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组诗）

一、江声

风没停，水先动了，

石头还沉在岸边的黄昏里，

一群鸭在上游翻身，

把旧日的影子搅得散碎。

春天从不回头，

像那些不告而别的人。

有人扛着锄头，有人

把酒瓶举成太阳。

江水翻过山口时，没有惊动谁，

它只是沿着最早的路径，

流向那些我们未曾抵达的日子。

树枝伸出岸线，像某种信号，

也像晚了许久的原谅。

二、河床

当水位降低，

我们看到河床裸露的骨头，

像年少时说错的话，

再也无法掩埋。

有人在江边晒网，

也晒那年翻覆的小舟。

他们的沉默，

就像干裂的泥土缝里藏着秘密。

没有一滴水愿意久留，

即使它曾洗过爱人的手指，

也曾沿着夜色漂流进旧梦。

三、渡口

老码头的木头泛出黯光，

早春的雾缓慢包围栈桥。

一只空船系在岸边，

轻轻晃动着昨日的轮廓。

江水掠过，

像未曾递出的书信，

字迹湿润，封口完好。

舷边的绳索断了，

像一句说到一半的诀别。

船舱里躺着落叶与灰尘，

也躺着某种未完成的愿望。

渡口沉默着，

沉默就是它的方向。

四、旧物

河边的洗衣石仍有水渍，

母亲蹲过的姿势

已成为风化的凹痕。

她的布鞋、碎花围裙，

一并被春水带往不知名的下游。

时间是一根不能抽出的线，

你越拉，它越沉。

有些日子像缝不紧的破口，

风一来，就空了。

早市刚散，一位老妇

在江边坐着补袜子，

她低头时的专注，

仿佛缝着整个旧乡。

五、夜航

水在夜里更像一封长信，

每一页都泛着黑亮的墨。

渔火漂浮，孤独却不冷，

点出江心最柔软的空白。

一个人在船尾抽烟，

另一个人在船头等风。

他们之间隔着整条河的命运，

彼此不语，只听水声。

有时候，江像父亲，

沉默而坚定；

有时候，它像母亲，

把你推向远方，不再回头。

六、春末

江水不再那么年轻，

它学会绕开每一处喧哗，

像一个历尽世事的老人，

与石头、草木低语。

桃花飘落在水面，

是春天最后一封情书。

河岸的青苔漫上碑文，

风在字缝里拾起旧音。

向东流去的，不只是春，

还有那些说出口的诺言，

和没来得及说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