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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尚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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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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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莽和他的小伙伴

云滩场口,三莽一群小伙伴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凡是喝茶摆玄的的茶棚子,猜拳行令的酒馆子,倒腾自贡井盐的盐店子,贩卖隆昌夏布的纱布行,一人多高的当铺,万人争挤的钱庄,管他三七二十一,把小伙伴带去看,带去耍。

为啥,这些地方好玩得很哟。

茶棚子里,白胡子老汉儿那根长烟竿儿上冒出来的故事多,小酒馆里红脸花色的精壮大汉儿们一浪紧跟一浪高声武气的划拳打码凶,纱布行里,手脚灵活的看眼色伙计三缠两绕七转八变包出来的花样新鲜,当铺里边豁边眼镜的账房先生十指如飞的铁算盘打得那样悦耳动听

三莽和小伙伴们仿佛发现新大陆,自己那些蛇抱蛋,滚铁环,弹珠子,放风筝,太小儿科了。

你看那茶铺里边,黝黑的八仙桌,发亮的桌子面,不知道有多少茶汁浸泡濡染,已经色彩斑斓。竹架椅透出金黄的釉亮,仿佛敷过一层明油。在暗黑的光线里,始终洋溢着灶台出来的烟竿散发出来的烟雾缥缈,宛若仙界。

灰衣素服,黑帽白帕,打扮干练的堂倌,右手提着一柄古色古香的紫铜茶壶,左手托着一叠厚厚的茶船茶碗茶盖。人还没靠近那斑驳陆离的桌子,便天女散花,把茶船茶碗撒到桌面,跟经验老到的渔夫撒网一样,茶碗不偏不倚飞进茶船。甭管你是单人独座,还是三五成群,刚好一人面前一副。四面八方的茶客,从身份、打扮、面相上,可以三六九等,话语之间,高矮粗细长短完全不同,提出的要求更是七嘴八张,莫衷一是。但,这些五花八门的要求,一点都难倒业务熟谙的堂倌。就在茶碗翻飞之间,不同种类的茶各归其位,来到茶客面前,分毫不差。更神奇的是,数尺之外,只看到他一提茶壶,开水仿佛银蛇,飞入茶碗,又似素练,收敛成湖,这其间,竟无一滴水星溅到桌面。紧接着,他轻盈地向前一步,用那秀巧的灵活小指,稍稍一抹,把茶盖轻轻勾入茶碗,严丝合缝。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观者无不瞠目结舌,如同看一场魔术表演。

据说,那些云滩场所那些练武的会家,都对这茶倌客气三分,为啥,有真功夫啊。

三莽哥,你说他咋个会有这么好的掺茶手艺?

“这有啥,唱戏的腔,厨子的汤,掺茶就靠这把壶了。北宋有个大文人,叫欧阳修,他说卖油翁就是这等本事,把指甲大的铜钱放到瓶子口上,将油勺子对准铜圆,油就从那个方孔倒进去,钱却不被溅湿,你说绝不绝,经常练的人,就有这个本事。

“太神奇了,你说他生意这么好,这么多人蜂拥而来,肯定赚惨了。

“小东西,你想错了,这都是艰难困苦地挣点渣渣钱,没听人说吗,

日行千里未出门,

虽然为官未管民,

白天银钱包包满,

晚来腰间无半文。

这就是每天看起来热闹非凡的地方,茶倌们的寒酸日子。

“了不起,太神奇,我今后好生来学一盘。”

“这有啥,等你们长成人,板眼儿会更多呢。”

“真的哇?那你要经常带我们去瞧一瞧,学一学。”

要得嘛,我带你们去见识一盘。

他们站在茶棚子前,就看面前的杂耍场,更闹热。

“各位乡亲父老,各位兄弟老俵,兄弟初到贵码头,借宝地讨个生活,不晓得本地的规矩,得罪的地方,请多多海涵。兄弟我走得匆忙,来得卤莽,望哥子高抬一膀,恕过兄弟的左右。都说去滩码头,金贵如油。贤兄贤姐有仁有义,贤弟贤妹有能有志,在此旗挂帅,招聚天下豪杰,栽的是桃李,结的是情义。初到贵码头,理当先用草字拜贴,到各位龙虎宝帐请安投到,禀安挂号。兄弟交结不到,义理不周,衣帽不整,过门不请,长腿不到,短腿不齐,跑腿不勤。所有金堂银堂,位是门堂,上四排哥子,下四排兄弟,上下满园哥弟伙,安个搭子,放个筢子。还请各位朋友,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小弟在此先行谢过了。

一连串的口舌之后,就看到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十八般武艺使将起来,挥舞得天风海雨。

眉清目秀年轻有为的威风男儿,如风车一般,扯了十来个倒提,转到坝子中间。也不搭话,双拳抱拳亮相,接着就是一串花样,右脚一蹬,左脚一虚,右手托天,左手捋尾,刚猛造型。接着,一会儿鹞子翻身,轻盈得如山雀过竿,一会儿童子拜佛,稳当得像老僧入定。拳风呼呼作响,手脚霍霍有声,快的时候跟猴子腾挪一样不歇气,慢的进修又如顽石一般扎得稳,根本看不出一个寻常少年的打扮。不知何时起,手上有了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刀柄上有一圈铜环,环上系着红绸。只见他把刀一竖,顶天立地,剑眉一横,豪气干云。嫩生生的脸上,没有笑意,没有忧愁,没有激动,没有恼怒,唯一剩下的是专注。刀在他的手上,就像一件可心的玩艺儿,翻腾上下,闪转左右。一砍,似力敌万夫,一撩,又化解千枝,一戳,能洞穿肠腑,一扫,则杀尽仇怨。看得入迷之时,你就觉得他是战场上的红袍小将,天将奇兵。

上来一个白底蓝花束身褂的小女子,手执一柄银羽飘飞的长剑。只见她挽过剑花儿,柳眉上竖,一跺脚,一亮相,就引来一阵叫好声。慢慢地,就见她由慢转快,由柔转猛,面对空无一物的前方,一刺一撩,仿佛斩杀十恶不赦的恶少,怒诛千夫所指的昏官。紧接着,弯腰低眉,连收带降,一个竖叉轻贴于地,然后再拧腰一翻,又拔地而起,分明是在避让狂飙突进的来敌,腾挪由防转攻的招式,于是乎,她那银蛇一样的扭腰,乳燕一样的翻飞,苍鹰一样的赶到,脱兔一样的遁形,真是“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这个女娃娃比划得眼花缭乱,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啊。一个学者样的老学究,点头称是。以前,只有公孙大娘,才这般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其他瞧热闹的,亮起嗓子直叫好,纷纷扔铜钱儿。

三莽和小伙伴们,哪见过这么些玩意儿,于是,象跟屁虫一样,一天到晚,都粘着这些神奇的兵器,矛锤弓弩铳,鞭锏剑链挝,斧钺并戈戟,牌棒与枪杈。   

个小伙伴三莽“莽哥,你看他们这身功夫,你会不会,教我们兄弟几个,要得不?”

三莽伸出他那棒子粗的胳膊,蒲扇大的手掌,摩挲着小伙伴的小脑袋,“打打匠的东西,哪能都当饭吃,不然他们何须乎跑到中码头来摆地摊卖武艺。正经人家可不是这样的,你不是经常唱哪首曲吗,亮火虫羞羞,打起灯笼下泸州,泸州又好耍,顿顿吃尬尬(尬尬,四川话即肉)。”

“那不丢人,凭本事吃饭,相反,还显得别个有本事。你看有几个敢在这种场面上山呼海喊的铁汉子,神气十足,威风八面。像我老子那样烟锅子身材,整天咳咳喘喘,跟你们这样的精壮大汉比起来,走路都打穿穿,有啥子好嘛。遇到狡扯的人,或者魁梧的人,总是吃亏。”

“身体当然要紧,脑袋才更重要,不说了,不说了,走去看一看文场面。”三莽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他要调教这个小精灵。

于是乎一群人又飞叉叉地往那中码头奔去。

中码头有个棚,一年到头,这地方都热闹,搭得方方正正的台子,抹得红红绿绿的脸盘,演得风风火火的戏文,聚得密密麻麻的看客。这阵子,又在演《野猪林》、《十五贯》。

就像云滩山的麻雀奔食,小伙伴们叽叽喳喳,呜呜哇哇,落在人众背后,只听得铙儿,钹儿,磬儿,锣儿,鼓儿,胡儿,热闹得跟千军万马杀将过来。这可把他们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哥老倌,演啥子,这么劲儿,我看不到。

“好看哟,娄阿鼠偷油葫芦,况钟的笔在重判。”

“哪让我看一盘嘛,大哥。”

“你那么细的个子,往前拱嘛。”戏台子前面还没密不透风,真的可以钻进钻出。

但是,哪个不想离台子近点,看清楚点,这地方看稀奇的人,从来都爱赶脚,都爱凑趣,都爱抢位子,都爱霸到看。就是哪家杀头猪,也要贴拢去,瞧个仔仔细细,明明白白,生怕掉了一个细节。就算血溅到自己身上,也巴望能喝一碗血旺汤。何况这视听盛宴,只有耳朵里的武喝文唱,眼睛里的人马过场。

“小东西,你挤啥子嘛,看戏都看不灵醒。”背背篼的农二哥被推来掀去,惹毛了,发怨言

“你看得到当然不心焦哟。”小伙伴不怯阵。

旁边一个私塾老先生,捻了一下花白胡子,对他俩说道:“这还真是,你也挤,他也挤,此地几无立脚地;好且看,歹且看,大家都有下场时。背二哥,你就将就一下娃娃,帮个忙,大家都高高兴兴看戏,不好吗?”

“老先生,你倒是说得轻巧,吃根灯草。我们这些农二哥难逢难遇进回城,碰到演戏,看回安逸。”

“看戏归看戏,你莫欺小噻,我们小娃娃喜欢,你不该让我们一下吗?又不站你的位子。”有人扎起,小伙伴提高了嗓子。

老先生仿佛世外高人,看惯了人间纷纭,对这一大一小扯筋,晃一晃脑袋,吟道:“看不见姑且听之,何须四处钻营,极力排开前面者;站得高弗能久也,莫仗一时得意,挺身遮住后来人。”

“耶,你这老先生整得硬是巴适呢,未必然你——”大家都很惊诧肯定是云滩上有名的教书先生

“莫得啥子,我不过就是本本戏晓得几折,折折戏晓得几句,其实我们大哥不说二哥,大家都差不多,一句话归总,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所以,大家才痴痴地围拢,撵都撵不走

老人确实非一般的角色,说啥都那么有盐有味,连劝人的话,都跟书上的一样。一大一小都不好意思再扯了。小的不钻,服服帖帖地站着,大的放下背篼,翻过来,让小的爬上去,仰脖子看。

“小老弟,站在上边,看得到了不?”

“看到了,看到了,清楚得很呢,哎呀啊,那个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是谁?”

“他就是偷人十五贯钱的贼娃子娄阿鼠。”

“太坏了,该抓。”一大一小两个,亲如一家了。这得归功于老先生,对红心,雅量大,善讲理,能化事。但是,老先生却不以为然,那是你们通情达理,小的知道客气,大的晓得助力。

伙伴于是来了兴趣,“老先生,大家对这出戏这么上心,难道世间真有这样的人和事。该不得哟?”

“我们的身边,啥子稀奇古怪,都有,这样偷鸡摸狗的事,从周文周武那阵,就有了,几千年来,清不干净,所以,完全不足为怪,但不见得仅仅就是这些人这些事。古语云,台上莫漫夸,纵做到厚爵高官,得意无非俄顷事;眼前何足道,且看他抛盔卸甲,下场还是普通人。懂到没,这是演戏,不是生活。

小伙伴觉得有道理,但又没跨过牛栏门学堂,于是急着说,“那你给我讲细一点呢,我没搞明白

“是这样的,这戏里边,况钟的官很大,很重,他的判官笔一落下,是非曲直就算断了,有的人头就要落地了,你说他牛不牛。但是,戏演完了,卸了装,还了原,结果这个演戏之人,张三还是张三,李四还是李四,只能跟着戏班子跑滩演下一场。他可不是咱们现在路府州县的官老爷,有轿子坐,有顶戴摇。

“说得真好,听了长见识,我给你磕头了。”说着,小伙伴就趴下身子,双手拍地,纳头便拜。

“使不得哟,小老弟,你喜欢,我可以多给你吹几句。这戏嘛,本身就是这世道的一个缩影,三五步,行遍天下,六七人,雄会万师。文有文的,武有武的,悲有悲的,喜的喜的,啥都可以编演出来。你看他,曲是曲也,曲尽人情,愈曲愈妙;戏为戏乎,戏推物理,越戏越真。”

“懂了,懂了,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小伙伴天生一副好身材,一个好脑子,一顿点拨,豁然开窍。“演好自己,就是对得起爹妈祖宗,对得起家道乡邻。以前,我看那些白盔白甲的,只觉得人人马马,高纵低滚,刀光剑影,杀得过瘾,原来这里头有是非曲直有忠奸贤愚,并非简简单单的滚灯顶碗,变脸吐火那那几招

“小小年纪,看你不出,懂得了这唱灯的,不都是打打杀杀。是的,没有一出戏是从开头打到尾的,公道自在人心呢。戏台上,大花脸耀武扬威,如果是真,那还了得;小包头搽烟抹粉,你若非假,才说不完。既然是演戏,还是要宣扬一个道理,就是惩恶扬善。”

小伙伴找到三莽,只见他仍然眼睛不眨地看戏,简直入了神,就觉得他们这帮小伙伴,真的是快活得很,而且,在这儿,明白了好多人生事理。

○○○年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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