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
内刊会员
魏荣凯
1
猴子回来了。
在他即将回来的前几天，就在QQ群里发了不下30遍他要回来的消息，弄得我们每个人都烦得不行。提起这小子，我们个个都恨得牙痒痒，他离开的那年还不满20岁，我们上高中的时候他就在混日子，混到我们都上大学了，他选择了出国。原本听出国，是件多高大上的事情，可这小子选择去了非洲，并非我有偏见，只是觉得档次一下就降了下来。我们也不解那么多国家可以去，为什么偏偏就选择了非洲，追问了半天，他说家中安排，他也不知是什么前景，去就对了。我们纷纷无语，也只能祝他平安。当年他走的时候，我们因为都在外地，谁也没有去送他。记得最清楚的是，他临走的前一天，把我空间里所有的小说全都点了一遍赞，然后留言给我：你太能写了，我点了半个多小时手都酸了。小子，哥走了，待哥荣归故里再带你们闯天下！
分明比我还小，却自称是哥。我急得想在对话框里骂他几句时，他已经下线了。看着空间的消息提示，我突然有些难过。
他回来的当天，直接跑来找我，很是神气地递了一个红包给我，我打开一看是钱币，但认不出来是哪国的。
“这是宽扎，知道吗？”
“宽扎是个什么东西？”
“笨死了，就是你手里的钱啊！”
“……”
当时我的目光全被手中的宽扎所吸引，感叹还是人民币的模样好看，他咧嘴笑着，这一笑我就震惊了，要知道从前的他真的瘦得像只猴，如今这个一笑便满脸肥肉的家伙，真的是猴子吗？
我一连退后了好几步开始重新审视他，半晌之后我叹道：“不是说非洲闹饥荒吗？你怎么肥了这么多？”
他暴怒，直接和我扭打成一团。
吵闹过后他才说：“没办法，一个人太难挨了。再不吃的话，感觉会死掉的。”
我对非洲的印象，一直觉得那属于不发达地区，很难想象能有什么美食会让曾经的猴子胖成了“二师兄”。原以为他回来会黑成炭，没想到这小子回来却是白白胖胖，养得比我们还好，我简直怀疑他根本不是出国打工，而是游玩去了。
只是我知道出门在外并不容易，特别是走出国门，这小子学习又不好，我们的外语教育只学了一门英语，他也是差得一塌糊涂。人生地不熟又语言不通，对于那时候还是个孩子的他来说，确实很难。于是揽过他的肩膀，用力拍了一下说：“回来就好了。”
他说，此次回来已经将钱都兑换了，特别留下这几张给我做纪念，还强调只给了我。我感动得连说谢谢，又被他揍了一拳。
“哥，当年谁都不看好我，谁都看不起我，要不是你的话我真的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朋友了。”
过后，他叹了一句。这样矫情的话我实在不知怎么接，我们都不善于说感恩的话，所以也没有继续话题，直接出门先吃一顿。
2
猴子的变化确实很大，也许是出门经历了事变成熟了，也许真的是长大了。从前可以把父母气到将他赶出门，每次他无家可归时便会跑到我家，蹭吃蹭喝还蹭玩。那时候我们都生气，特别是当我们都在为他着急的时候，他还一脸无所谓的态度，简直令人想要将他拎起来暴揍一顿。
他学习不好，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就不再上学了。原本按他父母的意思是要将他送到外地的中专去学一门手艺，这小子撒泼打滚怎么都赶不走，最后学校都联系好了，也没能将他赶去。从那天起，他就开始混日子了，每天不是在网吧里打游戏就是在家中昏睡。父母想着，若是实在不肯上学，那就去学一门手艺，不管是哪一种至少将来可以养活自己。于是用尽了各种办法，将他塞到亲戚家的网吧中去，倒没让他当网管，只是跟着一起修理电脑。可是这家伙，一到了网吧就用内部账号开始上网，玩起游戏来六亲不认，谁叫都不行，气得他爸直接杀到网吧，将他拖到门口打了一顿，再不让他在那待了。
我们也生气，怒其不争。
好几个朋友因为他蹭吃蹭喝的最后都不来往了，他没了办法最后只能来找我，每次他出现在我面前不会有第二件事，绝对就是借钱。每次借的数也不多，不会超过30元。但是对于当时还是学生的我来说，也是沉重的负担。有时候我也会警告他，没有下一次了。可是当他可怜兮兮跑来说已经好几天没吃饭时，我又会忍不住。好朋友菠菜总是说，我这样是害了他，并不是在帮他，一直这样救济只会让他觉得生活太美好，然后一直堕落下去。于是，无论他怎么喊爹喊娘，我们都不再借钱。
原以为这样可以将他的恶习全都改过来，谁曾想这小子不知道上哪弄来了钱，消失几天后又回到网吧，还真的就不回家了。有时候在网吧一连待了好几天，就会跑到我家来洗个澡，吃上一顿热乎饭，然后睡上一觉，再接连失踪几天，又在网吧出现，神出鬼没的，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妈妈哭着找我，让我一定帮帮猴子，不知道他消失的那几天底是从哪里弄来钱的，问他也不说，上次在网吧被揍了一顿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了。于是我们几个，跑到网吧，将他拎了出来，三堂会审。一审才知道，原来他跑到工地上去做苦力，然后将挣来不多的钱拿去上网，接连几天除了在工地上有饭吃，其余都在网吧里吃泡面。
当时许多人都觉得，猴子这孩子毁了，没有将来了。可是我们倒认为，这孩子是可以成事的，只要他认准了目标就会想方设法去完成，只是用力用错了地方。于是我们几个大男人苦口婆心相劝，他也听着，可就是不答话，到最后我们也火了，干脆不理他。
3
说起猴子当年的事，简直可以说上三天三夜。
那时候菠菜就常说，若是将来自己有这么个儿子，一定打死扔出家门不要。可我们都没有为人父母，所以才可以说得这么轻松。记忆中他妈妈哭得最惨的一次，是猴子突然不见了的那天。原本他就常常消失，我们都没有在意，可是他妈妈哭着给我们打电话说，哪里都找不到他，无论是工地还是网吧，他就突然不见了。虽然我们没有太放在心上，可是他妈妈实在哭得太惨，到我们每个人家中都跑了一圈，我们也跟着急了起来，陪着她一起去找。当时几乎将整个县城都翻过来了，也没找到猴子的身影。
我们安抚了猴子妈，几个人跑到网吧找到网管，问他最近猴子是否有反常的事情。网管是个年纪和我们相仿的人，网吧人少的时候也会和我们一起玩游戏。他一听猴子不见了，也急了，仔细想了想后说：“我去，他不会真去了吧？”
我们一听有眉目，连忙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前几天玩游戏他带了一个女孩一起玩，那女孩是成都的，网名好像叫小红帽，两个人宝贝来宝贝去，当时我还差点拿水浇他一头呢。”
猴子网恋了。
我们震惊了。
猴子不是没有恋爱过，我记得他的初恋是一个我们都不认识的小姑娘，那个姑娘并不是我们本地人，猴子一眼就喜欢上人家，然后苦追了一个多月才追到。那段时间可以算是猴子最为正常的一段时间了，主动要求家里给他找工作，还搬了出去。父母一看他改邪归正了，当然要支持。结果没过多久那个女孩花光了猴子的钱，人也走了，再也找不到。猴子难过了好几天，工作不去了，又回到网吧长驻。所以，我们觉得他还真的有可能跑到成都去找那个女孩。
于是我们要了台机子，我知道猴子的密码，登上去找了聊天记录，果然看到他截图给女孩的票根。
当时我们都没了办法，只能将实情告诉猴子妈，猴子妈吓得不轻，又开始没完没了打猴子手机，直到变成关机。那两天对于猴子妈来说，真的是度日如年，我们安抚了半天才离开她家。
第二天下午，我就接到了猴子的电话。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在电话那头以命令式的语气说：“哥，给我汇2000块，我要给女朋友买礼物。”
我愣了几秒，破口大骂，还没骂几句那边就将电话挂了。我连忙给猴子妈打电话，让她安心，猴子找到了。到了晚上，猴子打来电话，开口还是借钱，我正想骂，他就说：“哥，你别骂我先，我是要回来，可是我没有路费了。”
“没路费你当初瞎跑什么？”
“我……”
“差多少。”
“300。”
“卡号。”
“我没带卡…”
“……我去你大爷！”
最后，猴子找了派出所里的警察叔叔，问警察叔叔要了卡号，我们汇款过去他从警察那儿拿了钱，才顺利回来。
4
如今，再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们都唏嘘不已。
“哥，你别说，当年你太有心机了，居然让警察盯着我买票。搞得我跟犯人似的。”
“不这样能行吗？谁知道你小子还能作出什么妖来。”
“啥都不说了，就是一个谢字。”
他端起酒，我一饮而尽。
当年他回来之后，才告诉我们，他和那个女孩在网上认识相恋已经一个多月了，结果过去之后当天就见光死了。为了找回面子，他故意给我打电话让我给他汇钱，结果却被女孩更加瞧不起。
他离开的当天，女孩对他说，并非是因为他没钱而是因为他的品格让她瞧不起。
当时的猴子一点也不以为然，他回来时并没有先回家，而是喝了酒抓着我们几个不放，愤然说：“现在的女孩太过现实。不愿意在一起不就是因为我没钱吗？”他发着酒疯我们控制不住了，只能任他一直叨叨，最后把身边的芷芸给说急了，猛地站了起来，在我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巴掌狠狠地盖在猴子的脸上。
“你给谁长脸了？你有前途吗？成天除了上网玩游戏你还知道什么？你不读书，好，没关系。这世界上不读书的人多了去了。但你看看你活成什么样了？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说别人现实、说别人势利？你那点破事我都不爱说，自己不尊重自己你凭什么让别人重你？别说谁看不起你，你就没做让人看得起的事儿！说你垃圾败类那都是侮辱了这些词，到现在你还不知道错，你简直是无可教药！你回去看看你妈，看完她我看你还有脸在这里发疯！”
芷芸说得唾沫横飞，我们全都惊呆了。虽然她说的全是我们心里想的，可是谁也没有将这么重的话直接说出口过。中途好几次，我都看到猴子张嘴想要反驳，无奈芷芸语速太快，给他逼了回去，最后他沉默了。
我们悄悄在暗中给芷芸竖了大拇指，她回头也狠狠将我们瞪了一眼，拎起包包对着罗修说：“回家。”
“是，娘娘。”
罗修屁颠屁颠跟着芷芸走了，我们想了想，最后一起将猴子押送回家。
成长有时无关年龄无关岁月，只一瞬之间突然就会长大。
猴子便是如此。
那天，我们将他押送回家，在家门口前他还奋力反抗坚决不要回家，可是门一打开，他就愣了。
原以为回家会被暴打一顿，可是打开门迎接他的却是爸妈的满眼泪水，他妈妈一把将他搂进怀中，嚎啕大哭。他爸爸在身后，对我们一谢再谢。猴子就安分了，没有再吵闹着要离开家的事。
5
说着往事，猴子有些感慨。
他说，当年他心想的是打死也不要回家，因为烦，因为觉得母亲管得太多，他想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愿意按他们的规划去活着。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在抗争，在争取属于自己的权利。后来，我们押送他回家，门一打开他看到母亲的时候，心一下就沉下去了。
“哥，你不懂我当时的感受。我突然觉得我妈老了，那种老态就像是一把刀一下一下割着我的心。我就想打死我自己，觉得自己太混蛋了。小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恨我爸，他总打我。考不好打我、出去玩打我，不管在哪里他都可以动手。甚至有时候我吃饭发出声音，都能让他动手。可是那天，他跟在我妈后面，我到他两鬓有了白头发，他没打我，就一个劲和我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当时的心情，就觉得我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
他说得眼眶有些红，我拍拍他的肩膀说都过去了。
没有天生的坏孩子，我总是相信人会长大，有一天都会理解父母的苦心。就像猴子，曾经所有人都觉得他没有将来，没有希望甚至连他都开始放弃自己了。后来，他想通了，开始认真工作。只是之前他太过分了，导致没有人敢要他，后来正好有机会可以出国，他认真地和父母谈了谈，决定出去。
他告诉我，在非洲的那段时间，真的很苦。时差根本就不算个事，真正的苦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有时候他都想放弃回国，可是一想到当年打开门父母的模样，他就咬牙忍了下来。他开始吃，拼命地吃，他笑说，还好在那里工作吃的东西是免费的，否则他这些年都白干了，全费在吃上面了。
看着如今的猴子，我再也想不起来当初的他有多混蛋。我问今后的打算，是否还准备出国，他摇头，说再也不出去了。
后来，他在家里开了家小店，卖些生活用品，偶尔也会跑到网吧和我们来上几局游戏，但到了饭点就一定会下机回家。
过去已逝，更好的日子在明天，只要你愿意、只要你努力。
责任编辑：江子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