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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银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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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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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保安

身在仙境

“喳喳喳!——”“咕咕——咕!”

清早,王鹰被窗外伸到楼顶的松树上的喜鹊,隔几间房的竹林中的斑鸠们,唤醒。

看手机:五点八分。王鹰起床,拎着内有饭碗和电脑板等东西的手提袋,去楼下停车场旁的卫生间刷牙洗脸。随后穿过樟树林,来到碧绿的荷叶伞样倒举着、粉红的莲花片片勺子样张开的小池塘中的平台上,一脚前伸,一脚直立,打开手写电脑板,实录自己脑里涌动的《人间记忆》片段。

七彩蝴蝶在塘周围的青草、绿树间左右出没,或在镜子样的塘面上下飞舞。红金鱼成群在碧绿的荷叶下、圆溜的鹅卵石上的清水中,碰头摇尾。

“叮当叮当⋯⋯”七点十二分,手机响铃,王鹰关上电脑,去塘外“唐悦食府”,盛一碗粥,拿两个馍,到钢琴样的大铁架门楼旁的保安亭。

亭边粗长的白杨树干树枝伸向蓝天,插入白云。青翠茂盛的树叶,掩映着门楼上“北京繁星艺术中心”鲜红大字。片片树叶,随风舞动,闪耀着太阳的金光。

王鹰从包里拿出女儿买的中老年高钙奶粉,和紫皮花生米,拌入粥中,眯眼“呼”地喝一口,嚼起来,“嘎嘣!”脆响喷香。

吃完早餐,王鹰在树下亭边,或站或坐或转悠,在照看进出的车辆行人的同时,听听“枝儿!枝儿!——”的麻雀叫唤,看看羽毛光滑的麻雀从这枝头,飞向那枝头⋯⋯

下午三点二十分,王鹰离开保安亭,随意在艺术中心这满是绿树青草的小山坡,曲起双腿坐着,把电脑板放在膝盖上,继续写《人间记忆》。

五点半,王鹰去食堂吃了晚饭,又站在青草围着的塘中平台上,或在遍布绿树的小山坡上,慢移脚步转悠,看或听自己——终生反复看、反复听的《红楼梦》和《鲁迅经典》。

洁白的月亮,在清亮的塘面晃动。塘岸边的小虫,接连不断轻声:“唧——唧——”⋯⋯王鹰觉得似乎眨眼间,却已四五个小时过去了!

夜里十点左右,王鹰拎着手提袋,从花园间的砖铺小道,往自己的住房晃悠。头顶月亮明晃晃的,树梢风筝成排彩灯一眨一眨的。

北京本来遍处高楼林立,街巷狭窄,仰头望天,只能见零星的巴掌大的一小块,或窄长的腰带似的一条线。而这艺术中心,竟然场地宽广,周围很远看不到高楼,和故乡的旷野一样,头上是天,脚下是地,远望是天与地的交接一线!竟能看到满天的繁星!难怪叫“繁星艺术中心”!

园中石榴、月季等,正在开花,阵阵轻风拂来,清甜、柔软、凉爽的香气,阵阵钻进鼻孔⋯⋯王鹰脑里,不时闪现明亮的字句,他随即站在石榴树旁,或香樟树下,记录下来。记完,再向住房走。

王鹰在这幽香中,晃悠进房,上床,很快入梦⋯⋯

每到星期六和星期天,女儿总是:“爸:晩上去吃南门涮肉。”或:“爸:来大悦城吃饭。”或:“爸:暖暖要去万象汇吃鱼,估计三点半到。你骑电动车去。”或发给王鹰:“京味斋牡丹烤鸭(十里堡店)”女儿带王鹰和老伴,基本吃遍北京美食。

每次吃饭,老伴总是坐在王鹰身旁,默默地不停往王鹰碗里夹鱼夹肉。王鹰的碗吃浅了,她又补满。

吃完南门涮肉,女儿女婿带女儿婆婆、王鹰和老伴和外孙,逛兴隆公园。公园古树参天,花草遍地,横直好几里,如原始森林!

外孙一手拉着王鹰的手,一手拉着王鹰老伴的手,时而缩起两脚,左右晃荡,时而前伸两腿,后仰着头,滑翔,大笑大叫:“姥爷,姥姥,走快些!快些!快⋯⋯”“哈哈哈!”“哈哈哈哈!”女儿的婆婆跟着跑,笑着说:“抓紧!别摔了!”一个小孩,三个老小孩,清脆的笑声,伴着响亮的话语,在碧绿的密林间回荡,惊得林中小鸟扑翅飞起。

平常,女儿总是每次买三大件中老年高钙奶粉,让婆婆、王鹰和老伴天天喝,长年喝。女儿还三天两头快递给王鹰:吐鲁番葡萄干,栖霞红富士,和田一级大枣,云南芒果⋯⋯让王鹰品够人间仙果!

每个季节,女儿还提前给婆婆、王鹰和老伴,各买两三套衣服。前年去年买的没穿坏,今年又买:“旧的不要,穿新的。”一次王鹰老伴见女儿准备丢掉的褂子没坏,说给王鹰穿。女儿立即说:“妈捡我的旧衣服穿,还可以。我爸也捡我的旧衣服穿?我偏要给我爸买十套新的!”

女婿还常叫女儿给王鹰买这买那。女儿的婆婆,还常让王鹰老伴,给王鹰送大包小包热气腾腾的肉包子、牛肉炖黄豆⋯⋯

不觉间,王鹰在女儿家附近当保安,快一年了。而王鹰觉得:似乎是昨天才来的。

早有古话:“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王鹰切身感到自己身在仙境!

但想到自己初来北京找保安工作时,王鹰不禁浑身发紧——

“你没资格见校长!”

王鹰站在北京红星小学大铁门外,对铁门内的保安室伸头微笑:“师傅:你这里招保安吗?”

“谁想当保安?”

“我。”

“你多大年纪?”

“满六十,进六十一了。”

“到了六十就不收。”

“啊——再麻烦你一下,师傅,请问校长在吗?我叫王鹰,得过老舍文学奖,看你校需不需要我教学生作文⋯⋯”

门卫室里,穿深蓝保安服的中年人,立即脸颈红紫,瞪眼粗嗓:“你没资格见校长!一个当保安的!”

七号之前

老伴对王鹰板着脸:“你再别提什么文学什么奖了!反而讨不着饭吃!老老实实当保安!”

王鹰借来三弟身份证,再在女儿家附近各处转,问,还没找到合适的事干。

女儿说这次国庆节放假七天,外孙八号上幼儿园,女儿的婆婆七号来,带外孙,王鹰一个大男人,白天独与她婆婆在她家,不方便。如到七号,王鹰还没找到合适的事干,女儿便给他租宾馆住。老伴说一天好几百。王鹰说太贵。

女儿说:“我不在乎。”

女儿女婿上班忙,常常夜里十点多才下班,辛苦得很。“太贵,我住得心里难受。”

“那你就先回老家,今后找好合适的事再来。”

“我回老家,怎么找这里合适的事?”

“反正我婆婆七号来,七号之前,你必须离开我家。”

“好。”

急救

王鹰在北京城内乱撞,连蹬三天自行车,王鹰小时患过骨髓炎的左腿,突然剧烈疼痛,躺在床上不能动。怕腿坏了,他赶紧打电话女儿。女儿说和女婿在外,现在往家赶,得一个小时后到家。

女儿女婿搀扶王鹰起床,下楼,上车,去女儿家附近的民航医院。女婿边扶王鹰上车,边对王鹰说:“你照护好自己的身体,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忙!”

民航医院的一位嗓音洪亮的医师说,是肌肉劳损,吃两粒布洛芬缓释胶囊,就可好。王鹰的心一下安宁了!

医师叫王鹰女婿自己去买,把挂号费五十元退掉。他竟免费诊治!

女儿家有布洛芬缓释胶囊,王鹰吃了两粒,疼痛真的渐渐减轻,两个小时后,竟真的自由走路了!

王鹰在人间活了六十一年,初次切身感受了——北京民航医院的仁心医师的神奇医术!

新世纪环球学校

女儿叫王鹰别再骑车,应搭公交,或坐地铁。王鹰见公交站三四个保安,坐在休息室门口聊天,便买一包四十五元的大红“中南海”烟,边分给他们,边微笑着说:“麻烦师傅们一下,请问你们知道哪里招保安吗?”

一个胖脸眯眼的保安偏头看地,口气含糊:“洗碗的活儿,你干吗?”

“行!只要能混开生活。”

“新世纪环球学校,招洗碗工。工资可高啦!每天一百八到两百,每周结账!”

“好!多谢师傅!”

“我给老师打电话。”这保安打了一通电话,把学校地址和老师电话,给王鹰。王鹰搭公交,下公交,导航,到校门口,打老师电话,老师让王鹰给经理打电话。经理说马上有人接王鹰。

一个瘦长身子,轻闪到王鹰身边,衣服和脸都皱折。王鹰望着他:“你是经理吗?”他早看了王鹰一眼,现眼望别处:“经理让我接你。”“你是总管?”“也是干活儿的。”“一定是领导!你贵姓?”“姓扁。”“扁师傅。”

扁师傅说,学校早中晚餐后,我俩,还有一个人,上班,机器洗碗,我们负责收拾。干完活儿,便回房休息。

扁师傅带王鹰拐过几道弯,来到校最后偏僻的角落,一间小房,挤着四张铁架高低床。

扁师傅指着房最里边角落的上铺:“你睡那铺。休息一下,晚上九点半上班。”

这些天来,王鹰日夜奔撞,提心吊胆,现在悬着的心,终于可放下了!王鹰早想好好地睡一觉!

王鹰爬上铺,在那不辨本色的灰不溜秋的被子上放平身子,给女儿打电话,说自己现在新世纪环球学校,找到洗碗的事儿。女儿说好,先干干,看能否适应。“应该没问题!”

见一个头发凌乱的男子进房,在对面床铺翻弄。王鹰微笑着说:“这位师傅,也是在这里干呀?”这男子望了一下旁边,没吭声。

在门边下铺坐靠床头玩手机的扁师傅,连忙说:“他是哑巴。”

王鹰刚来到这里,就觉这里偏僻,见不到人。现看小窗铁栏杆外,只有呼呼来往的车辆,都严闭窗玻璃,飞快地闪过。

王鹰突然想到女婿说的:“网上很多高工资,都是骗人的。”王鹰立即起身,口气尽量平和:“扁师傅,我去女儿家拿东西来。”

“你晚上上班,叫你家人把要用的东西送来。”

“他们都忙,我自己去拿。拿了来上夜班。”

这扁师傅竟突然粗起嗓子:“你来时,怎么不把东西带来?”

王鹰心里冒火,但口气尽量平缓:“我原来不知道这里招洗碗工,刚听人说,也是先来看看。”

“你现出不去。保安不让。”

“为什么不让出去?”“没申报。”“我说明一下情况就行。”王鹰边说边往外走,走到大门口,径直从保安身旁走出来。王鹰又转身,问保安:“让人出校吗?”保安:“让。”

王鹰刚出门走几步,手机响了,是那经理,叫王鹰别回去。王鹰说:“一会儿拿了东西就来。”便挂断手机。经理再打响王鹰手机,王鹰不接。再扭头望望这“新世纪环球学校”,巨大的金字招牌,王鹰不禁心里“嗵!嗵!嗵!”“是否向派出所报案?”王鹰感到喉咙干涩疼痛:“先搞好自己的生存!七号之前,必须找到事干!”

王鹰近几天忙着找事,不知饿,不知渴,不知要排大小便,生理功能基本麻木,丧失,全身心陷入茫茫大海,只抓“找事!”这根救命稻草⋯⋯

王鹰刚由湖北老家,来到北京,嘴唇干裂,肿得厚厚的,翻着,似丑小鸭嘴。下唇破了一块皮,嫩红肉鼓翻着,不谈说话,仅抿嘴时,一沾到上唇干裂的白皮,就紧紧地粘上,刺得头皮发麻,一启开,又拉扯得心绞。但他还是尽量在女儿家附近找公司或小区大门旁的保安亭,努力对保安微笑着:“师傅,请问你这里招保安吗?”连吃四盒降火药丸,才渐渐好转。

“能认几个字就行。”

王鹰来到首汽一家汽车销售修理店门口,对坐在门旁椅子上低头看手机的五十多岁的男子说:“师傅,你这里招保安吗?”

男子抬起满脸白殿风:“你多大年纪?”

“五十八岁。”

“行。拿你身份证,填入职表。”

王鹰拿出三弟身份证:“王吉,1965年生⋯⋯”

“你开始上班,咱公司的车,任随进出;别的牌车,都要问办什么业务,不办业务不让进。”

“我不认识车牌。”

“字,你认识吗?”

“能认几个。”

“能认几个字就行。”

“猫——!”

汽车店保安队长,叫王鹰明早六点来上班。明天正是六号!王鹰的心,一下轻了!而脑里,还是翻江倒海,碎片飞舞。

夜里十二点后,王鹰才入昏糊之梦。五更三点,王鹰清醒,想马上去汽车店,觉不能耽误队长睡觉,自己老骨头也挨不得冻。

王鹰只得努力闭眼,努力昏沉,昏糊⋯⋯王鹰再醒来,天灰蒙蒙的。他看手机,四点四十多了,便轻手轻脚,起身,提着黑包,从房里出来。

王鹰正开进户门,门旁小杂屋间里的小猫,很快跑到王鹰跟前,小声:“猫——!”

王鹰一愣:“你还与我道别?”猫挨着王鹰的脚,一上一下地挨动着。一股暖流,从脚涌遍全身。王鹰连忙伸手,在猫头上抚摸了两下,再轻轻地拍了拍,便跨出门,反手关上。门自动说:“门已上锁。”

王鹰把包绑在“美团”共享单车上,在昏沉的夜色中,向汽车店,一蹬一蹬而去。

吃饭

保安队长对王鹰说:“你是不是没吃饱?没吃饱,叫厨师再给个馍你。”

王鹰见大个子修理工,每餐去领餐窗口,低下硕大的头颅,弯曲粗壮的腰,尽量轻柔着本来粗大的嗓子:“师傅,再给我个馍⋯⋯”厨师总是忙这忙那,过一晌,才抿嘴扭头看别处,丢个小馍给修理工。“我觉他要个馍,和讨饭的一样。”

“咱们当保安的,不就是讨饭的吗?”

喝水

王鹰拿电热壶,到厕所洗手的水龙头下接水,烧开喝。接了一个月后,有个职工叫他:“你去大厅接纯净水,烧了喝呀。”王鹰想自己在老家,一直是接自来水,烧开喝,便继续接自来水。半年后,一个主任上完厕所洗手,又对正接自来水的王鹰说:“你去大厅接纯净水,烧了喝呀。”王鹰见水壶里常有小渣子,便觉这自来水应该喝了有害健康,便问与他两班倒,换班的老张:“张师傅,你电热壶接的是什么水?”“大厅中饮水机里的纯净水。”“叫送水的师傅,干脆放一桶纯净水保安亭里,不方便吗?”

“你是什么人?一个当保安的,还想公司给纯净水你喝?

“你还不能明显地拿电热壶去接水。得趁他们都下班了,走了,公司里没人了,你才拿空矿泉水瓶去接。你看我,夜里用大空矿泉水瓶接了,藏到保安亭里的铺子底下。”

睡觉

汽车店保安队长说:“我们保安,本来没住房,是暂借修理工房住。”

仅几平米的房里,塞满四张铁架高低床,挤叠八人,门窗紧闭。如不叠起来睡,整个房地还平摆不了八具肉体。大家放屁嗝气,脚臭身上汗臭,比厕所里还刺鼻。浓浊的臭气,臭得发酸,令王鹰呕吐。

王鹰便开点门窗,透点新鲜空气。而房里的修理工们,都大叫:“暖气儿!都放跑了!”

看到阳光照亮贴了薄膜的窗玻璃,王鹰想让灿烂的阳光,晒晒房里,刚推开玻璃,队长就打来电话:“赶紧关上!你自私!只顾自己!”王鹰眨巴着眼:队长怎么这么快就知道?王鹰抬头一望:对面保安亭里,老张正鼓眼盯着⋯⋯

随后,修理工们又大叫:“再不关门窗,就轰出去!”他们把窗户关严,用钢钉把窗户钉死。

王鹰只得想:“他们都这么睡,也没死,自己也死不了。”只得闭眼昏糊。

上厕所

王鹰在汽车店门口的保安亭上班,脑里突然跳出清晰的字句,他便习惯性的,立即在手机上实录。汽车店办公室女主任,尖声大叫:“要玩手机,回家玩去!”王鹰立即把手机装进口袋。后来,王鹰脑里再跳字句,他怕粥碗被砸,只得进厕所,闩门蹲坑再记。

一天,王鹰从厕所出来,见队长站在保安亭旁,脸板声沉闷:“哪里去了?”

“我刚上个厕所。”

队长粗起声:“你怎么频繁上厕所?这么长时间?别蹲在坑上玩手机!上班时间去厕所,按规矩,小便两三分钟,大便三五分钟。”

值班

王鹰在汽车店当保安半个月,还不知老总啥样。

一天,一个人站在公司大门旁第一个停车位前,对王鹰板着脸,垂着眼皮,瓮声翁气:“我的车位不能停别的车!我老来!”

王鹰这才惊觉:这人一定是李总,“老大!”便把李总的话,转告了保安队长。

队长立即说:“咱们的工资,是老大给的。咱们的饭碗,是老大给的。你不侍侯好了老大,自己还想吃饭?哪个老大不叫你滚蛋?”

“不打勤的,不打懒的,专打不长眼的!我们上班,最首要的,是侍侯好老大!”

瞎鸡巴聊

队长对王鹰说——

网上的东西,都是假的,不用老看伤眼。

更不用老与朋友聊天。你朋友帮你找工作吗?给你钱吗?都是空聊!瞎鸡巴聊!

有本事,你就在家写文章,领稿费生活。老写些换不了饭吃的玩意儿,有么用?你老盯着电脑,眼弄坏了,你老婆儿女都不理你。

你靠在这里当保安吃饭,就要把保安的事做好。做什么吆喝什么。天上没馅饼掉的。世上没人白给钱你。

你办不了保安证,是黑户。年纪又大,北京哪里都不要你!

痔疮又犯

王鹰在汽车店没干满一个月,上厕所时,见便池有红色,眯眼一看,心一“嗵!”——痔疮又犯了!

王鹰趁下班的空隙,赶紧骑车去附近的民航医院。医院却说今天没疹痔疮的医师,得先网上预约。

王鹰再跑几家附近大医院,都要预约。网上搜索,导航到一家小医院,医师把手指插入王鹰的肛门重重地一绞,王鹰痛得一抖,立即觉得肛门火辣辣的,随即涌出热乎乎的暖流!王鹰按着肛门,匆匆进厕所,一蹲下,血流不止,染红便池,眨眼就见血染天宇!

医师叫王鹰看电脑图片:“严重得很!得立即开刀!”

王鹰问手术费多少。医师说三四千元,并问王鹰老家哪里的,还说与王鹰算得半个老乡。

王鹰越来越觉得这是黑医院,便说自己现得上班,明早再来。“就怕你骑车在路上晕倒!”王鹰更觉这是黑医师。“明天让我女婿来照看我。”王鹰边说边往外走。

第二天王鹰再去民航医院,医师检查后,看着检查结果说:“不用开刀。”开些药给王鹰吃,再开些药让王鹰塞进肛门。不到十天,王鹰上厕所,不见红了,只花几百块钱。

过年

王鹰老伴问王鹰:“过年上班,一般都是三倍工资,我端盘子也是。你那里是三倍工资吗?”

王鹰对队长说:“队长,你过年回家吗?”

队长说:“不能回家。保安公司如检查,发现我不在这里,就不好。”

“那过年给你补贴吧?”

“我们这保安公司管的所有保安,都没补贴,工资和平时一样。”

大年三十,队长拎来一小塑料袋花生、瓜子和糖果,还有三个苹果、六小瓶雪碧,让王鹰和老张平分:“领导还是关心咱们。”老张让王鹰分。王鹰只拿小半花生、瓜子和糖果,一个苹果:“张师傅爱喝饮料,这雪碧,都给你。”老张笑咧着缺牙的嘴,吞了几口唾沫,摆着袋子回房:“这也有过年的意思。”

大年初一,老张对王鹰说:“老大今天买饭给我们吃!”老大还告诉老张:春节厨师回家了,食堂没饭,保安公司给每个保安发了五百元伙食费。如果保安队长不分给大家,老大来说队长。

队长买了一些馍和饺子、鸡腿,自己回家,让另一个门岗的保安老孙,只弄三餐,春节假期九天,保安们都自理伙食。

老张摸着瘪下去的肚子,呑着口水:“狗日的狼心队长!别人过年上班,三倍的工资。我们过年上班,不但不加工资,反而连饭都没吃的,要自己掏钱买饭吃!”

真是冤!

见王鹰一下班,就老是独自站在房外车与车之间的空隙,低头在手写电脑板上划,三四个小时不移脚,干脆忘了北京严冬零下十八度的寒风呼呼扯翻衣领⋯⋯队长对王鹰瞪着眼——

你这人不是科学家、作家,那真是冤!

要写,就专门在家写,写了领稿费。

你这人,妻子儿女,一定烦你,不理你。

再不保护好眼睛,今后更没人理你!

相识一场

夜里近十点,王鹰正在汽车店门口的公路旁,摆弄挡筒。突然一辆自行车轮子,停在王鹰的眼前,瘦小的脚一只踩着脚踏,一只站在地上:“你摆挡筒呀?”

王鹰眨巴着九百度的近视眼:“你刚下班?”

“嗯。”自行车踏上的脚一踩,地上的脚一起,自行车继续前去,融入昏糊之中。

王鹰望着昏糊的夜:这是近四十年的夫妻?共养育大了三个儿女的夫妻?

王鹰年轻时开店挣了钱,在村里建起楼房,还带姐弟妹们都建楼房,王鹰的妻子见街上摸奖,要王鹰去摸:“你一定摸得到奖!”王鹰说:“毛主席也摸不到奖呀!”妻子还说:“你一定摸得到!”王鹰一陷入穷困,妻子就瞪眼喷沫:“祸害!害我!我不管嫁给谁,也不会这么穷!”现今她骂过:“祸害!害我!我不管嫁给谁,也不会,六十岁了,还在外——从大清早五点,劳到深夜十一点!”

妻子与王鹰久没在一起了,平常也没联系,基本没话说⋯⋯

王鹰本想与妻子租间小平房住,花个千多块钱。妻子骂他:“无能的老穷鬼,还咏泡子!千多块钱不是钱?你能挣几个一千多的?我再也不同你住贫民窟了!”老伴要与女儿在一块儿,住楼房。

王鹰边往保安亭里走,边望着昏糊的天地,脑里涌现网上早有的:

“人间无论谁与谁,最终都不过——相识一场。”

“你那老舍奖,只是泡泡⋯⋯”

王鹰高中语文老师尚老师,打来电话,问王鹰在北京干什么,王鹰说当保安,尚老师立即粗起嗓子:“你再也干不出什么!”

王鹰说自己一直在人间底层挣扎,一直用生命写作,今后绝对写出有大价值的作品。

谈到茅盾文学奖,王鹰说自己的东西,超越大部分茅奖作品。尚老师更粗声大叫:“茅盾文学奖,那是国家文学大奖!你提都不该提!你那老舍奖,只是泡泡,不值得说!我早获了‘世界杰出华人领袖’奖,这是超大奖!我还懒得说!”

“烦!烦!烦!不扯!不扯!不扯!”

王鹰问在老家公安局退休的老友,怎么办保安证。老友立即说:“简单得很!”马上去公安局拿来两张表。

王鹰叫在老家的三弟,帮忙办保安证。三弟填两张表,老友看后,说还得完善一下。三弟立即发来粗响的微信语音:“烦!烦!烦!不扯!不扯!不扯!”

老友:你过去不是把正发财的店,白白送给三弟,三弟接店一年,就建起三间两层楼房?

王鹰:我现无能,帮不了任何人。

都忙

王鹰的妻子对王鹰说:“你老娘现有三个儿子,却有两个儿子当保安,不钻地坼?”

王鹰给故乡的几十年的师友们打电话,说自己现在北京当保安,师友们大多:“忙!”“正有事!”

“我忙——儿子催我去买米!”

“我忙——衣服洗完了,要去晾!”

“我忙——要带孙子去公园。”

王鹰想到:自己得老舍奖回老家时,这些师友请他吃饭,他每到一处,都是——“笑脸相迎”,“欢声笑语”:“大作家来了!”

王鹰的一个老友,原说王鹰:“你只看到我肚脐眼以下!”而王鹰得奖回老家,老友的父亲开门:“王鹰来了?”老友立即对父亲瞪眼:“你怎能还叫名字?他现在是大作家了!”老友竟双手捧出一大叠打印稿子,弯腰低头笑对王鹰:“敬请大作家赐教!”王鹰笑说:“我还是和过去一样,不懂你的作品。”老友还是弯腰低头笑对王鹰:“你总是谦虚!”

北京非典时,王鹰回老家,给师友们打电话,大都说:“我在外有事!”“正忙!”

谁粘上都晦气

王鹰三十多年的老弟东贝,与习大大一块儿开中国作家大会,《小说选刊》和《小说月报》,再三再四,头版头条选载他的作品。他每写一篇东西,很多名刊大刊都争着发表。他为王鹰写了《圣徒——老舍文学奖作家在京城当保安》。

东贝:我来给你改命!

王鹰:多谢知心热心好心老弟,多年对我的无数关怀和教导!

东贝:我今年只写四篇东西,三篇投出去都很快发表,随即都转载。

王鹰:发的转的,都是中国顶级权威大刊!

东贝:仅写你的那篇,投几处,都退稿。

王鹰:我倒霉,谁粘上都晦气。一笑。

翱翔宇宙的尘埃

王鹰脑里突然蹦撞亮闪闪的字句,他连忙照抄——

在地狱

身陷地狱

就以地狱为家

视妖魔鬼怪

为兄弟姐妹

挺立地狱

跨越人间

飞升天堂

王鹰把这诗刚发朋友圈,小儿就微信:“爸,你现在是不是过得很难?”

王鹰马上改发朋友圈——

翱翔宇宙的尘埃

既然

地球是宇宙中的

一粒尘埃

人是尘埃中的

尘埃

就应该

以宇宙为家

视日月星辰

为兄弟姐妹

自由自在

翱翔宇宙的尘埃

机械游戏

王鹰见网上竟有“百度”——

“王鹰生平事迹与成就”

“王鹰的代表作品有哪些”

智能回答:“⋯⋯王鹰的作品,以其独特的文学魅力和深刻的思想内涵,成为了中国当代文学宝库中的珍贵财富⋯⋯”

王鹰立即觉得这网上的王鹰,似乎早已去世,不禁转给东贝。

东贝:[微笑][强]

王鹰:科学游戏。一笑。

东贝:AI

王鹰:机械游戏。一笑。

手下留情

“先跟你讲清楚:上班时间,看到你玩手机一次,就是你玩了一百次,罚款两百。再玩,罚五百。第三次抓到,罚八百!你尽量玩吧!”

第一次,王鹰刚掏出手机看几点,队长就大叫:“抓到你一次了!”“队长,我刚拿出手机看时间!”“岗亭有钟,看时间应看钟。”

辞退王鹰时,队长说:“抓到你两次玩手机,第一次罚两百,第二次罚五百,罚七百吧?”王鹰笑对队长:“队长手下留点情。第二次就算了。”“那好。你给我买条烟。”

队长带王鹰去烟店,烟老板拿出三条烟,叫王鹰扫码付七百九十元。队长说只要两条便宜烟,让王鹰付两百七十四元。王鹰笑对队长:“队长手下留了情。”队长的脸上,白皮翻卷,露出红白相间的嫩肉,活现老墙皮脱落,显示红白砖墙。他笑咧满嘴黄牙:“那当然!古话说——手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多谢三弟!多谢队长!

“今天派出所检查保安证,你办不了保安证,是黑户,明天离开汽车店。”队长对王鹰说。

王鹰又在各条街道乱撞,见到大门就“请问”。有个保安说:“汽车店没么事,我们这小区,罗嗦事多得很,还要收费,款收少了,得赔,工资还只三千二。”竟然有的小区保安每天干十二小时,月工资只两千五!王鹰更觉汽车店的三千五很难得!

王鹰找过的地方,都要六十岁以下的,都要保安证。王鹰只得想:再如找不着事干,那就只得回老家,再想办法。只要能活下去,应该天无绝人之路!

王鹰乱走到五环路旁,高出地面到头顶的五环路上,各种车辆呼呼来往,五环路旁低窄的小路上,半天见不到一辆车一个人。看到一条长长的林荫道里,深巷口,立着大钢琴样的大门楼,王鹰又“请问”,竟然:“明天上班”!

每天上班八小时,工资三千五,包吃住,两人一间楼房⋯⋯什么证都不要,也不管你多大年纪,只要把事干好,就给你发工资。干事不行,立即走人!⋯⋯这花园小区,真是仙境!

王鹰不禁想——

真是上帝垂怜!

如果三弟给我办了保安证,如果汽车店保安队长不辞退我,我便不会找到这仙境!

多谢三弟!多谢队长!

2023年10月11日中午12点半 始记于北京联科门卫亭

2024年6月24日早6点半 续改于北京繁星艺术塘中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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