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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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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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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烟火熏黄的记忆

空气里开始弥漫腊梅的幽香,混杂着从邻居家厨房飘来的炸鱼香,油腻而霸道,宣告着年关将近。阿菊站在阳台上,眯着眼睛,试图从灰蒙蒙的天空里分辨出是否要下雪。记忆里,小时候的春节总是伴着一场鹅毛大雪,将小镇裹得银装素裹,连带着人们的欢笑声都变得格外清脆。

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天空依旧是灰色的,像一张被反复擦拭却仍旧蒙尘的旧抹布。雪已经很多年没有光顾这个南方小镇了,取而代之的是潮湿的寒意,黏腻地附着在人的衣物和皮肤上,挥之不去。

楼下传来断断续续的鞭炮声,像被随意丢弃的火星,偶尔炸裂一下,很快又沉寂下去。今年的禁燃令格外严格,连带着年味也打了折扣。阿菊的母亲却固执地买了一挂小鞭炮,说是要“意思意思”,点燃的时候,捂着耳朵,嘴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阿菊转身走进客厅,客厅里堆满了年货。红色的礼盒、金色的糖果纸、散发着甜蜜气息的蜜饯,像一场色彩浓烈的油画,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她的丈夫阿强正坐在沙发上刷手机,屏幕的光映照着他略显疲惫的脸。他们之间沉默着,像两株被移植到同一盆土里的植物,根系纠缠,却始终无法真正融合。

“要不要一起去买点对联?”阿菊打破了沉默,声音有些干涩。

阿强头也没抬,“你自己去吧,我还有点工作没忙完。”

“工作工作,一年到头都是工作。”阿菊低声嘟囔了一句,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她知道阿强在忙什么,无非是应酬,是那些虚与委蛇的饭局,是那些用酒和烟堆砌起来的人情关系。过年,本该是家人团聚的日子,却仿佛变成了一场更盛大的社交表演。

阿菊独自走在小镇的老街上。街道两旁挂满了红灯笼,风一吹,摇摇晃晃,像一个个醉醺醺的脑袋。卖对联的小摊前围着不少人,讨价还价的声音、孩童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又回到了记忆中热闹的年关。

她拿起一副印着烫金字的对联,上面的吉祥话语显得格外空洞。阖家欢乐、万事如意,这些美好的祝愿,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看得见,却摸不着。

她想起了小时候的春节。那时候,外婆会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年货,自己家腌制的腊肉、手工做的年糕,空气里都弥漫着食物的香气。除夕夜,一家人围坐在炭火旁,外公会讲着古老的传说,母亲会缝制新年的衣裳,而她则会偷偷地将糖果藏在枕头底下,期待着初一早上的惊喜。

那些记忆像被烟火熏黄的老照片,色彩已经有些褪色,却依旧带着一种温暖的质感。而如今,年味越来越淡,人情也越来越淡薄,只剩下形式上的热闹,和内心深处的空虚。

回到家,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碌着。油锅里发出滋滋的响声,热气腾腾,将母亲略显苍老的脸映照得有些模糊。

“回来了?快来帮我择菜。”母亲头也不抬地说。

阿菊走过去,默默地拿起一把青菜。菜叶有些枯黄,带着一丝泥土的气息。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是会买最新鲜的蔬菜,每一片菜叶都绿得发亮。

“今年过年,大哥他们回来吗?”阿菊问道。

母亲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忙碌,“不知道,他们在外地,忙得很。”

“忙?忙得连家都不回了?”阿菊的声音有些尖锐。

母亲叹了口气,“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了。”

是啊,孩子大了,都长大了,都飞走了。这个家,就像一棵被蛀空的树,外表看起来还算完整,内里却早已腐朽。

除夕夜的年夜饭,依旧丰盛。满满一桌子的菜肴,却吃得有些索然无味。阿强应付着母亲的问候,眼神却始终停留在手机屏幕上。阿菊默默地吃着饭,味同嚼蜡。

吃完饭,母亲拿出了那挂小鞭炮,小心翼翼地在门口点燃。鞭炮声很小,却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硝烟味弥漫开来,呛得阿菊有些咳嗽。

“过年了,总要有点响声才像样子。”母亲笑着说,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却像个孩子一样天真。

阿菊看着母亲,心里突然涌起一阵酸楚。母亲还在努力地维持着这些老旧的习俗,想要留住那些逝去的年味,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窗外,零星地传来几声烟花爆裂的声音,转瞬即逝。阿菊走到窗边,望着漆黑的夜空。

没有雪,只有无尽的黑暗。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公指着天上的星星对她说,每一颗星星都代表着一个逝去的人。

那么,今晚的夜空,又多了多少颗闪烁的星辰呢?

新年的钟声,并没有带来新的希望,反而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和岁月的无情。那些被烟火熏黄的记忆,像一张张泛黄的旧照片,只能在回忆里温暖片刻,却无法照亮现实的寒冷。

阿菊默默地关上窗户,回到冰冷的房间。新的一年,又将是重复的一年,在忙碌和空虚之间,周而复始。 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就像记忆中那场永不再来的鹅毛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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