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下捉婿
——读史小札
时下微信也好,报刊也罢,问大家最愿意活在中国古代哪个朝代?不少人都言最愿意活在的朝代是宋朝,尤其是一些文人。那是一个物质丰富,文化繁盛,管制相对宽松的朝代。虽然我也知道,宋太祖建国时,因为有黄袍加身的经历,便出于巩固政权的考虑,演了一出“杯酒释兵权”的好戏,轻武重文,一时成风,并留下了“不杀文人”的祖训,并要求后世子孙继位时,都要在立下的“誓碑”前发誓,凡上奏章的士大夫绝对不能杀,无论其奏章多么激烈,皆不能杀。但后代子孙执行起来,也不是没有不走样的。比如大家都羡慕的苏轼,其实就差点因“乌台诗案”被杀,要不是有一个太后这般的“超级粉丝”,苏轼就可能永远没有叫苏东坡的机会了。看来,任何社会,说真话都很难。因而,对宋朝皇帝的那些“发誓”作派就得大打折扣。倒是近读宋人笔记,颇觉得宋人的“榜下捉婿”很有点点意思,我猜度,如果从这个角度出发,也许这才是有些人,特别是某些文人想活在宋朝的原由吧。
何谓“榜下捉婿”?北宋地理学家朱彧在其笔记体著作《萍洲可谈》中这样记载:“本朝贵人家选婿,于科场年,择过省士人,不问阴阳吉凶及其家世,谓之‘榜下捉婿’。”意思就是说,宋朝的富贵人家选女婿,每每科举大考之年,放榜之日,他们就会差人如潮水般涌到皇榜之下,争抢新科进士回家当女婿。这种疯狂,到了不问阴阳八字,不占凶吉的地步,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统统见鬼去。时人把这种择婿方式称作“抢婿”、“捉婿”。“抢”不雅,一个“捉”字,饶有趣味,也有更难听一点是“脔婿”,把他当成一小块一小块肉一样的吃,好有肉感,但太粗鲁。而且富贵人家“捉婿”出手大方得很,一掷千缗。谓之“系捉钱”。有文为证:“近岁富商庸俗与厚藏者嫁女,亦于榜下捉婿,厚捉钱以饵士人,使之俯就,一婿至千缗。”(《萍洲笔谈》)那些苦读十数载、数十载,“两耳不闻窗外事”而“春风得意马路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新科进士们哪见过这架式,真有点被这雨点般的银钱砸得找不到北了。
而且,“捉婿”竟到了无以复加的境界,居然年龄大小都不在考虑之列。真是只要金榜题名,进洞房时年龄就不是问题,有比当今杨振宁先生与翁帆女士。野史载,有一个叫韩南老的人,在某一年考中了进士,很快,这位新科进士的家门就被提亲的人踏破。没有人问他年龄,也没有人看他家产,更没人卦他八字,管他合与不合呢?只要他是新科进士就够了。韩南老,却可能确实不显年纪,见到提亲的,他倒没有拒绝的意思,而是提笔赋诗一首,幽了大家一默:“读尽文书一百担,老来方得一青衫。媒人却问余年纪,四十年前三十三。”呵呵,这位老先生真可爱,不禁让人忍俊不禁。韩南老是不是有点后悔自己的进士中得有点迟呢?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新科进士们,都愿意给富贵人家当女婿的,说白了,有的进士也是不愿意被“捉”的,强拗的瓜哪能甜呢?宋人彭乘在《墨客挥犀》中就记载有一则这样的故事:某一年的新科进士中,有一少年,名讳不可考,风流倜傥,气宇轩昂,富人们见之,纷纷差人“抢”、“捉”他当乘龙快婿。放榜那日,这个新科进士还真的被一群强健的仆人“捉”到了一富如宫殿的大堂上,围观的人们起哄着跟了进来,家丁也不驱赶,毕竟是一乐事,让见者分享不也快意?真吵闹时,忽然,一位着紫金色衣裳的富豪出来了,客观的说,此为富者并非不仁,也不是肠肥脑满者,长得真是一表人才,彬彬有礼。出口文绉绉地对新科进士说:“我只有一个千金,长得虽然不是倾国倾城,但也并非不好看,愿意嫁给新科进士您作媳,何如?”话说得得体且谦虚。应该说,这位富豪的女儿肯定就是一个白富美,家教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只见新科进士对富豪鞠躬并致谢,不卑不亢地说:“我出身寒门,今能得到您富贵人家的青睐,真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情,但我自己不能作主呀,得回家,试着与妻商量一下,如何?”富人听了,一脸窘色,虽愠然不悦,但也没表露出来。当然,他只能表示遗憾,并无特别的尴尬,毕竟择良木而栖,人之愿望,何错之有?只是围观的众人“呵呵”的闹腾,一笑而散。可见当时风气皆然。
做宋代的文人还确实是挺有福气的。宋真宗时,河北人范令孙登甲科,宰相王旦就将其招为女婿。新科进士高清,虽高中进士,但学问人品都不怎么样,但一代名相寇准竟也把侄女嫁给了他。后高进的夫人殁,另一宰相王沆又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高氏填房,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反而觉得无上荣光。这种时尚,怕是今人也望尘莫及。当时的人们羡称这些幸运儿是“天子门生宰相婿”,真是太形象了。 以至宋真宗赵恒对当朝的这种现象都有些眼热,一激动,就留下名诗“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房不用架高梁,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随人,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哈,皇帝都如此,侪辈怎能免俗?虽不能至,亦向往之,多幸福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