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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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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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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秀儿的工区

                                                          朱宜尧

车间主任指着那片开阔地说,到了,就是这儿。汽车停在了地头。

工长杨子明是标准的东北大汉,伸出肥厚的巴掌紧紧地握住了王剑波的手,脸上堆满笑容地说,欢迎欢迎。主任指了指王剑波说,这是咱工区新来的,而且是学历最高的……

王剑波根本没心思去听他们的客套话,只是感觉手指有些疼痛,使劲地抽了回来,心想:谁也不怪,就怪自己考上了破中专。

主任走了,把他一个人扔在这个鬼地方。

工长杨子明把他迎进班组,一边走一边介绍,这是我们的休息室学习室,反正就是两个屋,那个屋是咱们睡觉用的。杨子明推开房门,指了指那张刚刚铺好的床说,这就是你的,我早就为你铺好了,床是硬了点,解乏。我们都是这样,要是睡着不习惯,星期礼拜去城里买个海绵垫子。王剑波看着整整齐齐的床铺,心想,这就是他以后睡觉的地方了。

王剑波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床铺。先是在床位的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明星照,还有一个健美的家伙,露出那磐石般的光润的肌肉,着实让那些工友们羡慕。然后把自己的行礼和现时的衣物挂在床头。

尽管是秋天,但王剑波忙活了一阵子还是出了一身的汗,便把上衣脱下来,穿着背心,露出浑圆的肌肉块,像是在与那个健美的家伙相媲美。

杨子明看着王剑波这么一忙活,突然想起了当年来工区的情形,那时的他也不过二十出头,和王剑波的年龄差不多,刚从部队转业。如今的他已是两鬓斑白,一晃三十年了,真是快呀,他从一个年轻小伙一下子变成一个小老头。岁月呀,真是不可思议。杨子明叹了一口气,推开门出去了。

王剑波听到了来自老工长心底的一声长叹,回过头看了看老工长,门裂着一道缝,影子倏地移开,光亮填充了整个缝隙。

王剑波发愣了有一会,影子忽地进来了,王剑波回过神来,看到了杨子明端来了脸盆,里面放着牙具、毛巾、香皂等洗漱用品。王剑波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东北大汉居然是这么一个细心的人。

整理完衣物,王剑波的身上已经是一身臭汗了。

坐在工区的道牙子上,喘着粗气。随手扯过一根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咬在嘴边儿,不时地换着姿势,毛茸茸的籽粒颤颤微微地动,眼睛看着那片种着黄瓜、豆角、茄子的田地,不由地想起了在农村时的情形。如今,这又回到了“农村”,这和农村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心里纠结着,突然开始有些后悔起来。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好像从来没有感受到夜会这么黑,吞没了整个工区,他有些害怕这墨色一样的夜晚,所有的色彩,在这里都将是一团墨浆,分辨不出色的温暖来。杨子明端来一盆水,说,洗洗吧,这是秀儿今儿早儿特意为你晒的,知道你要来。咱工区就这条件,没有洗澡的地方。每天秀儿都是每人晒上一盆水,巡道回来好洗洗涮涮。赶上人员打不开点儿的时候,她还能当个防护员,多双眼睛,多份安全。她属于咱工区的,是我闺女,是一个哑巴。没关系,他们都是这样洗。杨子明看出了王剑波的意思补充说道。王剑波这才脱光了膀子,沾湿了手巾,擦了起来。我给你擦擦后背。老工长不由分说地一把夺过手巾,为他擦起背来。王剑波感觉到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和自己父亲一样的年龄的人给自己擦背,再说了,打小到大每次洗澡他都是自己洗,从来没别人搓过背,这是第一次,感觉有些不习惯,又不好打断老工长的热情。随着杨子明一下一下地擦拭着后背,几番下来,那种顾虑与羞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黑夜里的暖流,王剑波真的被老工长的热情感动了。

杨子明早就安排好了,今儿个一早就让大海去买些猪肉回来。大海叫王世海,工区老人了,曾经是车辆段的,后来犯点事儿,说是在职场犯了赌瘾,被抓了个现形,才把他调到这里。肉买回来,让秀儿做些红烧肉,一是给新来的王剑波揭揭封,洗洗尘。二来这帮兄弟也挺长时间没吃肉了,解解馋。

还没开饭呢,做好的红烧肉香气四溢。大海忍不住顺着香气溜到厨房,然后迅速地夹一块放在嘴里。这一切刚好被秀儿看见,他立马溜了出来,嘴里嘟囔着,多长时间没吃肉了,买肉的时候都想造它两口。

吃饭的时候,大家的碗里都是秀儿盛好的,每人碗里都有红烧肉,只不过王剑波的碗里多了一些。我都累了一小天了,也不多给我吃几块。大海一边吃一边说。王剑波赶紧把碗里多出的一些肉夹了过去。秀儿早就看出了大海的“不满”,急忙拦住王剑波还没送出的红烧肉。大海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和秀儿闹着玩的。王剑波有些不明白,秀儿是一个聋哑人,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大家的一举一动都融合到秀儿的目光中,而秀儿的肢体像是一种无声的语言,被大家那么轻而易举地读懂,像是一种配合,那么默契。令王剑波更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刚才王世海钻进厨房的时候,为什么一看到秀儿便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第二天一早,王剑波刚一起床发现所有的人都不见了。其他的床位都已经叠得完完整整的“豆腐块”了,让他有些愧疚。他跳下床,工长,工长,急切地喊道。可任凭他喊破喉咙也无人应答。这时,王剑波突然发现豆角架里像是有人,他出于好奇,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秀儿突然感觉有人走了过来,回过身一看,原来是王剑波,羞涩地捂着眼睛,迅速地转过身去。此时的王剑波才发觉自己只穿了一个大裤头,赤裸着上身滚圆的肌肉,急忙跑回屋里。

这一上午,实在是没啥可干的,王剑波便跟着秀一起掰豆角弦子来了。一边掰一边想,杨子明也真是的,既然我已经来了,就应该加入到这个群体里,怎么嫌我不能干活,我偏不信。一定要干出样来给大伙看看……突然王剑波感到秀儿在拍打他的手。这时,他才发现,他把弦子放在了掰好的豆角里,而豆角则扔在了一边。他看看秀儿,不好意思地笑了。

到了中午,杨子明他们还没有回来,王剑波显得有些急了,便去找秀儿,但又不知道怎么比划。秀儿看出了他的意思,比划着饭盒、水壶在身上,然后又比划表在三点钟的时候。王剑波这回明白了,他们都带上了饭和水,差不多下午三点钟能回来。

秀儿开始张罗着晚饭。可这离三点还有二个小时呢,他能干啥呢,写写日记吧,可写了几个字,心像长了草。只好去厨房帮帮秀儿。

厨房王剑波还是第一次进去,发现干干净净的,就一个锅灶,所有的碗筷和一些用具都放在了一个平台上,用一块白布盖着。所有的物品都整整齐齐,错落有致。厨房的另一角,他突然发现有一个蚊帐。这才意识到秀儿就住在这,他不敢在往那个地方再多看一眼,只想着帮帮秀儿,不敢看归不敢看,可他的思想却一直往哪跑,怎么拽也拽不回来……

二个小时像一个世纪,才知道这里的工作并不简单,寂寞就是第一关。终于熬到了杨子明回来的时候,看着哥几个黝黑锃亮的肤色,老远晃动着黄马夹。突然好像自己变成了他们中的一员,一样的肤色,一样的动作,在远远地欢天喜地地看着秀儿。

“杨工长,你咋不带我?”王剑波显得有些急躁。

“别急,你先熟悉一下工区的环境,有你干的。”老工长杨子明的手已经插进了一个红鲤鱼的搪瓷盆里,水漾着,像鱼活了过来,游动着。老工长噗噗地洗脸,发出极其过瘾的声音。

王世海说:“你还真别急,到时候想跑都跑不了,那时候,就和我一样有着健——康——的肤色。”王世海把“健康”的话音拉得冗长,有意说明什么。

“就你话多,别把人家高才生给带坏了。”杨子明说。

“你放心,人家是高才生,也不能跟咱这小混混一样。”

其他的人都在忙活着洗脸,刷牙。王剑波终于发现这巡道的活,这么赃,弄一身土不说,赶上风大,沙尘都能钻进牙缝里。

“掏掏茅楼!”大海叫了一声,别人都笑了,秀儿像是能听懂似的,也跟着笑了。王剑波看了半天,终于明白,这是刷刷牙的意思,不觉也微微一笑。

晚饭的时候,大家都围在班组静坐着等着秀儿一个人忙活。王剑波昨天就寻思这个问题,为什么他们不去厨房帮秀儿呢?现在,他实在坐不下去了,起身钻进了厨房。帮秀儿端出碗来。大海说:“厨房是禁地,是绝对不允许咱们这帮大老爷们进去的,一个个都像干柴似的,再说了要是占了便宜,秀儿的爹可饶不了你。不说这个,就是秀儿把咱工区装扮成这样,天天能让咱吃上新鲜的蔬菜,这就是咱的恩人,咱们是不能随便进她的房间的。”王剑波突然想起,对了,厨房就是她的闺房。

别看他们都是巡道的粗人,可对这样的小事,他们都很上心,很在意。

端起饭碗,工长杨子明说,你们那段怎么样?周明宇赶紧咽了一口饭,说,还行,没发现线路有什么异样。虽然你们那段是支线,但秋天雨水多,巡线的时候,也要注意一下山体情况,那段在二十年前曾经发生了山体滑坡。杨子明还没说完,周明宇打断他的话说,得!都听一百八十回了,耳朵都起茧子了。你那段呢?杨子明用筷子指了指大海,没问题,咱干活哪出过事呀!吹!吹!杨子明抢过话来,不出事咋来这的呀?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就得杨子明揭它的痛。大海端着饭碗出去吃了。

都在顾着自己的碗里,王剑波突然发现自己的碗底多了个荷包蛋。看了看在旁的秀儿,秀儿红着脸,转了个身。王剑波也没好吱声,还怕别人发现,像做了贼一样,也端着碗,打算出去,边走边吃,急往下咽,越是着急,越是咽不下去,没有几步呢,噎得他脑门出了细密晶莹的汗珠来。

这帮大老爷们连碗都不涮,一齐抛给了秀儿。一哄地打牌去了。

王剑波刚毕业,在学校也打过牌,可他这会怎么也融不到他们中间去。便一个人去了学习室,拿起日记开始接着上面的写。比上午那阵儿认真了许多。

没过多久,秀儿一手拿着针线,一手拿着工作服轻轻地走了进来。她指了指桌子,又指了指自己,然后就一直笑微微地看着王剑波。王剑波看见那她手里的工作服,知道是在给工友们做针线活。马上明白她是要坐在他的旁边想缝缝工作服。王剑波点点头。秀儿兴奋得脸红红的。刚一坐下,工作服里还包裹着工作鞋滚落下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一齐弯腰,“砰”的一声,头和头撞在了一起。撞了个实诚,王剑波就感觉眼前瞬间黑了下来,倏地又亮了,哪承想,刚拾起鞋又滑落在地上,突然秀儿发出了异样的声音。因为刚才头和头相撞的时候,秀儿的手被针扎了一下,王剑波急忙将手指挤出点血来,并找出自己的创可贴为秀儿粘在手指上。秀的脸一直是红红的,一直是低着头,连看一眼王剑波都不敢。工作鞋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一会儿,王剑波才拾起来,递给秀儿。

此时的王剑波也突然感觉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心跳。看着秀儿。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同龄的女孩,秀儿的脸居然都是略带黄色的茸茸的汗毛。

王剑波控制自己的思想,转过头来,继续记着自己的日记,却想着旁边的秀儿。秀儿的皮肤有略黑些,但浓眉大眼的,招人喜欢。

秋深了,秋风沙沙作响。休息室里不时地传来打牌的哄叫声。王剑波借着月光看着窗外的山、树和那片开阔地,突然想起了在农村时一些老事,便有了写首诗的冲动。

                                                                                           责任编辑:江子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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