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儿

小儿两岁时，走在水池旁结冰处滑了一跤。跟在后面的我正想去牵他，他已“嘣！”地蹦起来，伸出白胖显圆窝的小手，指着结冰处：“爸爸，这个地方你别走！”随即小手一划，指着附近没结冰处：“你走那个地方！”

一天，我住房的窗外突然下起雨来。大儿低头做作业，我仰靠在床头看书，三岁的小儿停住正玩积木的手：“爸爸，天下雨了，妈妈在店里怎么办？”

小儿四岁时，我接他从幼儿园往家走。他说：“爸爸，我编了两集电视连续剧。”我睁大眼：“你能编电视连续剧？”他开合着嫩红的小嘴：“第一集是老虎与狮子打架，第二集是狮子输了，逃跑，老虎去追。”我大笑：“哎呀！真是电视连续剧，还连得蛮好。”他连忙向我仰起头：“爸，你声音放小些。别人看我们，多不好。”

小儿五岁时，边吃点心边看包装袋：“这名字起错了。袋上写着‘豆’，袋里不是豆。应改成⋯⋯”我说他头上的汗掉下来了。“你说错了，汗应该是流下来，饼干才是掉下来。”“汗如果已经从脸上流到了下巴尖，再往下落呢？”他翘着小巧的嘴角：“那就要说滴。”

大儿贪玩，五岁半的小儿多次说：“哥，你别上网，得做作业，要不妈妈会打你。”他妈真的拿枝条，他伸开双手挡着：“只能说，不能打。”他妈还挥枝条，他便搂着哥哭，并对我嘟着小嘴：“你不该带我们回老家。老家到处是网吧。”第二天，他哥清早出家门进网吧，下午回来说是上学，他手一挥：“打一顿。”他哥被抽打得嚎叫，他跑到门口，咬着嘴唇，闭眼流泪。

这时，小儿上幼儿园大班，放了学不与幼儿园小朋友玩，而跟上小学的大哥哥们玩。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与小屁孩玩，没劲。”我笑：“你还不是小屁孩？”他昂头挺肚地立着：“我早长大了。”

小儿六岁半上一年级时，一个严冬的上午，老师打电话说他没到校。我立即出房，骑车到处喊叫。我撞到午后回房，看到桌上折着方块小纸包，拆开：“爸爸：我要独立生活。你别找我。我晚上回家睡觉。毛晨”。我的心“嘣！”地撞起来：哪个骗子哄我小儿写的？我冲出去，乱跑嘶喊，还是不见，瞪眼喘粗气往回走。

刚到住房的胡同，发觉房门旁老停着的小三轮车箱晃了一下，我大步跨近，见小儿坐在车箱里，眼盯着翻开的语文课本。我推开门，一把搂住冻得缩着脖子的他：“我的儿！你怎么在这里？”他一下哭了。我立即笑起来：“爸爸巴不得你快点长大，能独立生活。但目前你是小孩，应该爸爸养你。赶紧回房吃饭！这好几个小时，你一直坐在这里？”他说先到超市转了一会儿，后入这里，刚去附近小铺，用他口袋里的钱买了块面饼吃，正进车箱里，我就发现了。“如果没发现，你就冻到晚上？”他点头。我搂紧他：“我的小儿，今后别再吓爸爸了！”

等他吃饱后，我对他眯笑：“傻瓜是谁？”他笑着向我指点：“毛银鹏⋯⋯”不等他说完，我就抢着说：“的小儿毛晨⋯⋯”他也不等我说完，赶紧接着：“的爸爸句号。”他看着我嚅动的嘴，摇手大叫：“我已经句号了。”我笑着摆头：“爸爸输了。”

小儿七岁在店里玩，看到有位老奶奶拿起一双布鞋：“多少钱？”他妈正与别的顾客讲价，他便跑到老奶奶身旁：“二十五元。”老奶奶眨着眼望他：“你知道价？”小儿说：“我妈昨天卖了一双这样的鞋，就是二十五元。这鞋质量蛮好，底是牛筋的。”老奶奶瞪大眼：“哎呀，这小孩还能作生意！”老奶奶俯下身对他微笑：“能便宜点么？”“我妈说这是批发价，只赚两块钱。”老奶奶仰头大笑：“好！小老板！”老奶奶掏出钱，小儿接了，跑向妈妈。

随后，我带小儿到一家小店买东西。女老板找东西时，站在旁边的小儿，扫视店一眼：“阿姨，你店生意好吗？”女老板立即扭头望他：“你这小孩，咋知道生意？”小儿一脸的平静：“我家是开鞋店的。”

小儿在琉璃厂玩，见一家店收购破蓝边碗片，说是古董，他便与同学去修路处掏挖。掏出几片，卖了几块钱，他们平分。

而今小儿七岁半，往往星期天，一大早就邀几个同学，搂着蓝球，拎着矿泉水和面包，向外走。我问他们去哪儿，小儿说：“独立王国。”“什么‘独立王国’？”他压低声：“不告诉外人，只我们几个好朋友知道。”北京有处拆迁，一大片，长满杂草。小儿和几个朋友捡废料，在僻静处，搭间小屋，围了大院，安了院门。他们满脸泛红，两眼发亮，叽叽喳喳，蹦蹦跳跳，一闪一闪地融进粉红的霞光⋯⋯

   2008年6月25日 始于湖北武穴

   2016年5月5日 续于北京前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