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流金
邻村的三叔公,托进城送菜到供销社的王三麻子给我捎了口信,让我腊月二十八回趟老家给三叔公宰杀年猪,王三麻子结巴地说完来由,我本想找个理由拒绝三叔公的吩咐,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憋住。
三叔公除了在老家养春节宰杀的大肥猪,是村里首屈一指的本事,还有就是村里老少都不愿去招惹他的犟脾气,老一辈私底下称三叔公“犟驴”,皆因他十几岁时,有一次被村口酸枣树下露出土面的石头绊倒,三叔公恼火得很,犯了犟脾气,家里拿来工具要挖出绊脚石,谁知绊脚石深埋数米,体形庞大的绊脚石让三叔公越挖越深,他没有退缩,独自不依不饶花了9天时间挖掘,又在村里供销社赊了5斤谷烧酒,宰杀了家里留着生蛋的老母鸡,请了左邻右舍撮一顿,一起帮忙,最终把巨石挪出土坑,从此那块数吨重的石头,成了小桥的桥墩基石,至今还在。
三叔公挖出了绊脚巨石,也赢得了村民啼笑皆非的光荣称呼“犟驴”,村里长辈交代小辈出门遇到三叔公,一定别较真。
20世纪80年代的闽北山区贫瘠之地,养好春节前宰杀的节日大肥猪,是每家每户的一年生计,也是一家子大半年的餐桌油水来源,更是农村人体力劳作所必需的营养保障,宰杀的大肥猪除了留一半自家熬油晒腊肉之外,左邻右舍的也可以借个十斤八斤,来年再还上。
三叔公每年待元宵节一过,就早早赶去墟场,千挑万选买了一白一黑两只仔猪,精心喂养不说,酷暑之日,厚纸板上绑一根竹竿蹲在猪圈旁扇风驱虫,让两头膘肥体壮的年猪享受着特别的待遇。
腊月二十八巳时,三叔公早已把村口晒谷场打扫干净,鞭炮香案摆放整齐,村里的男女老少围了一圈,眼巴巴等我从猪圈中拉出大黑猪上架宰杀,褪毛刮白开膛破肚后,就可以中午聚在三叔公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了。
300斤左右的大黑猪在我的竹藤轻轻抽打下,摇头摆尾朝宰杀场地哼哼前行,越靠近目标位置,我心里紧张到嗓子眼上,想想自己虽然在食品公司屠宰场工作了将近两年,但具体的业务都是登记开票之类,根本没摸过刀子钩子,更别说亲手给年猪放血烫毛了,王三麻子带话后,我跑进屠宰车间看了几次,也觉得自己能行,也不想让三叔公的犟脾气伤了我的脸面。
三叔公点燃了香案桌上两根大蜡烛,撕开了500响的红鞭炮,就等年猪宰杀嗷嗷叫血洒圆木盆时,鞭炮齐鸣为一年最好的庆祝,也是最隆重的丰收仪式感,祈盼更多更好的六畜兴旺五谷丰登。
我左手持钩右手握刀,手心都是湿漉漉的汗水,发出比王三麻子更结巴的声音,吩咐打下手村民捆好大黑猪抬上架子,让我上场见功夫。
屠宰架子上肚皮朝天的大黑猪凄厉中惨叫不停,我深吸一口气,拉紧挂住在大黑猪下唇的铁钩,大黑猪负痛一挣扎,右手的出血刀不偏不倚插进大黑猪的前腿肌肉之中,没有准确找准大黑猪血喉位置,大黑猪在架子上不停挣扎负痛惨叫声,让我越发紧张慌张,三叔公扶圆木盆的手不停颤抖,我满头大汗毫无章法继续向大黑猪前腿上补刀,越紧张位置就越乱,直到大黑猪被我捅了32刀才奄奄一息,望着哭丧着脸的三叔公,我身子一软瘫坐在地。
接下去给大黑猪烫毛刮白,我又搞砸了,滚烫的水温让大黑猪瞬间毛孔紧收,除了能刮走表皮粗毛,紧挨皮层的细绒毛仿佛是大黑猪的一张黑毯,在村民的哄笑中,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杀年猪做豆腐是村民腊月最幸福的期待,一大盆香味浓郁的米浆猪血菜,是那个年代温饱知足的寓意,我的冒失和缺乏经验给三叔公心里压上了一副沉甸甸的磨盘,也猜测到村里人一定会背后说三叔公的长长短短,或许又要给他加了新称呼。
春节后的正月初六,按约定是给三叔公家拜年,我心里忐忑不安,只好找借口溜之大吉去了城里,躺宿舍正做春秋大梦,砰砰的敲门声和三叔公的雷公嗓传进耳膜,我一个激灵,心想“完了,完了,肯定是三叔公上门兴师问罪来了”,也只能一脸慌张,讪笑中让三叔公进了宿舍,望着我一脸笑比哭还难看的窘态表情,三叔公拍了拍我正微微抖动的肩膀,“叔公今天不是来找你麻烦的,这事不怨你,不知道你初中毕业这两年,在屠宰场从来没杀过年猪,要学好手艺,相信你一定可以的!”,三叔公心平气和的一席话,让我瞬间更无比窘态,我所有的担心害怕都是多余的,被村民叫了多年的“犟驴”三叔公,除了年轻时挖绊脚石那件事,平常也从来没有和村民红过脸较真过任何事,他骨子里的却是个最讲道理的人。
责任编辑:江子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