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
有一个词叫且听风吟。
风吟,多么美好的声音……
——题记
我常在黎明前捕捉风的形状。那时东方的云絮还未被金针刺破,窗纱泛起细浪,将晨光揉碎成游动的光斑,在青砖地上写满无人破译的暗语。
廊檐垂下琥珀色光线,人的袖口晃动,摇出去年深秋窖藏的桂香。树尖上,候鸟正衔走最后一片冻云,淡淡的苔痕正爬上石阶,我们脚印里沉睡的草籽忽然翻身,抖落满襟星子的辉光。
风是古老的语言,它从麦田的缝隙间穿过时,六月的穗浪便有了绸缎的质地。那些被吹散的蒲公英绒毛,原是天空写给大地的情书,在日光里飘成细雪。晾衣绳上的白衬衫鼓胀如帆,纽扣与风絮语,褶皱里藏着昨夜晾晒的月光。
云影与草色悄悄私语,那些被季风反复摩挲的诺言,在鸢尾花裂开的刹那,坠成潮湿的韵脚。指尖还残留着融雪的微凉,云彩却变得轻盈起来,不再是冬日里那种厚重的铅灰色,而是像羽毛般轻柔地飘浮在空中。
暮色四合,风从山坳游来,带着松脂的叹息。旷野的草穗集体向东偏折,那是风在编织金色的发辫。风掀起晾在竹竿上的宣纸,将未干的墨迹拓印在斑驳的墙垣。穿堂风在回廊折返,将褪色的楹联吹得簌簌作响。它总爱借万物的形骸显影,像古寺檐角悬着的铜铃,将透明的魂魄灌进金属的喉咙,让禅意随声波一圈圈漾开,传到很远。
最懂人心的要数子夜的风。它从晾衣绳偷走半干的蓝手帕,将槐花香撒在失眠人的枕边。有时化作一缕游丝钻进虚掩的雕花窗,掀动案头信笺,把未写完的“见字如晤”吹得七零八落。青瓦当下呜咽的,许是去年深秋出走的北风,此刻裹挟着异乡的沙粒,在窗纸上划出细密的伤痕。
最精妙的雕刻在沙漠深处。当它从星斗的间隙俯冲而下,砂砾便涌起凝固的浪,每道波纹都留着风的指痕。驼队经过时总会放慢脚步,怕踩碎那些被月光镀银的褶皱。游牧民族的歌谣里,风是骑着枣红马的银匠,用沙丘锤打月牙形的银镯。
直到暮冬第一场雪降临,它终于显露出最清晰的轮廓。六角冰晶在空中画出风的掌纹,仿佛有无数只素手在撕扯棉絮。孩子们呵着白气追逐那些旋舞的碎玉,而风早已穿过结冰的河面,在芦苇荡里留下蜿蜒的裂隙——那是属于冬季的瘦金体书法。
风起了,老宅的门环叩响三声。晾在檐角的蛛网微微震颤,网住半片飘零的银杏,恍若谁遗落的金箔书签。穿堂而过的气流中,我分明听见故人衣袂的窸窣,转身却只见竹影在粉墙上摇晃,画就一幅水墨的别离。
万物皆是风的拓片。当春夜的紫藤开始摇晃,你该去树下守着那些飘落的花瓣,每道弧线都是它经过时的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