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北、柴达木旷野死寂,寸草不生平漠万里,铺向天边这里不仅有石油人用青春、汗水、热血甚至生命创造的一个又一个人间奇迹也演绎着一幕幕悲欢离合的石油人生。
她,一个出生在苏北的温婉女子,跟随父亲建设高原油田的脚步来到柴达木,历经磨难,用柔弱的双肩和不屈的品格,扛起工作和生活的重担。
这是她的故事,也是无数在柴达木奉献的母亲们的故事。她们用爱、坚毅和善良,滋养着孩子,也温润着石油。因为她们,这片土地不再寒冷!
2024年的深秋,甘肃省敦煌市七里镇,天空格外晴朗。略带寒意的秋风,轻拂着青海油田敦煌石油基地。
傍晚时分,在王潇的陪同下,我叩开一扇房门。一位中等身材、戴着黑边眼镜、留着褐色短发的女士热情地招呼我进屋。她就是王潇的母亲乔爱萍。
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是1992年青海石油管理局从冷湖石油基地搬迁到敦煌后,单位分给乔爱萍的。客厅的窗台和地上摆放着各种绿植,沙发占据了客厅三分之一的面积,白色的茶几、电视柜虽留有岁月的痕迹,却十分整洁。我一进屋,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
我和乔爱萍在沙发上并排而坐,畅聊起来。
此前,我们在电话里有过交流。性格开朗、笑声爽朗、态度乐观,是我对年逾花甲的乔爱萍的第一印象。
她是青海油田公司原机械厂的一名退休职工,曾连续多年获得所在单位“三八红旗手”荣誉称号。由于爱人早逝,她不仅要挑起工作的重担,还要扛起照顾父母、公婆,抚养一对儿女的责任。而她们一家三代人,也见证了青海油田开发建设70年的历史。
冷湖的呼唤
冷湖位于柴达木盆地西北边缘,被人们称作“地球上最像火星的地方”。这里被阿尔金山、昆仑山和祁连山环抱,平均海拔3000米以上,氧气稀薄、四季不明、干旱少雨、多风寒冷、紫外线强。而在这片极度荒凉的大地之下,蕴藏着丰富的油气资源。1959年底,冷湖油田年产原油近30万吨,成为全国第四大油田。
1962年1月,在江苏省沭阳县的一个村庄里,一个女娃呱呱坠地,她就是乔爱萍。她在气候温润、鱼塘遍布的苏北乡村,度过了快乐的童年时光。直到17岁之前,她都没有想到,千里之外一个名为冷湖的地方,会与自己有什么关联。
1979年,初中毕业的乔爱萍正为自己的未来筹划时,接到了父亲乔善国的电话:“丫头,到青海油田来吧,这里需要人。”乔善国于1959年随所在部队整建制转业到青海油田运输处。乔爱萍此前听父亲说过青海油田,那里虽异常荒凉、艰苦,但收入还算稳定。“找油再苦再累,能比得上干农活儿的苦和累吗?何况还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她一边想象着未来在青海油田的工作和生活,一边满怀期待地坐上了开往西部的绿皮火车。
在柳园火车站,身材高大、穿着绿色军大衣的乔善国接到女儿后,两人便一同坐汽车赶往冷湖。一路上,乔爱萍这个从小在丰饶之地长大的姑娘,看着车窗外杳无人烟、荒凉无边的戈壁荒漠,心中产生了极大的疑问:“这是个什么地方呀?为什么连一棵草都没有呢?”她第一次见识了寸草不生的真实样貌。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到了冷湖石油基地。此时的冷湖石油基地依然车水马龙、灯火通明。
第二天,父亲带着她熟悉这里的环境,并告诉她, 冷湖是位于甘肃省和青海省交界处的一个小淡水湖,湖水冷冽,被蒙古族牧民称作“昆特依”。1958年9月13日,冷湖五号构造地中四井获得高产油流,原油连续畅喷三天三夜,日喷原油约800吨,由此发现冷湖油田。1959年,青海石油管理局决定在冷湖组织石油大会战,数万名科技工作者和石油工人从祖国的四面八方会聚而来。为了方便指挥作战,青海石油管理局机关从大柴旦迁至冷湖。
“会战时,仅冷湖五号构造这一处,就有上万人在奋战。那时候真苦啊,大家住的是帐篷,吃的是咸菜,不顾高原反应,背着简陋的工具到处找油。我在大修厂维修汽车。那时候的汽车,以苏联嘎斯车和我国解放牌汽车居多,车况都不太好,这里的路又坑坑洼洼的,因此车辆经常需要维修。有一年,正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几辆解放牌汽车在野外出了故障。我们得知后,带上工具,冒着零下20多摄氏度的严寒前去维修。那天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得脸生疼,我们虽穿着皮大衣,却感到刺骨的寒冷。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维修,车辆终于可以正常行驶时,我们全身已被冻透了,手指也不听使唤了……你到了这里,要做好吃苦的准备。”曾被评为大修厂先进工作者的乔善国语重心长地对女儿说。
乔爱萍被父亲的话语深深触动了,对青海油田的创业者们产生了深深的敬意。
柔肩挑重担
乔爱萍被分配到机械厂维修车间维修二班。同在维修车间工作的董秀英,一眼就看上了这个身材中等、皮肤白皙、梳着一对小辫的江苏姑娘。董秀英的丈夫是乔善国的好朋友,也在维修车间工作。乔爱萍有什么不懂的,除了请教师父朱文录,还时常请教董秀英夫妇。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董秀英夫妇越来越喜欢这个姑娘了。
董秀英的儿子王兴乐是油田运输处的一名司机。听了母亲的介绍后,王兴乐开始关注乔爱萍了。每当乔爱萍出门时,王兴乐就在家门口悄悄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朴实的姑娘。董秀英看出了儿子的心事,就托乔爱萍的师父朱文录为儿子说媒。乔善国得知此事后,开心地说:“这两个孩子很合适,我同意。”乔爱萍对王兴乐也很满意。就这样,乔爱萍嫁给了王兴乐。婚后,他们育有一子一女:儿子王潇和女儿王茹。
随着花土沟油田迎来大开发,全国各地的物资通过火车被源源不断地运送到柳园火车站,油田运输处更加繁忙了。他们要将物资从柳园火车站经敦煌运送到花土沟。由于王兴乐经常出车,乔爱萍挑起了照顾父母、公婆和孩子的重担。
时间对乔爱萍来说总是不够用。每天,天蒙蒙亮,乔爱萍就得起床做饭,送孩子去幼儿园。等做完这一切,她才急匆匆地赶去上班。遇到单位加班,她只能先把孩子从幼儿园接到车间,再继续干活,经常忙到夜里才回家。性格独立、要强的乔爱萍只有在忙不过来时,才会请父母、公婆帮忙。王潇曾说:“我是闻着汽油味长大的。”
2000年1月3日,王兴乐运送完物资后,从花土沟回到敦煌休息。翌日,天还没亮,电话铃声吵醒了熟睡的王兴乐。电话是车队调度打来的,说有紧急运输任务,让他尽快赶回花土沟。每天从敦煌发往花土沟的班车只有早上8点钟一趟,已经发车了。想着单位有事,王兴乐心里着急,便打了一辆出租车赶往花土沟。不幸的是,路上出了车祸,王兴乐当场死亡。
“老天爷呀,你咋这么狠心?”这个噩耗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让乔爱萍一下子瘫软在地,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那段日子,她白天以泪洗面,夜里像丢了魂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泪水打湿了大片枕巾。她实在扛不住了,到医院开了一些安眠药,再辅以中药调理,一晚上才勉强睡上几个小时。她的脸色变得蜡黄,面容也憔悴了,整个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由于钻井、采油任务繁重,机械厂需要维修的设备也多了,加班加点便成了常态。特别是钻井队、采油队把需要维修的柴油机送到机械厂后,维修车间的工人们必须争分夺秒地拆卸、清洗、更换、安装,齐心协力保生产。乔爱萍是个要强的人,她虽然还没有从失去爱人的悲痛中走出来,但还是强忍着悲痛,和工友们日复一日地把一个又一个零部件清洗干净,将一台又一台设备维修好。一些零部件必须在汽油池中清洗。由于双手常年在汽油中浸泡,乔爱萍的手腕和手指关节经常疼痛,有的关节已经变形了。
有一件事,令乔爱萍至今难忘。有一年临近春节,厂里有一批柴油机组装任务必须在节前完成,大家都在加班加点地忙碌着。其他班组在腊月二十八之前就完成了任务,开始贴春联、包饺子、卤肉、炸油饼、打扫卫生,为过年做准备了,而乔爱萍所在的班组成了“后进生”。
腊月二十九一大早,他们组装的柴油机开始试运行。就在大家以为即将大功告成时,柴油机却发出了轰轰的震动声。
“不好,柴油机转速不平稳。乔爱萍,快去请高压泵房的师傅!”朱文录着急地说。随后,他们分工协作,有的人趴在柴油机的不同部位听声,有的人手握工具不停地检测,细密的汗珠沁满了他们的额头。长时间的劳作不仅累得他们腰酸腿疼、站不起身,连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可他们全然不顾这些,一直干到夜里11点多钟,最终排除了故障。再次启动时,柴油机终于平稳运行了,大家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乔爱萍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扛起了工作和生活的重担。当乔善国接二连三地收到女儿获得机械厂“三八红旗手”荣誉称号的喜报时,他和老伴都开心地笑了。
爱是一束光
看乔爱萍日子过得艰难,有人对她说:“爱萍,你一个人既要赡养老人,又要抚养孩子,负担太重了。你还年轻,多个肩膀分担总比一个人扛要好一些。”乔爱萍看着身边那些重组的家庭,有日子过得好的,也有夫妻闹矛盾对孩子产生不良影响的。为了不影响孩子,她思来想去,最终决定继续独自前行。乔爱萍下定决心后,每次有人来说媒,她只有一句话:“不找了。”看她态度如此坚决,说媒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日子在不经意间流淌,两个孩子也渐渐长大了。王潇考入武汉科技大学潜江分院,女儿也上了初中。那段日子,乔爱萍为了省钱供孩子念书,没舍得给自己添一件新衣裳。她每天晚上要等到菜市场快关门了才去买菜,因为那时候的菜最便宜。家里的姐妹们接济她,也总是被她婉拒:“没关系,这些困难我自己能克服。”
作为家中长子的王潇大专毕业后,希望回到青海油田照顾母亲。他明白,没有母亲的无私付出,就没有他现在的一切。后来,他通过招聘回到青海油田,被分配到冷湖油田管理处5号区负责巡检工作。性格开朗的王潇一进班组,很快就和工友们打成了一片。
有一年冬天,还是学徒工的王潇由于经验不足,不慎碰伤了胳膊,便请假去敦煌看病。他心想,过几天就要过年了,看完病正好在家过个团圆年。就在这时,他突然接到单位的电话,因为生产任务繁重,单位需要他看完病立刻上班。王潇有点生气,感觉单位不近人情。乔爱萍虽有不舍,但对儿子说:“关键时候年轻人应该顶上去,怎么能让老同志待在野外呢?”王潇听完母亲的话,认真地思考了一番,紧皱的眉头也渐渐地舒展了。大年三十,天蒙蒙亮,他就坐着班车去了冷湖。
王潇转正了,乔爱萍开心地叮嘱他:“干一行就要爱一行。既然选择了石油行业,就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不能给我们丢脸。”
母亲的激励成为王潇工作的动力。采气三厂举办采油工技术比武,王潇连续参加了6届,其中3届的参赛成绩稳居全厂前5名,他已成为一名技术全面的高级工。工作之余,他还考取了成人本科。2009年,王潇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乔爱萍满心欢喜地嘱咐他:“入了党,就要时刻以一名合格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不管干什么都要踏实、本分,违法乱纪的事绝对不能做。”当她陆续收到王潇获得冷湖油田优秀共青团员、先进工作者、文明建设先进个人,以及青海油田优秀共产党员的喜报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王潇结婚后仍常年在冷湖上班,休假时才能回敦煌。他的爱人则在敦煌石油基地工作,与乔爱萍住在一起。因为婆媳处得像母女一样,这一住就是11年。
思母心切的王茹从西安外事学院新闻专业毕业后,也通过招聘回到青海油田工作,成为花土沟采油五厂英东油田的一名电工。
记得那年冬季的一天,电工班的班长安排她值夜班,维护井场关键设备。凌晨3点多钟,她接到电话,干线加热炉出现故障,便跟着采油班的师傅一同检查加热炉。因为对业务不熟悉,她始终查不出问题所在,只能向班长打电话求助,一直干到凌晨4点多钟才排除了故障。
因为这件事,她的自信心受到了很大打击,一回到家中便扑到乔爱萍的怀里哭鼻子。乔爱萍搂着女儿,怜爱地说:“孩子,不会干咱就从头学,不怕学不会。只有练就过硬的本领,别人才会高看你。”
花土沟肆虐的风雪、蜿蜒的沟壑,见证了王茹的成长。王茹凭着那股和母亲一样不服输的劲儿,从电工基础知识学起,跟着师傅们上现场,不懂就问,不会就练。7年后,她从一名学徒工成长为高级工。工作之余,她不忘所学专业,勤奋写作,于2022年成功竞聘到青海油田新闻中心,用自己的勤奋和努力回报母亲的期盼。
乔爱萍的爱是一束光,不仅照亮了儿女前行的路,还温暖着这个大家庭中每个人的心。
父母住院期间,她在床前尽孝,尽心照顾、陪伴老人。公公去世后,婆婆回到陕西老家,她年年带着儿孙去探望,还时不时地寄一些土特产。每次接到乔爱萍的电话,婆婆都会感动地说:“兴乐去世这么多年了,你还一直关心着我,我们王家真是娶到好媳妇了。”两家的弟弟、妹妹遇到困难,她都会送去关心和问候。在乔爱萍的心中,他们都是自己的亲人。在弟妹们眼中,她永远是值得敬重的大姐。
在青海油田,还有许许多多像乔爱萍一样无私奉献的母亲。她们用爱、坚毅和善良,在一代代青海石油人之间架起友善、和谐、奋斗的桥梁,温润着青海油田建设者的心田,温暖着冷湖这片荒凉之地。
因为她们,冷湖不再寒冷,她们都是冷湖伟大的母亲!
本文原载于2025年2月28日《中国石油报》04版,标题为《冷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