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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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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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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的消失与星期三的爵士乐

1

那只猫是在一个阴沉的星期二傍晚消失的。

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我煮了意大利肉酱面,还特意开了瓶智利红酒。我不太常喝红酒,但那瓶酒,是几周前在一家小酒馆偶遇的大学同学送的。他现在在一家贸易公司工作,经常往返于南美和上海之间。他说,这瓶酒有着“雨后森林的味道”。 

老实说,我并没有尝出所谓的“雨后森林的味道”。我味觉迟钝,对葡萄酒的鉴赏能力仅限于“好喝”和“不好喝”的程度。不过,那天晚上,搭配着番茄和牛肉的浓郁香味,那瓶红酒确实显得格外顺口。我一边听着Miles Davis的《Kind of Blue》,一边吃着晚餐,心情还算不错。 

猫平时总会在这个时候绕着我的脚踝转来转去,发出细细的叫声,催促我给它添猫粮。但那天晚上,它却出奇的安静。我起初没太在意,以为它又躲到哪个角落里睡觉去了。

吃完饭,我洗了碗,又倒了一杯红酒,坐到阳台的藤椅上抽烟。上海的夜空总是灰蒙蒙的,看不见几颗星星。我抬头望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拿出手机刷起了社交媒体。

屏幕上充斥着各种无聊的信息:谁谁又去了哪家网红餐厅打卡,谁谁又买了什么奢侈品,谁谁又在哪里发表了一番高谈阔论。我快速地滑动着屏幕,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这时,我才猛然意识到,猫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我放下手机,起身在屋子里寻找起来。我叫着它的名字:咪咪。咪咪并不是什么有创意的名字,只是一个简单、顺口的称呼。这只猫是我半年前在路边捡到的,当时它还很小,瘦骨嶙峋,浑身脏兮兮的,像是被人遗弃了。我把它带回家,洗了澡,喂了食物,它就这样留了下来。

我找遍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床底下、衣柜里、沙发后面,甚至连洗衣机都检查了。咪咪平时最喜欢钻进各种狭小的空间里,但这次,我真的找不到它了。

窗户都关着,阳台的门也锁着。咪咪不可能自己跑出去。

它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2

咪咪消失后的第三天,也就是星期五的下午,我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

“您好,请问是戴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

“是的,我是。”我回答。

“那个…我是…我是小美的妹妹,我叫…我叫小樱。” 

小美?我不记得自己认识一个叫小美的人。 

“抱歉,我不认识什么小美。”

“啊…是这样的,”电话那头的小樱似乎有些慌乱,“我姐姐…她…她失踪了。”

“失踪了?”我感到莫名其妙,“这…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姐姐失踪前,最后联系的人是您。”

“什么?”我更加疑惑了,“这不可能,我根本不认识你姐姐。”

“可是…姐姐的手机通话记录里,最后一个号码就是您的。”小樱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而且…姐姐还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您的名字和电话号码,还有…还有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猫的消失,与星期三的爵士乐有关’。”

我愣住了。

猫的消失…星期三的爵士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努力回忆着,试图想起一些关于小美的线索,但脑海里一片空白。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更别提与她有过什么联系了。

“您真的…不认识我姐姐吗?”小樱再次问道,语气中充满了怀疑和不安。

“我真的不认识。”我重复道,语气坚定,但心里却开始动摇。

难道…我真的失忆了?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

“那…那您知道…‘星期三的爵士乐’是什么意思吗?”

“我…我不知道。”我如实回答。

“好吧…”小樱的声音听起来很失望,“如果您想起了什么,请…请务必联系我。”

她报了一个电话号码,我记了下来。

挂断电话后,我呆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一片混乱。

小美是谁?她为什么会失踪?为什么她的手机通话记录里最后一个号码是我的?“猫的消失,与星期三的爵士乐有关”又是什么意思?

这一切都像一个巨大的谜团,将我笼罩其中。

3

我决定先从“星期三的爵士乐”入手。

我虽然喜欢爵士乐,但并没有特定的偏好,平时也只是随机地听一些经典的专辑或者电台节目。要说与“星期三”和“爵士乐”同时相关的,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一家名为“Blue Note”的爵士乐酒吧。 

这家酒吧每周三晚上都会有固定的演出,由一位名叫刘锋的萨克斯风手领衔。刘锋在上海的爵士乐圈子里小有名气,他的演奏风格自由奔放,充满激情。我去过几次“Blue Note”,对刘锋的印象还不错。

事不宜迟,我立刻穿上外套,出门前往“Blue Note”。

“Blue Note”位于上海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门面很小,只有一个简单的蓝色霓虹灯招牌。我推开门,一股混合着烟草、酒精和汗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酒吧里光线昏暗,只有舞台上亮着几盏昏黄的灯光。刘锋正站在舞台中央,闭着眼睛,忘情地吹奏着萨克斯风。他的音乐像一条流动的河流,时而舒缓,时而激昂,将听众带入一个充满想象力的世界。

我找了一个吧台的座位坐下,点了一杯威士忌。我一边听着音乐,一边观察着酒吧里的人。

人们三三两两地坐着,有的在低声交谈,有的在独自喝酒,有的则像我一样,沉浸在音乐之中。

我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或事。

一曲终了,刘锋向观众鞠躬致意,然后走下舞台,来到吧台。

“一杯波本,加冰。”他对酒保说道,然后转过头,看到了我。

“戴先生?你也来了。”他微微一笑。

“刘锋先生,晚上好。”我点了点头。

我们算是认识,但并不熟,只是在酒吧见过几次,偶尔会聊几句关于爵士乐的话题。

“好久不见了。”刘锋端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下,“最近怎么样?”

“还行。”我喝了一口威士忌,“你呢?”

“老样子。”刘锋耸了耸肩,“每天吹吹萨克斯,喝喝酒,混日子呗。”

我们又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然后,我切入了正题。 

“刘锋先生,我…我最近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哦?说来听听。”刘锋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我把咪咪消失和神秘电话的事情告诉了刘锋,包括那句“猫的消失,与星期三的爵士乐有关”。

刘锋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这确实很奇怪。小美…我好像有点印象,她以前经常来这里听我演奏,就坐在那个角落里。”

他指了指酒吧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那里现在空无一人。

“你认识她?”我急切地问道。

“不算认识,只是见过几次面。”刘锋说,“她总是独自一人,静静地听音乐,从不和人说话。她…给人一种很神秘的感觉。”

“你知道她住在哪里,或者做什么工作吗?”

“不知道。”刘锋摇了摇头,“她从来没说过自己的事情。不过,我记得她有一次提到过,她喜欢猫。”

“猫…”我喃喃自语。

“还有,”刘锋补充道,“她好像…对‘消失’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消失?”

“是的。她有一次问我,如果一个人突然消失了,会怎么样。”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音乐不会消失。”刘锋笑了笑,“她听了,也笑了笑,然后就再也没问过这个问题。”

刘锋的话让我更加困惑了。

小美喜欢猫,对“消失”感兴趣,经常来“Blue Note”听刘锋演奏…这些线索似乎都指向了一个方向,但又缺乏关键的连接点。

“刘锋先生,你觉得…小美的失踪,和我家猫的消失,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刘锋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但…也许你可以去问问‘老井’。”

“老井?”

“是的。他是这家酒吧的老板,也是一个…怎么说呢,一个很特别的人。他知道很多事情,也许他能给你一些线索。”

4

老井,正如刘锋所描述的那样,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他身材矮小,留着一头乱糟糟的灰白头发,脸上戴着一副老式的圆框眼镜。他总是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西装外套,领口沾着不知名的污渍。他看起来不像一个酒吧老板,更像一个落魄的大学教授。 

我是在酒吧打烊后找到老井的。他正独自一人坐在吧台后面,一边擦拭着酒杯,一边听着一张老旧的黑胶唱片。

唱片里传来Billie Holiday忧郁的歌声,在空旷的酒吧里回荡。

我向老井说明了来意,并再次讲述了咪咪消失和神秘电话的事情。

老井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直到我说完,他才缓缓地开口:“小美…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一台老旧的留声机。 

“你认识她?”我问。

“认识。”老井点了点头,给我看他手机里小美的照片,他说,“她经常来这里,和我聊天。”

“聊什么?”

“各种各样的事情。”老井说,“猫,爵士乐,人生,还有…消失。” 

果然,小美也和老井聊过“消失”。

“她为什么会对消失感兴趣?”我追问道。

“因为她相信,消失是一种选择。”老井说,“一种逃离现实,进入另一个世界的选择。”

“另一个世界?”

“是的。”老井拿起一块抹布,擦拭着一个已经很干净的酒杯,“她说,这个世界太无聊了,太令人失望了,她想去一个更美好的地方。”

“所以…她真的消失了?去了另一个世界?”我感到难以置信。

“我不知道。”老井摇了摇头,“但她确实不见了。就像你的猫一样。”

“你觉得…小美的失踪,和我的猫的消失,有关联吗?”

“也许吧。”老井说,“猫是一种很神秘的动物,它们可以感知到人类无法感知的东西。也许…你的猫,跟着小美去了那个世界。”

老井的话听起来荒诞不经,但我却无法完全否定这种可能性。毕竟,咪咪的消失本身就充满了诡异。

“老井先生,你知道…如何找到小美吗?或者…如何找回我的猫?”

老井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我不知道。但…也许你可以试试‘星期三的仪式’。”

“星期三的仪式?”

“是的。小美曾经告诉过我,有一个古老的仪式,可以在每个月的第三个星期三的午夜,打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真的吗?”我将信将疑。

“信不信由你。”老井说,“仪式需要一些特定的物品:一只黑猫的毛发,一朵白色的玫瑰,一张Billie Holiday的唱片,还有…一杯加了三滴眼泪的威士忌。”

我愣住了。这听起来像是一个荒谬的玩笑,但老井的表情却很严肃。

“你…你相信这个仪式吗?”我问。

“我不知道。”老井说,“但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我们无法理解的事情。也许…这个仪式,真的可以打开一扇门。”

5

距离下一个月的第三个星期三,还有五天。

我开始按照老井所说的,准备“星期三的仪式”所需的物品。

黑猫的毛发,我没有,但我可以用咪咪平时掉落的毛发代替,虽然不是黑色的,但我想应该也可以。白色的玫瑰,我在附近的花店买到了一朵。Billie Holiday的唱片,我从我的收藏中找到了一张《Lady in Satin》。

最难的是“加了三滴眼泪的威士忌”。

我并不是一个容易流泪的人,上一次哭,还是在十几年前,祖母去世的时候。

我尝试了各种方法:看悲伤的电影,听伤感的音乐,回忆痛苦的往事…但都无济于事。我的眼睛干涩,流不出一滴眼泪。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就到了星期三的傍晚。

我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和无助。

咪咪消失了,小美失踪了,我连一个仪式都无法完成。

我拿起那瓶威士忌,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气喝了下去。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在胃里燃烧起来。我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悲伤,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想起了咪咪,想起了它柔软的毛发,温顺的叫声,以及它依偎在我身边的温暖。

我想起了小美,虽然我不认识她,但我能感受到她的孤独和绝望,以及她对另一个世界的向往。

我想起了自己,想起了自己平庸的生活,无聊的工作,以及内心深处无法填补的空虚。

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一滴,两滴,三滴…

我把眼泪滴进威士忌里,完成了“星期三的仪式”的最后一步。

6

星期三的午夜,我站在房间中央,按照老井所说的,开始了仪式。

我把咪咪的毛发和白色的玫瑰放在地上,旁边放着Billie Holiday的唱片和那杯加了三滴眼泪的威士忌。

我关掉所有的灯,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台灯。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氛围,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起来,让人呼吸困难。

我闭上眼睛,开始在心里默念:

“咪咪,你在哪里?小美,你在哪里?请带我…去你们所在的地方。”

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近乎歇斯底里的呐喊。

突然,我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整个房间都在旋转。

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昏暗的街道上。街道两旁是破旧的房屋,路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和腐朽的味道。

这里…绝对不是上海。

我沿着街道往前走,试图找到一些线索。

走了很久,我看到前面有一家酒吧,门口挂着一个熟悉的蓝色霓虹灯招牌:Blue Note。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酒吧里空无一人,只有舞台上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光。

一个人影正站在舞台中央,背对着我,吹奏着萨克斯风。

那旋律…我听过,是刘锋的风格。

我走上前去,想看看那个人是谁。

当我走到舞台前时,那个人转过身来。

是小美!是我照片里看到过的那个小美。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连衣裙,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玩偶。

“小美?”我轻声叫道。

她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吹奏着萨克斯风。

那音乐…和刘锋的风格很像,但又有些不同。

刘锋的音乐是自由奔放的,充满激情的,而小美的音乐,却是忧郁的,绝望的,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想要逃离这里。

但我的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无法移动。

小美突然停止了演奏,转过身,看着我。

“你…是谁?”她问道,声音冰冷,毫无感情。

“我…我是戴先生。”我回答,“我…我来找你,还有…我的猫。”

“猫?”小美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什么猫?”

“咪咪…一只…白色的猫。”

小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这里…没有猫。”

“那…你在哪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世界的尽头。”小美说,“一个没有希望,没有未来,只有无尽的黑暗和虚无的地方。”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因为…我厌倦了那个世界。”小美说,“那个充满谎言和欺骗的世界,那个让我感到孤独和绝望的世界。”

“但…你还有你的妹妹,小樱…”

“小樱…”小美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悲伤,“她…会忘记我的。就像…所有人都会忘记我一样。”

“我…我可以带你回去。”我说,“回到…原来的世界。”

小美摇了摇头:“回不去了。一旦来到这里,就再也回不去了。”

“那…我的猫呢?咪咪…它是不是和你一起来了这里?”

小美没有回答,只是再次拿起萨克斯风,开始吹奏起来。

这一次,她的音乐更加悲伤,更加绝望,像是在为这个世界送葬。

我感到一阵窒息,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

我闭上眼睛,再次在心里默念:

“咪咪,你在哪里?请回来…回到我身边…”

突然,我感到一阵温暖,一个柔软的身体蹭了蹭我的腿。

我睁开眼睛,看到咪咪正站在我的脚边,用它那双绿色的眼睛望着我。

“咪咪!”我惊喜地叫道,一把将它抱了起来。

咪咪在我的怀里发出细细的叫声,像是撒娇,又像是安慰。

我紧紧地抱着咪咪,泪水再次流了下来。

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当我再次抬起头时,小美已经消失了,舞台上空无一人,只剩下那盏昏黄的灯光,在黑暗中摇曳。

酒吧里静悄悄的,只有Billie Holiday的歌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It's easy to remember, but so hard to forget…”

7

我抱着咪咪,回到了现实世界。

房间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咪咪的毛发和白色的玫瑰还在地上,Billie Holiday的唱片还在唱机上旋转,那杯加了三滴眼泪的威士忌也还在桌子上。

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但咪咪…真真切切地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不知道小美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星期三的仪式”是否真的有效。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即使消失了,也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

就像小美的音乐,就像咪咪的回归,就像…我内心深处,那份对另一个世界的向往。

几天后,我接到了小樱的电话。

“戴先生,我…我已经报警了。”小樱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警察…正在调查姐姐的失踪。”

“嗯。”我应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星期三的爵士乐’…你有什么线索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没有。但…也许,你姐姐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一个…我们无法到达的地方。”

电话那头,小樱沉默了很久,然后说:“也许吧。谢谢你,戴先生。”

挂断电话后,我走到阳台,点燃一支烟。

上海的夜空依旧灰蒙蒙的,看不见几颗星星。

咪咪跳到我的腿上,蜷缩成一团,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我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

我想,小美心中的那团火,已经熄灭了吧。

而我心中的那团火,虽然微弱,却还在燃烧着。

为了咪咪,也为了我自己。

生活,还要继续。

即使…充满了无尽的谜团和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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