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个集社交、生活服务、商业营销于一体的多功能应用。但对于我而言,功能就显得很单一,不过是看看新闻,关心亲朋好友的动态,获得与自己相关的信息,或者在朋友圈发布自己在网络上公布的诗词、散文等“作品”——既有“成就”的感觉,也有炫耀的成分——这似乎也是人性中挥之不去的东西!至于用来聊天,由于自己不喜欢闲聊,所以与人聊天的时候也很少,但是,每天还是会去翻翻微信,特别是夜里一定会去看看,以免漏掉了什么信息。正是这个习惯,3月2号从朋友家赴家宴回家,翻开手机竟看到了刘鑫先生要求加好友的信息。我不认识刘鑫先生,但在《赣西文学》上读过他的诗歌,心中有印象。可是,为什么会对刘先生的信息如此敏感呢?这事儿还得感谢微信朋友圈。
我与《赣西文学》的缘分源于萍乡第一届诗歌春晚,并且这种缘分还是因为微信这个媒介。那天,我带着几分胆怯和抑制不住的文学梦想,在导航仪的指示下来到萍乡市委党校第一报告厅,一进去,我看到条案上摆放着许多往期的《赣西文学》,惊喜之余才知道自己获取信息的渠道有多么狭窄,实在是井底之蛙。我不假思索,每期拿了一本,然后从一位女士手上接过晚会的节目单,找了一个稍微偏僻的位置坐下。而且,也就在那天晚上我认识了漆宇勤、敖桂明、敖友邦等几位先生,还买到了漆先生新出版的诗集。这事一眨眼就过去七年了,时间像白驹过隙真是快啊,是文学的梦想有了这次相遇。
回家后,我把杂志和诗集带到了学校,一到课余改完作业,就趴在靠墙角的破桌上读这些具有乡土气息的文学作品,并且,根据杂志上提供的投稿邮箱向《赣西文学》投出了第一份诗稿和散文稿。正是这次投稿,我被拉进了“赣西文学交流群”,于是,我有了更多的文学朋友。钟敏超先生就是其中之一,我同样不认识他,可我们通过微信群加了好友。正是这位尊敬的好友,让我在他的微信朋友圈,读到了萍乡市作家协会发展新会员的通知,文学的梦想又一次让我心旌摇荡,于是,我按照通知中的电子邮箱,给刘鑫先生发了一份电子邮件:
刘鑫先生!您好!
从钟敏超先生的朋友圈获悉“萍乡市作家协会发展会员”的通知,按照要求对近些年的文章进行了整理。其中,主要作品刊于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网、江西作家网和赣西文学、诗歌报等等。这些是当前能显而易见的……若不达入会标准,还望将提交的材料予以退回。
实际上,我对于加入萍乡市作家协会这个大家庭,是缺乏自信的,我深感自己这些所谓的“作品”肤浅而缺少质量。可是,文学的梦想又让我情不自禁——人性,有时候就是这样,明知自己有欠缺,却依旧希望获得。出人意料的是,我竟然能在萍乡市作家协会第七届理事会第三次会议上获得批准。无法掩饰这种意外的欣喜,我一边把喜悦分享给与我同甘共苦的夫人,一边发朋友圈,要把喜信告诉关心、帮助、鼓舞我的亲朋好友们,对于一个文学爱好者,还有比这更喜悦的事吗?那一刻,时光停下了脚步,空气凝结成五彩的斑斓,这是一种人生从未有过的愉悦,是一种生活中特有的幸福!是的,在酒精的作用下,我的情绪沸腾了:
今天,我荣幸成为萍乡市作协会员。从十六岁作文被老师推荐,到二十一岁发表《两叶小舟》后改名为《青春的小舟》,再到今天,四十余年,由“不务正业”到退休后终得“正果”,似如悟空先生之西天远行,曲曲折折而终脱顽石之蹉跎,其幸也哉!会员既是荣誉,亦为鞭策。唯文荣昌,而耻于随从。于斯,我将寝文学梦想之榻,而行老骥之枥。是为感言。
我失眠了。记忆穿越时光隧道回到四十八年前。
第一次与文学相交是偷偷阅读父亲放在三山中学书桌上那本《战地红缨》。记得是初二第一学期,是冬日的一个雨雪天,雨夹雪的天气我不愿意步行十几里山路从三山中学回善洲桥的家,就赖在父亲这里。当时的老师,每天晚上都要开会和办公,我就在父亲的宿舍里就着灯盏暗红的火光做作业,家作不多,完成任务后,我开始翻动父亲的书桌,在一本《萍乡教研》杂志下看到了这本灰黄相间背景上,画着几个扛红缨枪少年的书。因为与书中的少年年龄相仿,我很快就被书中的故事深深吸引,第二天竟然带到课堂上去阅读,还被从上海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来的黄爱素老师抓了个正着,告到父亲哪里,被楠竹条“鼓励”了一顿。
有了这次阅读,我并没有因为楠竹条的教训而丧失兴趣,反而有一种渴望。我并不知道读的那本书叫小说,只是觉得那些跟我年龄相仿的孩子比我好玩,书中讲的故事比我大伯讲的那些鬼怪更精彩——这应该算是我文学梦想的启蒙吧。
当年的三山中学应该是麻山设施比较齐全的学校,不仅有理、化、生仪器室,还有一个藏书可观的图书室。管理图书的阳军老师据说是个右派(后来他调到萍乡师范),他教我们英语,可能因为跟父亲是同事的关系,他很喜欢我,每次借书都是让我自己去找。开始,我都是找一些故事书,只看情节,特别喜欢看打仗的。后来,阳军老师开始引导我看一些名著,比如《保卫延安》、《红旗谱》就是那时候读的,但是并没有读懂。也许,就是这种似懂非懂的文学情趣,梦想就从那时候开始潜入默化了。
慢慢地由对故事的猎奇,我开始对诗歌、散文发生了兴趣。到麻山中学读高中,我开始大量阅读文学作品。管理图书的老师叫杨成俊,他很慈和,也不知道什么缘故,我跟他关系处得很好,于是,我再次获得自由进出图书室找书看的机会。《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琳娜》、《三个火枪手》、《家秋春》、《创业史》、《歌德诗集》等等中外文学名著,就是在那时候读的。由于大量时间用于阅读文学作品,我的学业并不好,可是,文学的素养却在不知不觉中得到了积累,这对于我的文学梦想的形成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促进作用。我徜徉在文学的海洋中,心中有了作家的概念,什么时候我也能写出惊艳世界的文章、诗歌多好啊!文学的世界多么奇妙呀!这些作家真是厉害,他们为何能把我们看到的、遇到、经历的人世间的各种人物、事物都能写得活灵活现呢?而且,这些源于社会的善、恶、美、丑,通过他们的描写让人读来会产生如此强烈的震撼。我一次又一次被文学精美绝伦的艺术所感染,心中的梦想就更加激荡。
我开始买书。买书,钱是最大的问题。虽然我的父母都是老师,可家境很穷,生活中的温饱尚不可解,又哪来的钱给我买书呢?不过,我还是找到了办法。因为全家都是吃国家粮,到麻山粮管所买米的事自然就落在我身上。我从善洲桥到麻山中学上学,每天要走十多里路,遇到要去粮管所买米,母亲会嘱咐我找零的钱除了车票钱,剩下的要一分不少交给她。当时,从麻山到善洲桥客车票是1毛5分钱。为了将这1毛5分钱省下来买书,我从不坐车,扛着装有30斤米的面粉袋在萍麻公路的沙石上走走停停,以路边的米蜡树为记号,走的次数多了便固定在哪株树蔸下歇脚,不到位置绝不放肩。几次下来,我积攒起一块多钱来了。一天,在麻山新华书店看到了著名老作家秦牧先生的一本叫《花蜜与蜂刺》的小散文集,我之前读过《秦牧散文选》,很喜欢他那种对社会、人生自然而真实的描写,以及对人生哲理的思考,便不假思索掏出6毛5分钱买下了这本书,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买的书,至今还留着。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又一次获得了阅读的机会。江西师大的图书馆让我这个来自农村潜意识里还保留着自卑的小青年,如同畅游在书籍的海洋中。我除了大量涉猎专业所需要的史学、古籍一类的著作,也同时大量阅读文学作品。这个时期,中国的文学事业呈现出繁荣发展的景象,思想自由解放,一时间产生了大量的优秀文学作品。我开始知道路遥、张贤亮、北岛、舒婷;知道“知青文学”、“伤痕文学”、“朦胧诗派”、“先锋诗派”等等,我迷恋《北国草》、《黑骏马》、《河两岸是生命之树》这些作品。这个时期,尽管自己的内心深处还有残留着“多余的人”的痛苦感觉,可是更多的还是被文学艺术的春风吹拂的幸福感。
在江西师大,有一群热爱文史,思想活跃、勇敢、大胆的年轻人,他们近乎狂热地学习并把自己的思想写出来不断地投稿。我与他们相比却显得内敛而自卑,不过在他们的影响下,文学的梦想也令我大胆起来,我也开始写散文,写诗歌,也像他们那样去投稿。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拿一篇叫《风波》的短篇小说去萍乡群众艺术馆投稿的情景。当时,《群众艺术》杂志的编辑部在吉星街的孔庙里,那天,我壮着胆拿着自己抄写过几遍的稿子好不容易找到孔庙。进到大厅,在天井一侧有间房子的门框边钉着一块写着“群众艺术编辑部”的牌子,我走过去朝里面看去有好几个人在伏案工作,我立刻非常紧张,心脏怦怦乱跳,内心既羞怯又忐忑。我看一眼走过去,接着又回头走过来,再看一眼,就这样来来回回在编辑部门口走了好几趟,却始终不敢迈进门去。一个两鬓染有白发的中年人从编辑部出来时,见到我,他似乎感到有点奇怪,在这个有点冷清的博物馆鲜有这种小青年来往。他打量几眼问道:“乃古,有咋个事?”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脸发烫,低下头支支吾吾,却不敢告诉他我是来投稿的。他见我这种忸怩的样子,大概猜到了什么,眼光落在我手上的大信封上,嘴巴动了动没出声,就径直走了。他再回到编辑部门口的时候,我还在哪里踟蹰不前。这回他没有看我,而是直接进到房间里面去了。
我在编辑部门口磨磨蹭蹭半天,最终还是没敢进到编辑部去将稿子交给编辑,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离开孔庙来到西门十字路口的邮政局。将稿子投进邮筒后,我如释重负,从此再没想过这篇稿子的命运了。大约过去了半年,一次有人托话给我,说是有东西在麻山中学一个叫廖萍建老师这里,他叫我去取。我找到廖老师的时候,他将一封信递给我,是萍乡市群众艺术馆寄来的,里面有一张漂亮的明信片,上面写着感谢我的来稿等祝福语。我明白那篇“作品”没有发表,失望之余还是受到了编辑的鼓励,内心泛起了几丝苦涩的幸福。
这次投稿之后,我像所有怀揣文学梦想的青年一样,不断地写,不断地投,不断地收获石沉大海,杳无音信的命运。直到成家又遇到金融危机,单位长达8个月发不出工资,生活艰难到难以维持时,内心文学梦想的火焰才慢慢降温,我不得不面对现实。在这段时光里,我干过摩托出租,暑假到八一搬运队拖板车、请假下海……艰难的生活,让我渐渐发现,以前自己读过的许多文学作品之所以能震撼人心,原来,那些故事都来源于真实的社会。文学的梦想,并不是海市蜃楼,而是将真实的社会生活,每个人的命运提升到哲学和艺术的高度。
我真诚地感谢这段生活,让我认识到在文学的梦想里,其实,是人生的自我修为和自我扶正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