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灰里的花

老疙瘩李铁柱，蹲在工地的水泥堆旁，像一尊被风吹雨打过的石雕。他身上沾满了水泥灰，头发也硬得像钢丝，胡茬像秋天的枯草一样支棱着。他手里拿着一个啃了一半的馒头，就着一瓶矿泉水，算是午饭。这午饭，是他在城里这些年，吃过无数顿的“标准餐”。

李铁柱来城里五年了，从一个只会刨地的农民，变成了一个熟练的水泥工。他每天早出晚归，像一头老牛一样埋头苦干。他干活的时候，腰弯得像一把弓，胳膊上的肌肉像老树盘根一样虬结。他的手，粗糙得像砂纸，指甲缝里永远塞满了黑色的污垢。　

工友们都叫他“老疙瘩”，这外号，既是因为他长得黑瘦，像一个疙瘩一样，也是因为他沉默寡言，不爱跟人说话。李铁柱不是不爱说话，他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方言，被城里人嘲笑，他的梦想，被城里人当成笑话。　

他梦想什么呢？在老家，他梦想能让爹娘吃饱穿暖，能让媳妇过上好日子。来到城里，他梦想能在这里扎下根，能给孩子一个好未来。这些梦想，像头顶的太阳一样，炽热而遥远。

他住在城中村一间十平米的小屋里，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一个吱呀作响的破风扇。屋里潮湿阴冷，蟑螂和老鼠在墙角横行。但这小屋，却是他在城里唯一的港湾。

每天晚上，当城市的霓虹灯亮起的时候，李铁柱会坐在桌子前，拿出他那本破旧的笔记本。笔记本上，记满了他的工钱，他的开销，以及他给家里寄的钱。他还会在笔记本的扉页上，画上一朵歪歪扭扭的花。那朵花，是他用指甲盖在水泥地上抠出来的，然后用碳笔描绘出来的。

这朵花，像他一样，在水泥灰里努力地生长。

他也有过想放弃的时候。那些深夜，他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车流声和吵闹声，会感到无比的孤独和迷茫。他会想起老家的爹娘，媳妇，孩子，想起他们在土坯房里等待他的眼神。他会觉得自己像一只被风吹落的树叶，不知道该飘向何方。

但他不能放弃，他咬咬牙，又起身继续干活。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他身后，是整个家庭的希望。

工地上的活儿，一天比一天难干。那些年轻的工人们，嫌他动作慢，常常对他指指点点。李铁柱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干活。他知道，自己比不上那些年轻人，但他比他们更努力，更拼命。

有一天，工地上来了一个新的工头，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戴着金丝眼镜，穿着干净的工装。他说话的语气很轻，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容。

这个年轻的工头，并没有像其他的工头一样，对李铁柱呼来喝去。他会主动地跟李铁柱打招呼，会询问他干活累不累，还会跟他聊一些家常。

“李叔，你干活很实在，我们工地就需要你这样的人。”年轻的工头对李铁柱说。

李铁柱愣了一下，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夸他。他觉得自己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有些酸，有些疼，又有些感动。

他觉得自己，好像不是一个只会干活的机器，而是一个被人尊重的人。

那天晚上，李铁柱在笔记本上画花的时候，画得特别仔细，特别认真。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像一朵花一样，在水泥灰里，努力地绽放。

过了几个月，工地上出了事故，一个年轻的工人，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工地上人心惶惶，都在议论着要不要继续干下去。

李铁柱没有说话，他走到工头面前，说：“我来接替他。”

工头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疑问。李铁柱没有解释，他只是默默地拿起工具，走上了脚手架。

他干活的时候，比以往更加小心，更加认真。他知道，自己肩上扛着的，不仅是工地的安全，也是他自己的责任。

他干了几天，大家都发现，他干活的速度虽然不快，但是质量却非常好。他干的活儿，稳稳当当，一丝不苟。

工头看了他好几次，眼神里充满了敬佩。

事故过后，李铁柱在工地上的地位，也发生了变化。大家不再叫他“老疙瘩”，而是叫他“李师傅”。他们会主动地找他帮忙，会请他吃饭，会跟他聊一些心里话。

李铁柱觉得自己，真的融入了这个城市。他不再是一个被排斥的异乡人，而是一个被尊重、被认可的劳动者。

他把更多的钱寄回家里，他媳妇给他打来电话，声音里充满了喜悦。他听着媳妇的声音，觉得自己的心，像被阳光照耀了一样，暖洋洋的。

他又画了一朵花，这次的花，比以往更加饱满，更加挺拔。他知道，自己没有辜负家人的期望，没有辜负自己的努力。

他依旧住在那间十平米的小屋里，依旧每天吃着馒头和矿泉水，依旧在工地上挥洒汗水。但他心里的那朵花，已经盛开了。

它不是娇艳的花朵，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它是水泥灰里的花，是在泥泞中挣扎，在风雨中绽放的花。它不漂亮，却很坚强，很有力量，很真实。

李铁柱知道，这朵花，将伴随着他，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