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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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杏花树下
杏花落了半树，风吹不走
她坐在旧藤椅上，削春天最后一颗苹果
小孙儿在不远处画河流
用蓝色蜡笔划过木板上的裂缝
她不再问果树结了几颗
也不再追问天是否要晴
她只想在花瓣落满膝头前
记住那只黄鹂归来的方向
而不是病历上新写的一行字
2. 静水处
水慢慢退了，露出干净的鹅卵石
一只老龟顺着青苔上岸
树荫罩住了廊桥的一半
而另一半被晒出灰白色的光
我坐在廊桥中央
回想着昨夜母亲梦里的叮嘱
她用一片荷叶包住我的疲惫
水一动不动，仿佛此生未曾激起过涟漪
3. 煮茶人
瓦罐老了，像他手心的皮肤
日子也老了，一遍遍过滤柴火的灰
屋檐下有一只流浪猫，蹲着不进
他把第一泡茶倒在门槛外
“给山神，也给那些看不见的人”
他说完话的语气很轻
像一个人对着黑夜安慰自己
窗纸轻响，像春风试图入户
却发现，炉火已不再为谁而烧
4. 山中书
种下的不是菜，是季节
是霜打后仍未枯黄的一点香气
他每天写信，却从不寄出
信纸叠好塞进泥土边的小瓮中
他说：“给以后的人读，给以后的我”
墨迹渐淡，有的信已潮湿发霉
但字迹仍然认得出自己的笔触
就像某些旧事，总会被山风
一遍遍吹回来
5. 晚灯
她推开窗，望见河对岸的炊烟
那炊烟慢慢卷上黄昏，拧进天边一盏灯
她忽然想起丈夫生前爱点煤油灯
说电灯太快，不懂余温的意义
她拿出那盏老灯，又擦了一遍
灯芯被点燃，光色微黄
像一块被反复搓揉的布
柔和地铺在她的脸上——
那是一张，从未真正老去的脸
6. 青苔
墓碑下长出一圈青苔
雨一停，它便立起身子
我想摸它，却怕它太软太轻
轻得承不住我的记忆
父亲葬在这里二十年
石缝间竟钻出些紫花来
没有人种，它们只是知道
哪里曾有热血淌过
哪里还留着温度
7. 窗前事
剪刀钝了，纸却薄
她把三角梅的枝剪得不整
落在地上的纸片比花瓣轻
风一过，就飞到院门口
门还没开，那对常来叫卖的夫妻没来
她在灶台边等水开
手却停在窗框上许久
她想，那些没讲出口的事
也许就是人生里最柔软的部分
8. 留白
他有一个习惯，写信留半页不写
说这样读信的人
才不会觉得一切都说尽了
留半页白，是对未来最诚恳的期待
他走时，那些信留在书橱底
女儿翻出时，只看见熟悉的字迹
和那一如既往的空白
她没有落泪，只在空白处
补上一朵纸做的小花
9. 南山行
清晨翻越南山，看见
一对老人在泉边洗葛根
水雾从崖口涌出
像是有个大梦刚醒
我立在晨雾中不说话
背后背着一个世界
有人在山下奔跑，有人种地
也有人，像他们那样洗涤老去的时光
不言老，不言归
10. 纸鸢
他放出一只纸鸢
那是去年外孙亲手折的
颜色褪了些，尾翼有点歪
可仍能被风带得很远
他仰头看时，仿佛也轻了些
不再觉得腿脚沉重
阳光打在纸鸢上
比天边的鸟群还真实
因为，那是自己放飞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