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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援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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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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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古道:石板上的禅意氤氲

踏上五祖寺东山古道的石阶时,天光正被晨雾揉成细碎的琥珀色。鞋底与石面摩挲的沙沙声,仿佛踩碎了时光的薄壳,露出唐宋的风骨。这条蜿蜒而上的古道,从一天门直抵白莲峰,曾是信众朝拜五祖寺的唯一路径。风从大别山的褶皱间涌来,裹挟着松针与檀香的清苦,掠过飞虹桥头的古青檀,枝叶簌簌作响,恍若千年前那场著名的佛偈之争仍在树影间回荡。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神秀的偈语引得五祖弘忍大师不时颌头。厨房的杂役慧能听后则顺口说道:“好则好矣,了却未了。”随即也请人代笔写下四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回轮到五祖弘仁大师大为惊讶,暗忖:神秀的诗虽好,却未出尘,佛家本来就讲究出世。

神秀的偈语就像还在尘世里徘徊,而慧能的诗则体现出了出尘的理念,一切皆空的境界,明显高过了神秀一个层次,于是五祖把衣钵传给了慧能,还叮嘱让他快逃。因为神秀还是尚未剃度的杂役小沙弥,还处于修行的入门阶段,功名利禄的诱惑可能会招来不测。

古道的起点“一天门”,四足落地的青石门楼静立如初,门额上“不二法门”的题字早已斑驳,唯有石缝中倔强伸展的丝丝绿意,续写着香火鼎盛的千年往昔。循阶拾级,两侧竹林蔽日,山泉泠泠,偶见几株唐代青檀盘根错节,盘根虬枝,深扎石隙,恰似禅宗“直指人心”的执着。

蜿蜒的古道上,石条镶砌的缝隙中,犹见青青绿草顽强地探出头来,好奇底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古道依山势逐渐陡峭起来,四周古树参天,浓荫蔽日,主要分布有柏树,杉树,枫树,楠竹等。沿陡坡拾级而上,忽闻泉水叮咚,眼前是古建筑二天门了。俗称“凉亭”,建于北宋官和年间,牌楼式建筑,宽约五米九,长约八米二,前后贯穿式石墙拱门、两壁侧墙通透,形成四面通风的格局。下方有山泉水潺潺流过,叮咚叮咚的声响四溢。两个年轻的的小和尚,一位穿着栗色僧袍,一位身着白色僧袍,二人沿着古道蜿蜒而行,不时地打着手势喋喋不休地交谈着,似在诉说着千年以前“五祖弘忍夜半传袈裟”的故事。

古道沿途散落着释迦多宝如来佛塔、讲经台、舍身崖等古迹。相传弘忍大师圆寂后,真身埋骨于白莲峰下的佛塔旁,而他曾于讲经台前口吐莲花,引得千僧静默,万籁俱寂。行至授法洞,洞壁苔痕斑驳,恍惚间似见六祖慧能跪接衣钵的剪影——那一夜,弘忍三叩其首,密传《金刚经》,自此“菩提无树,明镜非台”的顿悟偈语响彻南北,禅宗一脉花开五叶。

石板或横铺或直砌,间或借天然山石为阶,唐宋“三横两竖”的筑路遗风犹存。一方残碑静卧道旁,明万历年间进士石昆玉的捐田碑文清晰可辨,字迹如刀刻斧凿,映照出古人“植万劫不朽之善根”的虔诚。再往前,飞虹桥横跨山涧,青石拱桥覆长廊,门楼上“放下着”“莫错过”六字禅语,似在劝解世人:执念当舍,机缘莫负。

山寺依势而建,三重殿宇次第攀升,仿佛一轴被岁月浸透的经卷。天王殿的弥勒佛笑眼微垂,檐角悬着的铜铃在风中轻颤,北宋真宗御赐的“真慧禅寺”匾额已褪去金漆,却让“心生禅意千般象”的楹联愈发清晰。驻足间,忽闻梵钟穿透层层叠翠,惊起白莲池中几尾红鲤,涟漪荡碎了水中倒影的斗拱飞檐,倒叫人分不清是云在琉璃瓦上游走,还是鱼在青庭上摆尾。

古刹里最动人的,莫过于历代文人的墨迹。欧阳修曾在此吟哦“日暖东山去,松门数里斜”,苏轼于白莲石题刻“流响”二字,笔锋如泉涌;白居易登临望远,叹“茫茫宇宙人无数,几个男儿是丈夫”……诗篇与禅意交织,仿佛是流淌的卷轴。

真身殿的雕龙柱上,二龙戏珠的纹样已被香火熏成乌木色。殿后法雨塔空空如也,却比满堂金身更令人肃然——弘忍大师的真身虽毁于乱世烽烟,但那些嵌在砖缝里的传说仍在呼吸。想当年六祖慧能踏着月光而来,在春米房中挂着坠腰石挥汗如雨,而弘忍轻叩窗棂的三声,竟让东山的风从此带着顿悟的机锋。如今坠腰石静卧陈列馆,石纹里渗着的,究竟是汗渍还是偈语的墨痕?

如今的东山古道,半掩于荒草,青石板路断续残存,却正经历一场重生。清华大学古建筑团队以“修旧如旧”为旨,在唐宋路基上复刻旧貌,让湮没的佛塔重见天日,令倾颓的经台再闻钟声。修缮中的风雨桥,廊柱新漆未干,却仍保留着卖茶老妪的石凳传说;白莲池虽无花,但池畔新植的莲苗,已悄悄酝酿下一个千年的绽放。

暮色渐沉时,倚坐飞虹桥畔,听山泉与松涛合奏。五祖寺的晚钟荡开云雾,一声声敲碎俗尘。此刻得悟,这古道何止是路?它是禅宗远播的血脉,是文人叩问心灵的阶梯,更是众生在“放下着”与“莫错过”间徘徊的修行场。

东山古道的青石板,斑驳依旧,但石缝里渗出的禅意,却如白莲峰顶的游云,鲜活清新。或许有一天,当游人抚过新砌的石板,仍能感触到千年前苍苍老僧的余温,它叫“东山法门”,也叫“人间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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