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远第二次见到那扇门,是在一个普通的午后。
门立在他公寓的客厅中央,深灰色的门板有些斑驳,像是经历过多年风吹雨打,上面挂着一个破旧的木牌,上面写着两个字:“三楼”。
黎远愣了几秒钟。他确信,刚刚他只是从厨房端了一杯水回来,而短短几步路的时间,这扇门就突然出现在客厅里,像从另一个世界里被抛了过来。
他走近门,伸手摸了摸门板,触感冰凉而粗糙,像摸着一块陈旧的石头。门的另一侧没有任何窗户或墙壁支撑,就这么孤零零地立在房间中央,仿佛是一种被丢弃的遗物。
“这是什么?”他低声问自己,试图用逻辑解释眼前的现象。他环顾四周,确认这并不是一场梦,也不是因为自己看错了。
黎远犹豫了片刻,伸手抓住门把手。他深吸了一口气,扭动门把,缓缓地推开了门。
门后是一段狭窄的走廊,昏黄的灯光将墙壁映得有些发黄。地板上铺着一条红色的地毯,边缘已经被磨损得起了毛边。走廊尽头,是另一扇木门。门上同样挂着一个木牌,写着“欢迎”。
黎远怔住了。他明明住在一间狭小的单身公寓里,怎么会突然多出这样一个通道?而且,这段走廊的存在,与现实的空间完全不符。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声,仿佛将他与外界隔绝开来。
穿过走廊后,他推开那扇写着“欢迎”的门,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陌生的楼道里。墙壁上贴着老旧的瓷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的气息,头顶的灯泡在微微闪烁,发出刺耳的电流声。
“这是哪儿?”黎远心里一片混乱。他明明应该还在自己的公寓里,但眼前的一切却完全陌生。
就在他试图寻找出口时,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一个中年男人从拐角处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袋蔬菜。他身穿灰色夹克,头发有些凌乱,面无表情地盯着黎远。
“你也是新来的?”男人开口问道,声音沙哑而低沉。
“新来的?”黎远茫然地看着他,“这里是哪里?”
男人挑了挑眉,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这里是三楼啊。”
“可是……这不对劲。”黎远说,“我刚才还在自己的公寓里,那里是十三楼。”
“十三楼?”男人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搞错了,这里没有十三楼。这里只有三楼,永远都是三楼。”
黎远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爬了上来:“你什么意思?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楼梯:“自己上去看看吧。”
黎远犹豫了几秒钟,决定顺着楼梯往上走。他一步步走得很慢,楼梯间的气氛沉闷而诡异,每一层都挂着相同的标牌——“三楼”。
他走了一层又一层,但楼梯似乎永无止境,每一层都像是同一个复制出来的空间。
当他再次推开一扇门时,发现自己回到了刚才的走廊,那个写着“欢迎”的门依旧立在他面前。
黎远试图从门中离开,但每一次穿过那段走廊后,他都会回到三楼的楼道里,仿佛被困在一个封闭的循环中。
他开始观察这栋楼的其他住户,希望能找到答案。然而,住在这里的人显得格外奇怪——一个穿旗袍的女人每天只在窗前坐着,用手指模仿弹钢琴的动作;一个瘦削的老人在走廊里摆放蜡烛,嘴里喃喃自语,像是在做某种仪式。
而当他试图与这些人交谈时,他们总是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像是在暗示他某些未被揭开的真相。
有一天,他在一个垃圾堆里找到了一本笔记本。翻开后,里面记录着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文字:
“时间在三楼是静止的,我们是被遗忘的人。你若想离开,必须找到‘裂缝’。”
“裂缝?”黎远低声念着这个词,感到一阵不安。
黎远开始留意楼道里的镜子。在楼梯的拐角处、走廊的尽头,几乎每一层都有一面镜子。镜子里的他看起来正常,但他偶尔会觉得,那并不是他自己,而是另一个人。
某天,他无意中靠近一面挂在墙上的圆形镜子,突然听到镜子里传出一阵低语。
“黎远……”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却让他浑身一颤。他盯着镜子,发现里面的自己正微微笑着,而现实中的他却根本没有笑。
“你是谁?”黎远问,声音有些发抖。
镜子中的“他”没有回答,而是用手指指向他的身后。黎远猛地转身,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找到裂缝。”镜子中的影像再次开口,声音幽幽,“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经过几天的观察,黎远终于发现了裂缝的存在——它隐藏在一面老旧的镜子里。当他靠近时,那镜子中映出的世界与现实完全不同:街道被白雾笼罩,天空中没有太阳,只有一轮模糊的白光。
他鼓起勇气伸手触碰镜面,冰冷的触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软的阻力。他的手穿过了镜子,接着是胳膊、肩膀,直到整个人完全穿越过去。
镜子彼岸的世界与三楼截然不同,这里安静得可怕,所有的建筑都像是废弃的空壳,空气中弥漫着灰尘的气味。他开始在这片荒芜中寻找出口,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座巨大的钟楼前。
钟楼的指针停在3点整,而地面上刻着一句话:“时间之外,一切归零。”
黎远终于明白,三楼并不是一栋普通的楼房,而是一个被困在时间之外的世界。所有的住户,都是那些被遗忘的人。
为了离开这里,他必须重新启动钟楼的指针。而这,需要他付出某种代价。
黎远站在钟楼前,仰望着巨大的表盘。时间停滞在3点整,分针与时针交叠在一起,像一道锁链,将整个世界禁锢在无声的枷锁中。
“重新启动指针……”他喃喃着,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他明白,这不仅仅是简单的机械操作,这钟楼承载的东西,远比他想象的复杂。
在钟楼的大门上,刻着一行字:
“推动时间,你的遗忘即是重生。”
门无声地打开了,露出一条通向内部的螺旋楼梯。黎远迟疑片刻,最终走了进去。他的脚步在空旷的塔楼中回响,像某种仪式的前奏。
爬到钟楼的顶端时,他看到一组复杂的齿轮系统,嵌在墙壁与天花板之间,像是一个巨大的心脏。钟楼的正中央悬挂着一根粗大的钟摆,静止在半空中,仿佛失去了生命。
就在他靠近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齿轮后传来。
“终于来了。”
黎远猛地转头,看到一个身穿长袍的老人坐在角落的木椅上,面容瘦削,眼神浑浊却透着一丝锐利。他的头发像霜雪一般苍白,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一座雕像般沉稳。
“你是谁?”黎远问。
“我是钟楼的守护者,也是你的引路人。”老人平静地说,“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与你有关。”
“与我有关?”黎远皱眉,“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老人没有回答,而是站起身,缓缓走到钟摆前。他用手轻轻一指,齿轮开始微微颤动,发出低沉的咔咔声。
“时间停滞,是因为你的记忆被困在这里。”老人说,“要想离开,你必须做出选择。”
“什么选择?”黎远问道,语气中带着警惕。
“钟摆重新启动时,三楼的住户会被彻底遗忘,包括他们的名字、记忆和存在痕迹。而你,将恢复自己的完整记忆,返回原本的世界。”
黎远愣住了:“遗忘他们?为什么?”
老人叹了一口气:“三楼存在的意义,是承载那些被遗忘的片段——无论是被他人遗忘,还是被自己遗忘。当你进入这里时,说明你的记忆也被困在了这里。但要恢复完整,必须舍弃一部分。简单来说,这是一场交换。”
黎远一时无法接受。他想起了那个每天模仿弹琴的女人,那个摆放蜡烛的老人,甚至那个手提收音机的中年男人。他们虽然看似怪异,却也是鲜活的生命。
“如果我拒绝呢?”他低声问。
“那么你也会成为三楼的一部分,永远留在时间的循环里。”老人平静地回答,“没有第三种可能。”
黎远沉默了很久,仿佛连钟楼的空气都凝固了。他内心挣扎不已——为什么要用别人的存在换取自己的自由?而那些住户,又是否真的存在过?
“你说我的记忆也被困在这里。那到底是什么记忆?”黎远打破沉默问道。
老人指了指钟楼旁的一面大镜子:“走过去,看看你忘记的是什么。”
黎远站在镜子前,镜中倒映出一片模糊的画面。渐渐地,那些模糊的影像开始清晰,他看到一个陌生的画面:
一个下雨的傍晚,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怀里抱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她穿着一件黄色的雨衣,脸上挂着天真的笑容。女孩扬起头,用清亮的声音问他:“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黎远的喉咙一阵发紧,镜中的他却低头看向女孩,语气复杂地说:“再等一会儿,好吗?”
画面一转,他看到女孩独自站在雨中哭泣,而自己正站在一辆出租车旁,匆忙地离去。女孩的哭声刺破了雨幕,却没有刺穿他的背影。
镜中的画面戛然而止,黎远踉跄地后退了一步,额头布满了冷汗。
“这是什么?”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这是谁?”
“那是你的女儿。”老人缓缓说道,“也是你忘记的过去。”
黎远的心像被锤子击中。他并不记得自己有女儿,但镜中的画面却清晰得无可辩驳。他不愿相信,却又无法否认。
“为什么会忘记?”他低声问,声音中带着颤抖。
“因为逃避。”老人回答,“你选择放下她,为了追逐你所谓的自由。但内心深处,你无法面对这个真相,于是你的记忆裂开了一道口子,碎片最终漂流到这里。”
黎远站在钟摆前,思绪如同失控的潮水。他开始明白,这场“选择”并不仅仅是要牺牲三楼的住户,更是要面对自己曾经遗弃的记忆。
“假如我启动钟摆,是否能回到过去,弥补这一切?”黎远问道。
“过去无法更改。”老人摇头,“但记住它,可以让你重新开始。”
黎远闭上眼睛,手握住钟摆的绳索。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片段——陌生住户的身影、镜中的女孩、三楼的尽头那永无止境的楼梯……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拉动了钟摆。
钟摆缓缓地晃动起来,沉重的齿轮开始转动,钟楼内部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钟楼的表盘恢复了运转,指针缓缓越过了3点整。与此同时,黎远感到一阵剧烈的震动,整个三楼开始坍塌,墙壁化作灰尘,住户的身影也逐渐模糊,最终消散在空气中。
黎远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公寓的地板上。窗外阳光明媚,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仿佛三楼从未存在过。
然而,当他翻开手机时,屏幕上多了一张照片——照片中,是那个穿着黄色雨衣的小女孩,她正站在公园的长椅旁,对着镜头微笑。
黎远的眼眶湿润了。他终于记起了女孩的名字——小舟。
那一天,他拨通了一个号码:“喂,是我。我想见见小舟,可以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一个熟悉的女声轻轻答应了:“她一直在等你。”
窗外的阳光洒满大地,黎远感到一阵久违的轻松。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他终于找回了失去的记忆,也找回了面对生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