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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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凡
◎这伤痕累累的世界
日出，又日落
反复袒露
难以愈合的
鲜红伤口
刺眼
刺心
而月亮
是千古之谎
缺了又圆
圆了，又缺……
◎她的生母是个哑巴
听说也是立秋的第一天
不到一岁的她被悄悄送走
那晚，恰好没有月亮
大红色的襁褓
像暗夜的烛火
她们说，她的生母是个哑巴
天生的。
就连“咿咿呀呀”声都发不出
还有几分之几的他国血统
有一天
她和他说
“你发现了吗，我的舌头和你们不一样
就像被剪过……”
后来
他们说
要找到她的生母
与她见一面
因为，他们中有人
总是多年梦见那个夜晚的烛火
见一面吧
一个是真哑巴
一个是会说话的哑巴
一个一生游荡
一个半生流浪
这是一个虚构的故事
在哑巴的世界
经久流传。
◎那些落日
择空旷之处
深呼吸
专注，毫无杂念地
凝望：那些落日
就像
瞻仰一次次
盛大的亡命天涯
◎天涯
所谓天涯
就是
拿不出纸笔
写不了一个字。
◎一个字
是哪一个字呢？
天空如此阔大
宇宙无限辽远
每一个时代都在嘲笑上一任
而掠夺，与控制
无处不在
借一双无用的翅膀
飞跃海峡
然后褪去潮汐叹息暗涌之下每一粒
奔袭的灵魂。
◎大寒
她说已回学校，需要预约下一次心理咨询
她说已住院，询问某种疗法有没有后遗症
他说老师你看过那篇文章吗，那就是伤痕累累的我啊
她说用刀割手时，看到鲜血流出
有说不出的致命快感
他说：未来的我和现在的我是同一个我吗？
她说记忆力严重衰退，害怕撑不到高三
她说我早恋是因为没有人爱过我
他说为什么我每一次付出真心，都会被辜负
她说我父母怀二宝没有问过我的意见，仿佛
我是多余的
他说我曾经亲手杀了它
她说没有游戏我活不下去
他说钢琴就是我的命
他说……
她说……
我有时默默聆听
有时和他（她）一起望向窗外那棵
从来不说话的老樟树
我有时也会觉得手很冷
是啊，天气越来越寒了
那些天节气是大寒。
◎要怎样隐藏自己
回到江湖，夜行衣裹紧
踏上那些飞檐
春秋剑最好短柄
匕首，不轻易示人
要活，就活成那轮月亮
那么孤独，也用尽一生悬挂
◎把星空献给你，日出还给我
——武功山金顶有记
在那场雨出发之前
就已酝酿，这个想法了
说来就来的山雨，让星空，再次退隐至
梵高孤清的画里
是的，我还是会想起他
想起1889年法国的阿尔勒小镇
在一大片向日葵里挣扎的星河。仿佛是
十九世纪的雨水再次划过
2023年仲夏，中国的武功山
时空交错
却若旧年相识
深夜，海拔1918米的金顶
躁动的游客，人声嘈杂。寥寥几颗星辰
只用沉默对峙
几十个世纪过去了
为什么星空总是高高在上？而日出
依旧需要等待
忽然想起十多年前的某一天
一个普通的清晨
也是夏季，在日出之前
我缓缓走在，一行白茫茫的队伍中
把星空下的外婆
送上了山……
◎海子写给梵高
在你离开后的99年
我也离开了。
不是在麦田里，没有在星空之下
那些星空让我眩晕
产生幻听
让我误以为人间不是我的归宿
你其实是一个布道者啊
我也是
离开的时候，我带着《圣经》
带着依旧虔诚的魂灵
我朝远方慢慢走去
仿佛听见神的召唤
铁轨冰凉，并没有春天的气息
没有春暖花开，没有看到十个海子复活
躺下的那一刻，身体是轻的
想起你在1890年盛夏的潦倒
没有一朵向日葵收留破旧的你
我比你幸运，有远方的火车
迎接我。
◎梵高给海子
不要再提星空了，我的诗人
那些只是上了色的凄清和孤寂
至于向日葵
那是我见不到太阳后的，回光返照
我让我的家人耻辱，我没有爱情，我和妓女同居
我曾在半夜站在高更面前，手里或许有凶器
但我是柔软的，你们相信吗？
没有人听见我，所以我割去自己的耳朵
献给你们。
他们驱逐我，骂我疯子和流氓
我曾在很多窗口张望看见了鸢尾花，劳作者和跌宕崎岖的路
我有一双颤抖的手
可以画出永恒星空的手……
◎气血两虚的我在诗歌里燃烧
大夫把脉，说我太虚弱
心跳缓慢，气血两虚，却偏偏火旺
我是一个不安定的人，从来就是
还自恋
读老庄，觉得三观一致
读到苏东坡，共鸣深
读陶潜李杜八大山人曹雪芹梵高弗洛伊德贝多芬卡夫卡加缪，热泪盈眶……
读康德毛泽东顾城海子食指江非，以为灵魂上身
其实这些人（大多已成为灵魂），我一个都没见过
我站在井底，把火焰递给他们
他们把火焰烧成梯子的模样，让我一步步攀登
我说“不行啊，火光太盛，我会被燃烧的……”
没有人回答我，大火恣肆
我快哭了，我已经哭了
而泪水太少，浇灭不了这汹涌大火
胸口很疼，止痛药放在1986
我等不到，我去不了
火焰还在烧，我也开始燃烧
我把手往外伸，放在旷野、河流、没有峰顶的山峰，废墟下的战场
茫茫沙漠，听不到驼铃……
没有音乐安慰我，没有诗歌疗愈我
我把那颗微小的心掏出来，扔向大海
它在海面缓慢地跳动，没有停止，没有
我奔跑，我已看不到我
仿佛看见外婆在远处望着我
她脸部的皱纹还是那么慈祥安静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在燃烧
她也在哭
在2011年的枇杷树下，1979年的摇篮旁
我写不下去了
我看着那些梯子慢慢烧尽
我看见自己，终于成为了灰烬……
（选自诗集《如果这个世界会有创伤》，太白文艺出版社2024年第1版）
李凡：女，笔名依凡，教育工作者，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江西省作协会员，南昌市作协常务理事兼副秘书长。著有诗集《这人间》《如果这个世界会有创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