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亲戚给我讲这件事,我心里是沉重的,赶年我见过,个子矮精瘦皮肤黑,老实巴交的一位农民。活时如此卑屈而痛苦,死时如此残酷而悲惨。
洞山——那一定有很多山洞。洞山群山环抱,山峰起伏,山间树林茂密,风景幽雅。山间天然或人工开凿大小岩洞很多,形状各异,有水帘洞、朝阳洞、鸽子洞、蝙蝠洞、长仙洞。这长仙洞,据说有的人看见洞里有大蛇出现过,也许是人们的臆想。洞山有许多辽代古建筑遗址石雕,洞山果园到了秋季硕果累累,著名的蒙古野果,俗称123,甜脆可口。从水帘洞流出的泉水,好似从天边飘来的一股涓流,天然美景尽在眼前。
洞山春夏季主色调为绿色;秋天五彩斑斓,红色的枫叶,黄色的杨树叶,苍翠的松枝,层层叠叠,如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冬天一场大雪封山,洞山是一处白雪皑皑的世界,玉树琼枝,古庙的飞檐翘首罩上厚厚的白雪,耸立在半山腰。
这绝美的自然景观,山脚下的小村子叫洞山村 ,三十几户人家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日出而耕,日落而息,耕耘他们脚下这片土地,土地是农民生存的命根子。
赶年生于六十年代中期腊月二十九,父母给他取名叫赶年。父母早逝,留下赶年和比他大三岁的哥哥米仓相依为命,哥哥米仓对赶年尽到了长兄为父的责任。
山沟里的孩子有两种命运,有的靠毅力努力学习考上学走出去,留在城里工作生活,有的人在这片土地生活劳作活着。
赶年中学毕业在家里种地,注定扎根在这片黄土地上,无论风吹雨打。哥哥米仓结婚成家出去单过,赶年住在父母留下的老屋。二十岁赶年成家,娶了体格壮嗓门高的王艳秋,生了两个女儿大莲、小莲。
王艳秋在家里一手遮天,每天就是“赶年你今天干啥去,赶年你干……”身体瘦弱的赶年稍有迟钝,大嗓门就骂起来:“你这窝囊废可怎么办?”村里人已经习惯了,赶年是个妻管严。
家里的几亩责任田赶年精耕细作,秋天收获的粮食供全家吃,还能喂鸡鸭育肥两口猪。小院子左边园子种植两棵沙果树两棵123,秋天红彤彤的果实挂满枝头,右边的园子蔬菜种的品种全,靠墙边种的豆角长长得爬满豆角架,尖椒、茄子、西红柿红红绿绿长的旺盛。赶年的身影一年四季在土地园子躬身劳作,沉默寡言,任劳任怨,这也是千千万万农民生活的缩影。
农村现状解决了温饱,要想富足不搞其它副业,日子富不了。赶年是个老实人只会埋头在田里劳动,家里有两个念书的孩子,生活非常拮据。生活所迫王艳秋2、5、8日子去乡集市出地摊,卖些小型日用品,在夏日的阳光下晒得皮肤起皮脱屑,冬天手冻的龟裂,集市大声吆喝叫卖声音喊的嘶哑。人在逆境中有好心情那是不可能的,环境塑造人,物质匮乏还能开心那是臆想杜撰。日子在王艳秋眼中似乎成了一场无休止的苦役,而赶年也是用那瘦削的肩膀,默默扛起这沉重的一切。
赶年两个女儿初中毕业,陆续出嫁到坝后,坝后就是西乌旗牧区,过了白音诺尔铅矿的大坝就是牧区,赶年的俩个女儿嫁给牧民生活也算富裕,养牛养羊的收入比种地高。女儿们的生活有了改善,但赶年和王艳秋的日子依旧没有改变,沉闷的气氛在小屋里无声地流动,像秋天的风,轻轻吹拂着,却带着寒意。
女儿们出嫁,家里只有赶年和那水火不相容的老婆,孩子出嫁王艳秋的脾气更坏,她眼里赶年不能闲着,只要闲着就破口大骂。
“我嫁你这窝囊废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和你没有过一天好日子,披星戴月这么干,还是一个穷哈哈的日子,这苦日子何时到头。”抱怨完号啕大哭,这样恶劣的情绪可能是生活困境造成的。
赶年的大哥米仓生活比赶年好些,他的儿子考学走出农门,在旗里中学教书,米仓老婆去旗里给儿子看孩子。米仓惦记老实巴交的弟弟,有时瞒着老婆偷偷地塞给赶年几十块钱,“哥日子也不宽绰,这几个钱拿去用,买点吃的看你瘦的。”说着米仓眼睛湿润了。
现在农村种地机械种植,机械松土,不用在地里薅草,直接打除草剂大大减轻劳动强度。庄稼拔高生长这阶段属于农闲,村里人男人没事凑在哪家大门洞打对调,女人聚在一起聊天说说家长里短。等待秋天收获农作物。
这天上午赶年路过一家门洞,三位农民在凑局,他们热情地招呼赶年。
“赶年,来!三缺一,打几局?”
“不行,我还有事呢。”
“打几局,哎,不用和你老婆请假。今天是集市,王艳秋不是去出摊了吗?”
赶年动心了,坐下来和他们打对调,玩的开心,这是赶年最放松最开心的时刻。他们谁输了谁脑门贴纸条,赶年脑门贴了许多纸条。
赶年玩的开心忘了时间。牌局中的欢声笑语让他短暂地忘却了生活的苦涩,仿佛这一刻,他也能像山中的泉水一样无忧地流淌。然而,快乐总是短暂的。王艳秋从集市回来,远远看到赶年和村里的男人们打牌,脸色骤变,看到赶年脑门贴满纸条,在笑着打扑克,气得她脑门儿出火,停下三轮车她跳下三轮车,走到赶年面前。
“赶年!我去集市在火辣辣的阳光下卖货,你在这里玩的开心,我叫你今天去山上刨药,你怎么没有去?”说着,拽起赶年,给她两个嘴巴,赶年眼眶噙满泪水,低着头往家里走。其他几个人惊愕的不知说什么好,心里愧疚给赶年找麻烦了。
王艳秋回到家里余怒未消,“你看别人家盖了平房,宽敞亮堂,我们在这三件小土屋憋屈着。别人家买了小轿车,我们开着三轮子满街跑,你还有闲心打对调。”骂了一阵子,累了困了倒在炕上呼呼睡着了。
赶年做好饭招呼王艳秋吃饭,王艳秋翻过身“不吃”继续睡觉。
早晨赶年到园子里摘了茄子尖椒,焖锅小米饭,自己吃了一碗小米饭半碗茄子。赶年走到里屋“艳秋起来吃饭吧?小米饭炖茄子在锅里热着呢,我到洞山去刨药。”王艳秋醒了没有和赶年说话,也没有看赶年一眼,她不知道这是和丈夫最后一面。
王艳秋听到三轮子启动的声音,赶年开着三轮车出了大门口“嘟嘟”地走远了。王艳秋起来发现赶年的破手机落在餐桌上。
洞山山林茂密,山上的药材丰富,知母,防风,地黄……赶年每年夏天农闲时都会背着背篓,到山上刨药,现在野生的药材价格高,也是家里的一项微薄收入。赶年是个老实人,脑筋不活泛,只能靠力气一点点积攒家用,他的日子,仿佛就像那山间的泉水,永远在狭窄的沟壑中流淌,不知疲倦地走着同一条路。赶年开着三轮子顺着山路去了洞山深处。
晚上太阳落西了,王艳秋做好饭等着赶年回来,每次刨药下午四五点钟就回来,看时间七点赶年还没有回来,王艳秋有些着急自言自语。
“赶年真是笨,天黑了还不知道回来。”
王艳秋在看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她在家呆不住去找赶年大哥米仓。
“大哥,赶年早晨去洞山刨药,现在还没有回来,不会出事吧!“
米仓听了焦虑地问:“这么晚没有回来,这几年封山育林,山上有大动物可别出事。“
米仓和王艳秋漆黑的夜,深一脚浅一脚拿着手电筒往洞山的路上寻找,无奈天色太黑去山里是不可能的,只好回赶年家里等,等到天亮赶年也没有回来。米仓和王艳秋急忙去村支部找村长说明情况,又到乡派出所报案。
村长召集村民分组去山里寻找,派出所来了两名警察帮助寻找,村长对王艳秋说:“你在家等着,赶年回来通知我们。”
王艳秋在家里心急如焚,电话通知远在西乌旗的两个女儿。晚上两个女儿女婿赶回来,王艳秋把事情经过讲给女儿,两个女儿哭了。
“妈,天气这么热,你让我爸在家避避暑不行吗?这么热的天还让他去山上刨药,你怎么这样心狠。”说完大女儿呜呜地哭了起来。
“妈,咱家也不至于揭不开锅吧,为什么那样逼我爸?”小女儿哭着也在发泄心中的不满。
王艳秋自知理亏,在炕上低着头坐着,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心里满是愧疚。眼看着天又黑了,已经两天赶年杳无音信,村里人一直在山上找一点消息都没有。
到了第三天村里人说什么都有,有的人说:赶年在家受媳妇气,打扑克挨了王艳秋两个嘴巴,赶年出去打工躲出去了。也有人说打工怎么骑着三轮车走了,恐怕出了意外……
米仓赶年的女儿女婿一直和村里人寻找,已经第三天了,心里那个绝望,诺大洞山找一个人好似大海捞针,家里人希望出现奇迹。
到了第五天村长说:“我们已经发动全村劳动力,在洞山找了四天,赶年一点音信没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这是人间蒸发了。派出所民警说只能按失踪人口处理。”
王艳秋大哭:“赶年你这是去哪了,走也的打个招呼。”她没有往坏处想,可能人在灾难面前残存一点希望。
赶年大哥米仓不相信赶年会出去打工,因为赶年老实巴交一直没有离开过村子。他天性是懦弱的,他不会出去打工,一个在乡村呆了四十几年的人,他的思维是固化的,如一棵树在泥土里扎根生长,有句话:人挪活,树挪死。赶年是那棵树。米仓决定去找赶年,去找他的兄弟。
第五天的清晨,天刚蒙蒙亮,米仓便拿着干粮和水,独自一人进了山。他沿着洞山蜿蜒的山路,直到中午,终于走到最险要的椅子山低。抬头一看山间云雾缭绕,仿佛世外仙境,而那把形似椅子的山峰在云中若隐若现,宛如天地间的孤独守望者。
米仓继续往前走,他抬头看到天上飞着一些老鸹苍鹰,米仓的腿开始颤抖,喘不过气,一种不祥的感觉充斥心间。老鸹苍鹰爱在腐烂的动物尸体盘旋,吃腐烂的肉。走到山低,米仓看到有一辆三轮车停在山脚下,他不愿相信这个事实,走到车前他的心碎了,三轮车是赶年的,米仓哭了。
空气里漂浮着恶臭,再往前走一段距离他看到一滩腐烂的尸骨,大量的苍蝇在四周飞舞,老鸹苍鹰在啄食看见有人走进,呼的飞向天空老鸹呱呱地叫个不停。米仓跪倒在地上,心中悲恸如潮水般涌来,仰天高喊:“老天爷啊!你不睁眼,你咋给赶年这样一个死法。”
米仓摇摇晃晃站起来,他看到赶年的身后有一道长长的血污,赶年的头部朝着三轮车的方向,双手扣在泥土里,脑袋匍匐在地面,衣服被撕扯成碎片散落在尸体边,周围土地被血侵染发黑,身体的肉组织被野兽吞噬,剩下一具散发着恶臭的尸骨。
米仓判断赶年从山崖跌落并没有断气,而是朝三轮车方向爬行一段距离,最后因失血过多昏迷,夜晚被狼、野猪猛兽撕裂吞食。米仓呜呜地痛哭,他的心痛的流血。他想赶年在没有断气被野兽一口口吞食,在受怎样人间大痛,我的老弟啊!哥带你回家!
米仓脱下上衣包裹赶年的尸骨放到三轮车上,顺着山路往村子里去。在农村有一个约定成俗的习俗,在外面横死的人不允许进村子里,米仓把三轮车停在赶年家村边的场院,给王艳秋打了电话。
王艳秋哭嚎着由女儿搀扶来到场院,看到一堆尸骨,王艳秋昏了过去。
村里人陆续来到赶年家场院,看到这场景纷纷落泪。生都一样,死的结果可是千差万别,赶年的死太凄惨了。
赶年的死有两种场景:一是赶年自己跳下山崖自杀,二是在刨药时不慎跌落山崖。结论不管怎样跌落悬崖时没有断气,最后被野兽吞食,在撕裂中慢慢地死去。
赶年被葬在洞山父母的墓地边。赶年的一生,活时如此卑屈而痛苦,死时如此残酷而悲惨。
赶年烧过头七,俩个女儿女婿回西乌旗牧场,女儿们有自己的生活。王艳秋老了头上增添许多白发,冷清清的家,孤零零一个人,佝偻着背坐在大门口的石头上喃喃地自语“赶年我不知道洞山有狼有野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