒落的钻石,又像风与浪共同编织的梦境。浪开始追逐风的踪迹。风在珊瑚礁间穿梭,浪便化作千万匹白马奔腾;风贴着海面疾驰,浪就推起粼粼的波光,将整片海域织成流动的绸缎。远处的渔船陆续归港,海浪轻轻托着它们,像父亲粗壮的臂膀,在波峰浪谷间起伏,桅杆上的风帆猎猎作响,满脸带着收获喜悦的老渔民终于忍不住对着海空高喊:“嗨,风跑得比浪快,可浪追得比风远哩!”

夜幕降临,海浪变得神秘。月光下,它们泛着银色的光芒,像无数条游动的鱼。海浪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哗——哗——,像大海的呼吸,又像远古的絮语。这时候,风枕着涛声入眠了,浪,却独自醒着,依旧在一遍遍冲刷礁石上的藤壶。月光把浪的轮廓镀成银边,潮起潮落间,有珊瑚虫在悄悄筑造新的城堡。远处灯塔明灭,像浪眨着的眼睛——原来最自由的灵魂,也会在黑暗中默默生长。

风与浪是一对自由的舞者,在海天之间,它们从不留恋任何一片沙滩、海洋、山林;它们永远向前,永远追寻;它们可以温柔似水,也可以狂暴如雷,但始终保持着那份与生俱来的流动与探索。一个把山岚林雾揉进咸涩,一个将日月星光化入蔚蓝。它们的自由,是珊瑚礁懂得在激流中开花的智慧,是红树林甘愿把根系浸入苦咸的坦荡,是千百年间风雕浪琢出的默契。它们真正的自由不是散漫无羁,而是甘愿成为永恒流动的一部分。

在我回到寓所的时候,海浪依旧在歌唱,它们的歌声,被风带着穿过夜色,飘向远方。

是的,生命就该如此,永远向前,永远自由。

4月13日我们驱车前往会展中心,在路上,我看到了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宽阔的马路两旁种满了椰子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坐落在海口西海岸的国际会展中心,大门面对的是广阔的南海,广场上,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熙熙攘攘,各种语言的交谈声此起彼伏。海浪轻轻拍打岸边的声音犹如一个国际钢琴大师在演奏。与三十七年前相比,海南,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偏远的海岛。我看到了一个崭新的海南,一个充满活力与希望的海南。海南自由贸易港的建设让这里成为了对外开放的前沿,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在这里追逐自由的梦想。海南正像一艘巨轮,正乘风破浪,驶向更加广阔的海洋。

消博会现场,琳琅满目的展品让人目不暇接。我漫步在各个展馆之间,感受着海南作为自由贸易港的开放与活力,感受这个明珠一样的海岛的包容。我们辗转在各个展台,品尝来自世界各地的食品和名酒,欣赏各种不同民族和文化背景下诞生的艺术品和日常用品中所蕴藏的民族特色与艺术价值取向。在一家新西兰羊驼制品的展台前我们驻足,一个叫梅根的新西兰姑娘用她并不纯熟的汉语向我们介绍,这种毛纤维比羊毛更细腻,轻盈柔软,颜色富丽,无论是穿在身上还是铺在床上的用品都堪称艺术佳品。试想在没有自由开放之前,我们怎么可能有这样一种体验呢?我们来到国内展厅,在一家海南本土企业的展台前,我看到了用椰子壳制作的艺术品,精致的雕刻让所有在场的人惊叹不已。展台负责人是一位年轻的海南姑娘,她热情地向我介绍着这些工艺品的制作过程。

"这些都是我们当地的手工艺人制作的,"她说,"每一件作品都融入了海南的文化元素。"我注意到她的普通话里夹杂着海南地方口音,让我想起了当年在渡轮上遇到的那位老人,想到了家里博古架上一直摆放的那只用文昌椰子做的刻有“海南留念”四个字的椰樽。粗糙的刀痕勾勒出椰林与渔船,缝隙里还嵌着几粒贝壳。如今,这朴素的手艺成了消博会上的非遗展品。一个年轻的匠人正用激光雕刻机在椰壳上刻出黎族图腾,一旁的老者却固执地握着刻刀,将一片椰壳雕成浪花的形状。“机器快,但手刻的有魂。”他似乎有意无意对我们说,眯着眼,刀尖在灯光下划出一道银弧。

离开会展中心,我们漫步在滨海大道,临海一线风与浪始终未变,它们跳跃着,欢腾着,将阳光揉碎成无数金箔,撒向天空。海鸥掠过浪尖,发出清脆的鸣叫,似乎在与海浪对话;风推着海浪,像顽皮的孩子,时而轻轻拍打我们的脚踝,时而溅起水花,打湿我们的衣襟。潮水退去后的沙滩,孩子们用贝壳拼出“海南”二字。浪花涌来,字迹被抹去,但下一秒,他们又笑着重写。这时候,我又一次想起当年渡轮上老人的话:“风浪越凶,贝壳越亮。”也许,大自然的风与浪是一对孪生的灵魂,自由从来就不是无拘无束的流浪,而是如风与浪一般,在约束与突破的循环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轨迹。我忽然明白,自由的风与自由的浪,不仅仅是自然的力量,更是一种精神的象征——代表着海南的开放与包容,代表着中华民族在振兴和崛起过程中的自由、开放和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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