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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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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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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两周年祭

                                                      施晓宇

2022年12月8日12点8分,母亲严蜀君因患老年痴呆症,在福建省老年医院住院整整一年半去世,享年98岁。医生开具《居民死亡医学证明书》写的去世原因是:多脏器衰竭。我问:什么意思?医生回答:就是寿终正寝。原来母亲的去世属于最理想的结果——因完全衰老而去世。我一直记得这个细节。

2021年6月16日8点30分,孙子施诺亚开车来接奶奶,我从四层的家中背母亲下楼,和堂姐施苏兰一起送母亲去住院。然后孙子赶去上班。因是疫情期间,我和母亲及堂姐需要做核酸检查,等待三小时后检查结果出来。此间我请护士先安排一个临时床位让母亲歇息。待检查合格后,母亲才入住福建省老年医院住院部15层52床(两人间)。经四天各种体检——B超、彩超、X光、心电图等结果出来,母亲身体无大碍。6月30日下午,作为离休干部的母亲被换到病房条件最好的医院最高层——16层39床(两人间),靠窗。母亲正式入住后,一直到母亲去世,没有再变动过床位。

96岁母亲入院体检,各项指标基本正常,在我意料之中。1925年11月6日在江苏省扬州地区泰县俞垛镇茅家庄(今江苏省泰州市姜堰区俞垛镇茅家庄)出生的母亲因为是女婴,生下不受重视,襁褓中就被泪水把耳膜泡烂致左耳聋;40岁又患急性青光眼,致左眼瞎。母亲从此依靠仅有的右眼和右耳顽强生存,工作中从不比正常人差。1967年夏天,42岁的母亲因为地主出身,在福州市粮食局被当作“牛鬼蛇神”戴高帽、挂打叉牌站高台长时间批斗,因体力不支从高台摔下导致脑震荡,小便失禁——没有人性的“造反派”还要污蔑母亲装死!接下来,刚过五十而知天命的母亲,又因医生误诊,良性甲状腺瘤被当作恶性肿瘤而切除全部甲状腺,脖子留下无比难看的一个特大“L”型缝合伤疤不算,母亲从此天天离不开甲状腺素片。

总之,母亲一生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断,天天服用各种药,天天滴眼药水。到晚年,身体反而比一般同龄人健康。每年单位组织老干部体检,神奇的母亲总是各项指标正常!譬如,母亲40岁后只剩右眼有视力,晚年却天天手不释卷,看小说,读唐诗宋词,报纸杂志一大堆摞在床头。因为母亲只剩右耳有听力,年龄大了,听力下降,我和大弟给她买来助听器戴上,听力仍然每况愈下。母亲看电视爱看京剧、越剧、黄梅戏(闽剧一句也不懂),因为后来听不清唱词,干脆不看电视了,专心致志看书读报。

到90周岁,母亲的老年性白内障越来越严重,求我带她上医院做手术。我不敢答应,虽说切除白内障是小手术,可母亲只有一个眼睛,万一手术失败,岂不成了瞎子?我反过来央求母亲忍一忍,等到右眼彻底看不见了,再去医院死马当活马医不迟。也算老天有眼,同情善良一生的母亲。正巧母亲唯一的弟弟——我唯一的83岁舅舅和81岁舅母,不顾年迈,大老远从沈阳赶来福州和我一起,加黄光宇表舅一家,为母亲举办隆重的家宴庆贺母亲90周岁生日!寿宴过后,母亲就求我舅舅,悄悄瞒着我,带她上医院做手术。弟弟果然是弟弟,还真瞒着我,带姐姐上医院施行老年性白内障切除手术。万幸手术十分成功,大放光明的独眼母亲从此更加有恃无恐,晨昏颠倒,手不释卷!

由于我在福建省文联的《故事林》《台港文学选刊》《福建文学》《散文天地》当过20年的文学编辑,又到中国作家协会的鲁迅文学院主编班学习半年(2003年因“非典”疫情延长学习时间),所以除了以上四种文学期刊,我几乎每天还会收到全国各地编辑同行寄来的文学报刊。固定收到的有:《文艺报》《文学报》《作家文摘》《北京文学》《山东文学》《山西文学》《延河》《雨花》《长江文艺》《天涯》《飞天》《黄河文学》《绿洲》等。固定收到福建省内的刊物有:《福建艺术》,《福建乡土》,《福建旅游》(已停刊);《厦门文学》,《泉州文学》,《莆田文学》,《南平文艺》(更名《武夷》);《三明文艺》(已停刊);《榕花》(更名《家园》);《采贝》(更名《宁德文艺》);《客家文学》等。这些报刊,给母亲提供了充足的精神食粮,包括母亲要我给她订阅的《读者》杂志,《老年文摘报》,和单位给她订阅的《福建老年报》,连我都没空全看,只有母亲是全部都看,乐此不疲,而且还要谈读后感。

记得母亲看到山西作家钟道新发表的短篇小说《风烛残年》(原发1983年11期《山西文学》,1985年获山西省首届“赵树理文学奖”),讲的是作者母亲寂寞孤独的晚年生活故事,感动得母亲热泪盈眶,把我叫来大谈这个小说的现实意义。尽管我也看过《风烛残年》,且对作家钟道新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我还是非常认真地听母亲强调这个小说的现实意义。巧合的是,当年我正在学写小说,刚刚参加《福建文学》利用暑假在鼓岭举办的全省小说作者培训班归来。看到《风烛残年》确实写得好!我到处向文友推荐这篇优秀小说。正应验了唐朝诗人杨敬之《赠项斯》的诗句:

“几度见诗诗总好,及观标格过于诗。

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逢人说项斯。”

还记得母亲大约在2018年《延河》杂志,看到北京一个著名闽籍评论家写的评论,放下杂志就对我说,某某某的这篇评论有失水准,东拼西凑,敷衍了事,给他的大名抹黑啊!我认识这位评论家,听了一惊,赶忙关闭工作中的电脑来看某某某的评论——果然如母亲犀利精准的评价。让我也对母亲精湛的文学鉴赏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母亲过了95周岁生日后,她的记忆力越来越差。整天丢三落四,动不动就到处找东西,翻箱倒柜成为司空见惯的镜头。比如寻找最多的,是她的老花镜——看书读报须臾不离。我怕母亲着急,就给她买来好多副老花镜,哪个位置都有,母亲随手可得。

2021年春节过后,母亲不单单是记忆力下降,人也越来越糊涂。好比她年纪大了,逢到阴霾天气,她就浑身不舒服,筋骨痛,就要吃西乐葆。西乐葆也称塞来昔布胶囊,是一种治疗关节痛的止痛药,母亲一吃,非常见效。结果像小孩一样任性的母亲,只要身体哪里不舒服,就要吃西乐葆。偏偏医生嘱咐过,西乐葆的副作用很大,不能多吃,否则导致胃溃疡、胃肠出血乃至胃穿孔,就麻烦了。我如实转告,像小孩一样任性的母亲不听,我就把西乐葆藏起来。可是母亲更厉害,她也把西乐葆藏起来,瞒着我和专门从泰州老家过来照顾母亲的堂姐施苏兰继续偷吃。

结果,三月起吧,母亲经常闹肚子,经常吃啥吐啥,甚至上吐下泻,我和堂姐都不知道是啥原因?累得堂姐动辄清洗母亲屎尿满身的衣裤。有一次,母亲以为我没看见,又偷拿西乐葆乱吃,我才恍然大悟!母亲的胃被西乐葆毒坏了,难怪母亲吃啥吐啥,上吐下泻!母亲开始消瘦不算,还容易跌跤。更过分的是,母亲居然生物钟纷乱,整夜整夜不睡觉,白天却呼呼大睡。整夜不睡觉也就罢了,你老人家就看书好了。可是一辈子热爱看书读报的母亲,这时候不爱学习了,她老要下床到处走,到处走还老要跌跤,这还了得,太危险了!害得我和堂姐只能轮流值班,整夜守着母亲,盯着母亲,不让她下床。母亲根本不听,还会假假装睡,趁人不注意,立刻翻身下床,摁都来不及!或者半夜三更母亲说要小解,扶她坐上孙女买的放置床尾的移动马桶,母亲又一滴尿也没有了——坐上半小时也没尿!

直到住院以后,张富春医生才告诉我,母亲的这些反常现象,都是因为老年痴呆症引起的!万幸母亲再三跌跤,都没有跌断骨头。最严重的一次是摔一个屁股蹲,母亲跌坐地上,扶上床直喊腰疼。我和堂姐心想坏了,事不过三,这次可能摔坏母亲的腰椎了!两人费力紧急送母亲到医院拍片查看,骨科黄泳标医生看片证明母亲只是摔伤了尾骨,问题不大。果然问题不大,母亲只是卧床半个月就又能下床行走了。住院部责任医生陈嘉玲还说96岁高龄的母亲,这样反复跌跤都没有伤筋动骨,实在是命大福大!

2022年6月7日,我在当天日记中写道:

“今年高考第一天:上午考语文,下午考数学。上午我出门未下雨,坐地铁二号线到水部站,出站即雨中行,第六次到六一中路福州市保健办9层办公室找小林开具母亲出入院证明。反正母亲住院后,每两个月我都必须到福州市保健办奔波一次,开具同意母亲出入院证明,再到医院办理母亲延长住院的手续。医院按上级要求设定的这个规定,纯粹放屁脱裤子折腾病人家属。开具证明时,小林问我母亲近况如何?我说母亲老年痴呆加剧,连我也开始不大认识了。之前已经不认识我的大弟和我的儿子了。

而我去保健办之前,先到离我家一公里远的秋爽苑做第36次核酸检查合格,预备我回福建省老年医院住院部办理母亲延长住院手续,不然不能进病房陪护母亲。”

2022年6月16日,我又在当天日记中写道:

“今天是母亲住院一周年。一年前的今天,通过骨科医生黄泳标初诊,经消化科主任张富春接受,让母亲入住福建省老年医院住院部消化内科15层52床。我一整天奔波于母亲单位、福州市保健办和医院之间,开具各种证明,母亲总算顺利住院。一年后,母亲老年痴呆更加严重,这是不可逆转的,医生说只能延缓病情。”

2022年12月8日12点8分,我亲眼看见母亲的病床床头柜上,生命监测仪的各种曲线全部停顿,变成电影电视里经常看见的一条冰冷的直线,住院整整一年半,没有痛苦或不知痛苦的母亲严蜀君,患老年痴呆症两年整,以98岁高龄寿终正寝。

母亲住院前后,主要由我和堂姐施苏兰轮流照顾母亲。我妻子张艳茜因为在西安工作,是疫情重灾区,不让进病房照顾母亲。大弟施新宇在上海工作,尽量抽空回福州看望母亲,时间也不能长。小弟施霁宇在新加坡定居,更是严禁回国探母。由于我天天提心吊胆,担心母亲病重离我而去,导致我万分紧张,血压升高。结果被迫打三针预防疫苗针时(不打不让我进病房),我的血压飙升至低压120,高压178。有经验的张富春医生提醒我,千万要注意身体,不然很可能我会先母亲而去。所以心疼我的堂姐坚决不让我值夜班,都是我值白班,堂姐值夜班——其实堂姐基本上都在病房陪护母亲。一直到74岁的堂姐也累出了高血压,不得不在2021年11月18日回江苏泰州自己家休息一个月,请了一个护工郑德芬照顾母亲。堂姐说好2022年元旦前一定回来换班照顾母亲。年底我看母亲病情还算平稳,就让堂姐等过完年,到正月十五后再来换班。哪里知道2022年春节后疫情管控愈加严格,医院完全封闭不让外人进入,尤其是外省人。所以,一直到母亲去世,堂姐再没能回到母亲身边。幸亏有护工郑德芬协助我一起度过了无比艰难的陪护母亲的最后时光。

而在母亲住院一年半里,我一共排队做了86次核酸检查;为母亲延长住院,我奔波办理出入院手续共9次;为五次病危的母亲,我另外奔波12次,到福州市保健办批来免费人血白蛋白给母亲输入救命;每次批来10瓶(一瓶470元),共120瓶,到母亲去世,还有3瓶人血白蛋白未挂完。

2024年12月8日,转眼之间,母亲去世两周年了。小弟施霁宇从新加坡来信说:

“一晃两年了。我是梦见过妈妈的。她从医院跑回来,我刚下飞机在她房间的床上睡觉。一只手从被单下伸进来,叫了声小三。然后就醒了,还有其他的梦。如今只能做梦了。”

恰巧在12月14日的夜里,我也梦见父亲施宗白了。自从享年89岁的父亲于2012年5月27日去世后,早期我时常会梦见父亲,后来就没有了,换作随父亲而去的母亲常入我梦中。哪里知道这一天父亲又出现在我的梦里。白发苍苍的父亲因为医院没有多余的病床,租住在医院附近的一个居民单元房里,隔壁房间同住的还有另外一个病人。父亲央求我,说他不习惯陌生的环境,要回家住。我答应他,由我与医生商量,争取早日回家,父亲很高兴。父亲到了晚年,特别依赖我,因为三个儿子,只有我在父母身边。其实,父亲临终前,也是住在福建省老年医院的高干病房,直至去世,从未在医院外租住过民房。我不知为何会做这样的梦?难道是已经离开我们超过12年的父亲,用这种方式提醒我们,不要忘记他和母亲?想到这里,我流下了眼泪。我向如今一起在天堂做伴的父亲母亲保证——永远不会忘记千辛万苦养育我和两个弟弟长大的父亲母亲大人!

2023年12月8日,母亲去世一周年。我写了怀念文章祭奠母亲:1200字的《想念母亲》发表在2023年11月28日《福州日报》;2200字的《说生死》发表在2023年12月6日陕西《文化艺术报》。还有祭奠父亲母亲的1500字的《怀旧》发表在2023年12月7日《福建老年报》。如今,在母亲去世两周年之际,我又写下4950字的祭文献给母亲。愿父亲母亲在天堂一切安好!

责任编辑:黄文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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