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

静夜的记忆，起于日落时分一丝淡淡的凉意。

从暮光踏上喷泉广场的灰砖起，前夜似乎已经与静无缘了。夜市开张，属于黑夜的觅食者们正游荡在街头，循着黑暗里的灯火，嘈杂的香气很快熏到了耳朵，煎炸的噼啪作响，烹煮的咕嘟冒泡，嗦着面也要发出呼啦呼啦的满足。恍惚间夜便在蒸汽里朦胧起来，慵懒的、热络的。傍晚归巢的人们不会放过前夜的任何闲暇，自然是齐家出动，于是脚步声、喧闹声、衣料摩擦声便一同袭来，挤满了夜的星光，搅拌着夜的光影。

待到后半夜，情况似乎有所不同。灯光渐熄，幽深的暗处，几分诡秘，几分凄清。空旷的长街荡漾回声，雀鸟的鸣叫变得悠远，偶尔几家亮着澄黄色的店铺，那么近，却又那么远。白日的心满意足，亦或是迷惘无措，此刻都渐渐沉入睡梦，随梦的脚步远去了；也有些熬得住的，都是大气不出，没有了桀骜。午夜十二点钟的开关划下静音键。一切都空了下来，人与世界的距离仿佛又更遥远了一步，而此时，每一个动作，衣料的摩擦，都在无限的空寂里被不断放大——此时人便会察觉到静，洞见到静夜的脚步声。

夜静了就孤独了。连自己的呼吸都清晰可闻，周身仿佛只剩下稀薄无形的空气，将目力所及的渺小世界相隔开来。每一个毛孔都打开，却难以感受其他事物的存在，只有静夜里的微寒，敲打着有些酸痛的手腕，提醒着你——这是属于夜的时刻，无论在多么丰富、以至于拥挤的室内，这种空旷也总是若即若离，仿佛其本身也正隐匿在静夜里，掩嘴偷笑。

静夜是最适合追忆的。无数少年时的回忆在这一刻浮现，少时多少狼狈仓皇，亦或是携朋带友，自以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如今天南海北，从前的好友也天各一方了，离得最近的反而是手机里一串号码、一个名字，也许再无交集罢。又遥想《三国演义》中张翼德一声令下：夜袭！无数蜀军便从林中跃出，捉刘岱、缚严颜、败张郃，最终落于范疆张达之手，也不知几人欢喜几人愁。有时气氛到此，就想要找几个人叙一叙，可又顾念入夜了，便收敛了性子，不好多做打扰。想的多了，就容易患得患失。于是沉默成了静夜的歌，是为了不惊扰，也是不放纵。唯有有几声犬吠，在楼道的狭管中穿梭着，无论多么遥远，都清晰得可以听见。

或许，从来就是静夜。夜是一视同仁的。空气里相隔着热浪冷气，无数的声音在建筑物的包裹下聚拢，夜收敛了呼吸，于是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都不会被放过，扰人的蝉与蚊虫成为静夜一曲交响，林木环抱下无数的声音相互震荡，商场里的谈天说地，楼栋里的家长里短，澄空或细雨，繁星或皓月——静夜里心与心相会，灵魂与灵魂碰撞，人潮里往来交错着故事，记忆中闪烁光华的星星点点——于是心里也热闹了起来，世界喧闹起来，而静夜一直在，环抱着每一份寂寞与热烈。

或许在某一刻，倦意就会袭来，又是一肖静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