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端午到了,大街上到处弥漫着粽子的香味,时不时传来“油糕”“粽子”的叫卖声,我的思绪一下子被引回了童年时代。
那时,只有逢农历的节日,才能吃上好吃的。所以,我们总是掰着指头细数着日子,不等“算黄算割”叫,我们就拿着镰刀到处找艾草,因为艾草要赶在端午节插门上辟邪,整整一个夏季还要用它来熏蚊子。当我们把艾草插进门旁的砖缝时,母亲的香囊也就做好了。做香囊可是技术活,母亲在田间辛苦劳作之余,会精心地给孩子们做香囊。不同的母亲会做出不同的样子,普通的就用红布直接包上朱砂神砂做成三角形,巧手的会绣上花,缠上穗子。那时的我们根本不懂朱砂神砂是什么,但是,我们却偷偷地学着了母亲的做香囊的手艺。
在白鹿原上,三岁以下的孩子一过端午就开始穿红兜肚。他的母亲从过年就开始绣制带有五毒(蛇、蝎、蜘蛛、壁虎、癞蛤蟆)图案的兜肚。兜肚所用的布,一般是大红色,五毒图样一般用白色、黑色或绿色等彩线搭配刺绣而成,非常精美。大部分都是一片布,照着小腹形状,在脖子,两个腿根,腰部缝上带子,穿的时候系在一起就行。爱动脑子的母亲,把腿部延长点,做成小短裤形状,以免带子勒孩子腿,也不易挣脱。整个夏天一直穿到秋凉。小孩长大了,穿不上了,母亲还会把它像宝贝一样收藏起来。有的会转赠别人。而守拙的母亲就要用出力来换工,等人帮着做好了,还得千恩万谢。因为孩子的兜肚就是母亲的脸面。
从记事起,每年端午,母亲都会给我和妹妹搓花花绳,戴在脚脖子,手腕上,这一天最骄傲的事,就是和小朋友比赛谁的香囊香,谁的花花绳漂亮。
在我们家,端午这天,最重要的事就是炸油糕。父亲常说:“宁穷一年,不穷一日”“再怎么艰难,也要让孩子在端午吃上油糕”。他还说“炸油糕烫面最重要。”他总是自己动手,水烧开后不离锅,按比例把面粉倒进锅里,不停地搅动,直到看不到生面粉,稍稍凉凉,用手揉成团,醒在盆里。这时,我们是绝不出去玩的,眼巴巴地看着父亲一举一动,很有眼色地帮父亲拉下手。父亲不慌不忙地拌糖馅,红糖里面放进青红丝、面粉、芝麻。他一边做着,一边撮一点红糖塞到妹妹嘴里,我们就使劲咽口水,盼着下一个给自己。父亲看着我们直勾勾的眼神,就会问:有人吃油糕烫了后背,为什么?我们就抢着回答,盼着奖励一口糖。但是,父亲是不急着判断正误的,他慢条斯理地做着自己的事,等到第一个油糕出锅时,我们往往顾不上父亲日常的教诲,冲上去就抢。抢到手的怕别人抢,急忙塞进嘴里咬,滚烫的糖汁烫得舌头乱呼喇,手里咬破的油糕内的糖汁往外流,因为舍不得,手不由自主举起,这时,糖汁顺着举起的手流下手腕,顺着汁液去舔。手举过头,糖汁又流到背上,烫得直蹦跶。这时,父亲就笑了,我们突然悟到父亲的问题的答案了。往往这时,父亲不慌不忙地说:过节,食物先敬祖宗,要是孩子抢着吃,祖宗就会惩罚的。
父亲给我们说村里某某炸油糕,油糕飞上了楼;某某炸油糕要带草帽。这些糗事是每年过完端午,在老碗会上自爆出来的,目的是寻人取经,却给村民留下一年的笑料。但我们家从来没有发生过,每次看到父亲炸的油糕像黄灿灿的金元宝,我们尽管很想吃,但再不会抢了。等到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着外酥内甜的油糕,甭提多开心了。那时,我们很奇怪:为什么县川的姑奶家每年都送粽子给我们,我们却给舅舅家送油糕?父亲告诉我们,塬上少米多面,川道米多面少,这是就地取材。说完他还会笑眯眯地看着我和妹妹:女孩子出嫁了每年端午要给父母送油糕,你和妹妹长大了,我就不用自己炸了。他还告诉我们香囊、红兜肚、花花绳其实都是辟邪的,因为呀,五月是毒月,魑魅魍魉猖獗,家长要想办法护佑孩子,让孩子健康成长。
那时的我们,对于父亲说的这些似懂非懂,但对于油糕的期盼却是年复一年最甜美的回忆。
又逢端午节,昨天的情境历历在目,可是,父亲已离开我们,他再也不会一到端午就张罗着给我们炸油糕了。如今,一到端午,满街都是炸油糕,卖粽子的,却再也吃不到父亲的味道了。
父亲,我想你!不知天堂是否也过端午节,你在那边会为自己炸油糕吗?你是否凭着母亲亲手做的香囊、红兜肚、花花绳还能找到回家的路?我想告诉你,我也会炸油糕了,只是不知如何能呈给你品尝,看看是不是曾经的味道,你能告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