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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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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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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火腿度盛夏

                                                      黄良顺

细细算来,挂在阳台上的这条火腿已三个年头。

前年冬至刚过,家住黄山汤口的同事在朋友圈里发布“广告”说,父母养的猪即将“开刀问斩”,尚有“余肉”可售。

每年冬天,我都会去偏僻山村,买些肉回来,自己腌制腊肉。到了春暖花开季,再挖一根春笋,割一刀腊肉,炖上一锅肉焐笋,绝对是徽州春天里的人间至味。

看着朋友圈里那肥头大耳的“二师兄”,精神抖擞地沐浴在黄山仙境里,喝着“矿泉水”,吃着“中草药”,隔着屏幕都能闻到油润的肉香,当即下了“订单”。

得知还有一条后腿尚未“许配”,也一并收了。

肉送是2022年12月20日送来的。

这是一个刻骨铭心的日子。

那天,我顶着38°高烧,改刀、搓盐、码放、压石,费了一个多小时,才腌制完成。那会儿,拖着几乎瘫软的躯体,萌生了一个歹毒的念头,多加些盐,把病毒腌制,来年再和着腊肉一起吃进嘴里,嚼得粉碎,狠狠咽下!想想都解气。

火腿是同事父母代腌的。

腌火腿是大场面,我这小家小户的,一口小水缸,只能腌二三十斤肉,哪能伺候得了这大块头呢?

徽州人腌火腿一般用大木桶。腌制时,先将新鲜猪腿搓上一层盐,然后一条挨一条、一层压一层,码放在木桶里,最后盖上木板,压上几块大石头。

经过盐的催化和石头的压制,肉里的水分慢慢渗出,将猪腿浸没,也将盐的咸鲜均匀地渗透到肉的每个细胞里。

这个过程并非那么简单。儿时在农村,土地承包家有余粮后,每年都会养一两头猪,腌一两条火腿。但挨到梅雨季,火腿腐烂生蛆,时有发生。究其根源,竟是腌制问题——未“腌进骨”(方言,未腌透之意)。

于是,想到大家抱团取暖,凑上十几户人家,将自家的猪腿做上记号,一起腌在一个大木桶里,使肉和肉之间能够相互挤压渗透。一两个月后,才各自取回晾晒。

从咸肉到火腿,需要阳光的催化和梅雨的检验。

暑期吃火腿或是时间上的巧合。徽州的春夏之交是跳跃式的,梅雨季,几场暴雨洪水之后,紧跟着就是炎炎夏日,火腿便可揭开“盖头”,端上餐桌。

于是坊间有了“头伏火腿二伏鸡、三伏要吃金银蹄”之说。

宋代诗人杨万里有诗曰:“老夫畏热饭不能,先生馈肉香倾城。霜刀削下黄水精,月斧斫出红松明。”

看来,也是一位嗜火腿的主。

家里这条火腿,是同事处理好的,过了梅雨季才送来(梅季是处理火腿的关键期),让我吃火腿度暑的。

然而,当我扛着这足足二十多斤的大家伙时,又犯难了——火腿好吃切割难——其中那根大骨头确实很难剔除或斫断。儿时在家,到了开火腿的日子,父亲都是刀锯斧头并上,才能将火腿大卸八块。

那时家里人口多,放开肚皮吃,一条火腿撑不了几天,就骨肉不存。如今“空巢”后,平常在家吃饭也就两人,好不容易找出锯子、剁刀,当一回刀斧手,切下一块火腿,然而等到下一次再动刀时,又是两三周之后的事,火腿切割面氧化变味不说,还会让苍蝇蚊虫捷足先登。

梁实秋有文写煮食整条火腿的:先将火腿在清水中浸泡数日(每日换水一两次),然后刮去表面油渍,凿出骨头,再用麻绳捆绑结实,下锅煮沸,文火慢炖,大火收汁,取出冷却后,即可食用。

这样的吃法,有点原始人围猎而食的架势,味道姑且不说,对普通家庭而言,短时间内能吃得了这么多吗?

于是这条火腿又在我阳台上度过了一个春秋,滋滋而出的油还将地面印染一片,每次打扫卫生都烦不胜烦,我甚至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买整条火腿——菜市场里有切好现成的,尽管大部分来自“四月肥”,肉质松垮,皮肉离心离德的,但随吃随买,方便!

当今社会,有需求就有供给,我的烦恼或许就是别人的商机。

昨天,无意中得知,长干路菜市场门口一肉店里,有专门代客切割火腿的。

今天上午,便将这条陈年火腿取下,装进编织袋,驮到菜市场,像一坛深埋地下多年的女儿红,突然要开缸畅饮一样,舌根下不免溢出盈盈汁水。

肉店老板工具齐全,手法娴熟,不到十分钟,便将火腿分成条条块块,分片包装完毕,就连真空包装袋表面的油脂、碎末都擦得干干净净的。资费才20元。真便宜。

火腿锯开那一刻,一股浓郁的陈年火腿味扑鼻而来,刺激着我的味蕾。我让肉店老板单独留下一块,中午现吃。

和所有食材一样,火腿也讲究新鲜。

一条猪腿,经过腌制、晾晒后,便有了独立的生命,特有的微生物在其中组成一个庞大的内循环体系。

所谓新鲜,便是保持食材的原有状态。

保鲜是人类获取食物后追求的重要目标,腌制和冷冻一样,都是一种保鲜方式。

从菜市场回来,我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打理火腿,刮去表面油垢,切除表皮氧化发黄的肥膘,再把肥瘦相间的腿肉切成片,烧了一锅火腿炖冬瓜。

炖熟的火腿,绛红而光泽,紧实而不柴,耐嚼而不糠,与冬瓜缠绵后,恰到好处地将冬瓜的清鲜水润激发出来,毫无抵抗地冲开我因暑热而寡淡的味蕾。

其实,火腿对季节并没那么挑剔,四季皆宜,且吃法多样。《随园食单》中有道“火腿煨肉”:火腿、鲜肉各切方块,分别焯水两至三遍,加酒、葱、花椒、笋和香菇一起煨煮。

这与上海菜里的腌笃鲜无异。

火腿吃到最后,只剩几只蹄尖时,与鲜蹄同煨,谓之“金银蹄”,与袁老先生的“火腿煨肉”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大部分菜肴里,火腿只是配角,火腿炖甲鱼、火腿炖石鸡、火腿炖冬笋、火腿炒丝瓜、火腿炒辣椒等,皆为调味增鲜之物。火腿就像食材界的一枚“交际花”,和谁搭伙过日子都能和和美美、有滋有味。

如设一个食物界的“奥斯卡奖”,“最佳配角奖”非火腿莫属。

早在民国时期,大先生曾以火腿来评价一代国学大师王国维,说他“老实到像火腿一般”,不知是何逻辑?

责任编辑:黄文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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