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手札（组诗）

撑伞的人

伞柄将掌心磨出薄茧时

雨水正在搬运整个天空的重量

柏油路裂缝里，青苔伸出舌头

舔舐那些摔碎的云

我们站在红灯前数着倒计时

直到数字溢出斑马线

你弯腰系紧松脱的鞋带

突然发现裤脚沾满蒲公英

它们刚从冬天的日历里

偷渡到湿润的三月

绿灯亮起时，水洼中

千万个太阳开始发芽

窗上的雾气

玻璃用体温融化着雾气

留下花纹状的地图

柳枝垂下水珠当作逗号

敲打着那些紧闭的门窗

穿红胶鞋的男孩跑过

把水洼里的季节踢成

一地碎花瓣

楼上有人正在弹奏肖邦

雨滴卡在钢琴缝里

长成透明的蘑菇

我抹开半扇清明

看见玉兰在雨中拆解自己

每一瓣都是揉皱的心思

晾衣绳

棉质叹息吸饱了雨水

在铁丝上肿胀成灰云

母亲拍打被单时

惊醒了沉睡的棉籽

它们跳进砖缝，长出

细小的手掌接住泪滴

我捡起掉落的木夹子

它齿间还咬着

半片未蒸发完的月光

而风穿过空衣架

正模仿谁遗落的咳嗽声

泥土翻开时

铲子翻开去年的土

带着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蚯蚓慌忙躲藏，留下 一道道新鲜的泥痕

翻出半截生锈的铁丝

或许曾系着风干的辣椒

在屋檐下，晃荡一个秋天

现在，只剩下锈迹斑斑的记忆

蒲公英的绒毛，飘落在新翻的土上

像一小撮柔软的雪

我蹲下身，埋下饱满的蒜瓣

一颗颗，小心翼翼

泥土深处，传来细微的声响

像是种子在伸着懒腰

又像是土地在轻声呼吸

腐烂的桃核，终于顶破泥土

露出一点嫩绿，宣告着

新生的希望，在雨后

寄不出的晴空

邮筒吞下潮湿的信

邮票在角落蜷成蜗牛

它背上的螺旋纹里

藏着我去年采的紫云英

穿绿衣的人骑车掠过

铃声震落枝头玉兰

那些白色信封纷纷拆开自己

露出折叠整齐的晴空

我弯腰拾起花瓣时

口袋里的种子突然胀痛

像要撑破所有

未愈合的折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