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智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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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编蒲剧、眉户剧现代戏《风雪夜归人》，系根据吴祖光先生创作于1942年的三幕同名话剧改编而成。
民国初年，北方某大城市，名噪一时的当红男旦魏莲生，偶遇貌似养尊处优实则有所追求的阔姨太玉春。玉春对“可怜人”有自己的看法。魏莲生在她的启蒙、引导下，命运反抗意识觉醒。两人在探讨人生的交往中，产生爱情。他们不甘心沦为权贵手中的玩物，决心弃暗投明，奔赴自由。然而，在那残酷又没落的社会现实面前，迎接他们的，是风雪之夜的生离死别... ...
人物表
魏莲生 （25岁。男旦演员,当红明星。）
玉 春 （20岁。权贵苏弘基的四姨太。）
马大婶 （58岁。寡妇，有子二傻。）
阎春生 （28岁。演员，魏莲生师兄。）
王新贵 （30岁。凤凰大戏园杂工。后为苏府管家。）
苏弘基 （42岁。北方某地法院院长、商人。）
徐辅成 （45岁。南方某地富商。）
兰 儿 （16岁。苏府丫鬟。）
蕙 儿 （15岁。苏府丫鬟。）
仆从若干
时间：二十世纪20年代初（民国初年）。
地点：北方某大城市。
【光启。
【幕内男声独唱：少年看戏不知愁，
老来看戏泪双流。
人间多少伤心事，
台前台后演不休。
女声独唱：
心比天高命如纸，
生未逢时以至此。
行船偏遇顶头风，
不到黄河心不死。
第一场 荐 王
【大幕启。
【二道幕前，是凤凰大戏园前台。
【幕内传来一阵喧哗：“纪鸾英要出场啦！”“魏老板魏莲生扮演的！”“魏莲生？名角啊！”... ...
【慷慨激昂的乐曲伴奏声中，魏莲生饰演纪鸾英身佩宝剑，英姿飒爽地挥舞马鞭上。走圆场，亮相。
【“好——”幕内响起一阵热烈的鼓掌欢呼声。
魏莲生 （唱）纪鸾英在韩山自思自叹，
思想起举家人好不惨然。
想当年我老爷为民伸冤，
不料想闯大祸满门遭残... ...
【幕内传来阵阵议论：“啧啧，魏莲生唱得好啊！”“角儿就是角儿！”“可不是嘛！”... ...
魏莲生 （唱）猛抬头日偏西天色已晚，
小葵儿贪玩耍不见回还。
山谷中丛林深诚恐有险，
心焦急我只得赶儿下山。
【纪鸾英一个疾风吹柳似的翎子功动作，一气呵成，策马扬鞭,急速趋步，干净利落下。
【幕内再次爆发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叫好声。
【二道幕启。
【凤凰大戏园后台。中间是一张化妆用的桌子，上有紫砂壶、茶碗、镜子等。桌子两侧除各有把椅子外，还有戏箱、道具架。架上插着刀枪棍棒，挂着髯口冠带之类。
【王新贵反坐在椅子上，正跟坐在戏箱上的阎春生交谈。约莫魏就要下场，二人忙起身到门口迎接。
【全副武装的魏汗涔涔地进来。
王新贵 老三辛苦了！（搀魏）
【阎接过魏手中马鞭，放置道具台上。
【王倒茶，端给魏。
王新贵 莲生，快润润嗓子。
【魏一手接过杯子，一手解开云肩上的带子。
【阎帮魏解下雉鸡翎子和斗篷，放好。
阎春生 莲生，刚才台上发挥得不错，气氛挺好。
魏莲生 （一边取下云肩，一边应声）我记着二哥的叮嘱，动作尽量舒缓些，感觉比上次更到位了。
【阎再帮魏脱下女靠、战裙等，小心翼翼地叠放整齐。
王新贵 （有意奉承）莲生，我们的魏老板，可是越来越红了啊。
（唱）三年前新贵我无家可归，
多亏了戏园内遇您二位。
央班主在此间暂且安身，
每日里做杂务有碗饭吃。
知你们出身苦正人君子，
肯与我结金兰实在欢欣。
阎二弟多稳重处事谨慎，
魏老三正青春追捧如云。
魏莲生 快别夸我了。我都快累坏了。
王新贵 谁叫我们的魏老板红得发紫呢？哈哈哈。（想起什么）对了，三弟，那天托你给办的事怎么样了？
阎春生 莲生操心着呢。他已经为你找了个好差使，包你满意。
王新贵 老二，你可别瞎说！（转面凑到魏跟前，喜形于色）真的吗？老弟，快告诉我。
魏莲生 是这样，法院苏弘基院长家里，眼下需要个管事的，正找人呢，我就向苏院长推荐了你。
王新贵 （眉飞色舞地作了个大揖）还是三弟路子宽、人脉广，多谢啦。（得意洋洋地抚摸自己油光发亮的头发）我王新贵交了一辈子的朋友，认识你俩，我才算真交着了好人啊。
魏莲生 你还客气什么呢。
王新贵 （神秘兮兮地拉阎、魏衣襟）不瞒二位贤弟，这苏院长的底细我是一清二楚。十年前，在咱们这座城市，他穷得比现在的我好不了多少。就因为... ...你们知道他是怎么阔起来的吗？
【阎、魏面面相觑，摇摇头。
王新贵 （压低声音）苏院长贩、卖、鸦、片！
（唱）此人家世本显赫，
原是纨绔公子哥。
游手好闲会享乐，
拈花惹草贪美色。
好景不长家败落，
潦倒不堪甚窘迫。
远走他乡讨生活，
后遇奸商入团伙。
偷运鸦片牟利多，
行贿督军防不测。
攀附权势成政客，
总理甘做他大哥。
【阎、魏皆大张嘴巴，半天没合拢。
阎春生 （慨叹）这苏院长如今执掌法绳，愈发肆无忌惮了。（走到门口张望）
王新贵 那当然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
魏莲生 轻点儿声。
阎春生 （慌忙转身）嘘——他来啦。
【魏回到镜子前，卸下七星额子。王恭敬地帮魏整理衣襟。阎暗下。
【苏弘基同徐辅成一前一后悠哉悠哉上。
苏弘基 （顾盼自雄）当今这世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唱）有钱能使鬼推磨，
无钱便做推磨鬼。
徐辅成 （随声附和）没错，不怕没钱，就怕没权。
（唱）官衙见了钱，
猫鼠可同眠。
（得意地）哈哈哈。
【王见苏，赶忙毕恭毕敬垂手站立一侧。
魏莲生 您来了。
苏弘基（满脸温情）我的小帅哥，来了正赶上看你的好戏。（轻薄地抚摸魏面颊）哈哈哈，不愧是我苏某人心心念念的大明星啊。（指向徐）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江南的徐辅成徐大人，今天陪我头一回听你的戏呢。
【魏转脸朝徐礼节性一笑。
徐辅成 （假充斯文）魏先生是家喻户晓的名角，敝人看戏是个门外汉，可是真觉得魏先生扮相好、唱得好。（停顿）可惜呀，过不了几天，我就要回南方了。
苏弘基 徐大人不着忙，明天你还可以听一回莲生的戏。
魏莲生 （转向徐）是的，徐大人。明儿是苏院长寿诞之期，我们戏班给苏院长贺寿，有场演出。
苏弘基 （再次抚摸魏的脸颊，捏了下魏的下巴，神秘一笑）就这样，莲生，我同徐大人先走一步。冷红楼等你吃宵夜，不见不散哦。
魏莲生 （起身，指王新贵）哦，苏院长，这位就是我那天跟您提起的王新贵，我觉得给咱们府上做管事，最合适不过。苏院长您看——
王新贵 （上前躬身垂手。请了个安）苏大人好！
苏弘基 （打量）噢，是这位。你姓什么？
王新贵 （点头哈腰）回苏大人，小的姓王。
苏弘基 嗯，不错。正好今天手下缺人，你这就跟我走吧。
王新贵 （惊喜莫名）好咧，听大人的。
徐辅成 （忽然想起什么）苏院长，我们还到前面去找尊夫人吗？
苏弘基 哦，我的小四玉春呀？不用去找她了。（转向魏）莲生啊，我跟你说，玉春想跟你学唱戏哩。她在我跟前念叨好几回了。
魏莲生 （一时有些惊异）您说四姨太，她要学戏？
苏弘基（心不在焉）可不是？想学你就教教她。只怕是一时心血来潮啊，热不了几天。
魏莲生 （有点难为情）就怕我教不好。
苏弘基（满不在乎地）咳，太太小姐们能学得了什么？（打个哈欠）还不是图个新鲜？辅成兄，我们走吧。莲生，今晚等你，别让我等太久哦。
【王赶忙站到门口，躬身候着，紧随苏、徐同下。
魏莲生 （一时有些惆怅）唉！
（唱）忆往事倍伤情心中酸痛，
高堂母下世早父为铁匠。
上无兄下无妹孑然一身，
自幼儿少欢笑孤苦伶仃。
爹爹他为生计满面尘灰，
天未明淌热汗戴月而归。
那一日戏台下学唱戏文，
春生兄指引我同拜师门。
自此后苦练功寒来暑往，
勤上进原不图显姓扬名。
未曾想高处寒树大招风，
苏院长套近乎另有隐情。
明捧场暗耍弄满足欲望，
卑微人无计施忍气吞声。
何一日展愁眉神清气爽，
去雾霾见光明志气昂扬？！
【魏轻叹一声，闷闷不乐下。
【切光。
第二场 助 人
【次日上午。魏宅。
【光启。中等家庭客厅。桌椅算不得上乘，倒也典雅、干净。中堂是一副扇形书法作品，上写“戏比天大”四个字。桌子的一侧立个穿衣镜，旁边挂着拂尘。
【年近花甲的贫妇马大婶神情悲戚，畏畏缩缩地上。
马大婶 （唉声叹气）唉！家道本艰难，岂料又遇险！（叩门）魏、魏老板在家吗？
【魏着一身素洁、宽松的银灰色练功服，英气逼人地手持折扇上。
魏莲生 谁在敲门？（开门）啊，马大婶，是您啊，快进屋。
马大婶 （痛哭失声）魏老板，您行行好，救救我家二傻子吧！
魏莲生 （惊讶地）怎么回事？（扶马坐椅子上）甭急甭急。大婶儿，您有话慢慢说。
马大婶 （像遇着救星，满含期待）魏老板啊——（站起）
（唱）老婆子未开言心中悲酸，
苦命人夫早亡留下二男。
那一年辫子军复辟政变，
大儿他拥共和讨逆遇难。
与次子度光阴相依相伴，
儿痴傻勤拉车虽苦犹甜。
哪料到昨夜晚惹下麻烦，
小混账醉酒卧苏府门前。
正碰上老爷们巡夜查看，
二傻他着了慌有口难辩。
老爷们哪管他酒醉呆傻，
欲教训反被儿一场暴打。
至如今关县衙生死不明，
年迈人失依靠如同天塌！
魏莲生 （关切地）马大婶，我听明白了。您家二兄弟昨夜喝酒醉了，躺倒在法院苏院长家的门前，后来，因为误打了巡夜的差役，被关进拘留所了。
马大婶 （急切地）对对对，就是这么回事。求求魏老板给帮帮忙。您是大名人，又跟苏大人交情好，要是您肯在苏大人面前替我们说句话，我家二傻就有救了。（抹眼泪）
魏莲生 （劝慰）大婶您先坐下。
【马感激地慢慢坐下。魏手持折扇一边踱步一边思忖。
魏莲生 （走近马）您老尽管放心，我们是多年的邻居了，“远亲不如近邻”嘛，这个忙我岂有不帮之理？您放宽心，我包他明天一准出来。
马大婶（惊喜莫名，站起）真的？那太好了！我该怎么谢您呢？魏老板，您真是一个大好人啊！
魏莲生 （救人救彻）大婶，您还没吃饭吧？
马大婶（酸楚地）这，......不瞒您说，二傻被关到里头，我......我哪还有心思吃饭啊。
魏莲生 （十分同情）这怎么行？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也知道您是指望着二兄弟拉车挣钱过日子的。一天不出车，就一天吃不上饭。
马大婶 （十分感激）魏老板，人都像您这么善解人意该多好！
【魏从身上掏出两块大洋，递过来。
魏莲生 拿去用吧。吃饭比什么都要紧。
马大婶 （忙推魏手）不不，我，我还有一吊钱呢。（两手缩在背后）
魏莲生 拿着吧。还客气啥！
马大婶 （缓缓接过钱，攥得紧紧的）魏老板......
魏莲生 去吧，去吧，回去等着。
马大婶 （感激不尽）哎，那我就回去等信儿。（如释重负地拭泪下）
【魏心满意足地走到穿衣镜前，取下拂尘。
魏莲生 （唱）昔日有个目莲僧，
救母亲临地狱门。
借问灵山多少路，
十万八千有余零。
......
（念）南无阿弥陀佛！
【切光。
第三场 初 会
【当天上午。魏宅。
【光启。苏弘基的四姨太、20岁上下的贵妇人玉春，穿一身浅绿色、绣着几朵莲花的旗袍，神态婀娜，持一柄团扇上。
玉 春 （轻叩两下门）魏老板——魏老板在家么？
【无人应答。玉春掀开红帘子，径直进了屋。她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室内的一切......
玉 春 （念）盛年不重来，岂可负韶华？！
（唱）玉春女此一时心如止水，
红尘里二十秋白驹过隙。
园中葵多青翠朝露滋润，
艳阳天煦风暖万物生辉。
那百川东到海何日复归？
为灵长怎能够生而终悔！
【魏心情愉悦地上。见玉春进来，愕然。
魏莲生 四太太......是您？
玉 春 哦，没料到我这个不速之客吧？哈哈哈。
【魏一时不知所措。
【玉春拢了一下秀发。
魏莲生 四太太，您是来——
玉 春 （打断魏的话头）魏老板，你是个大好人啊。
魏莲生 （不敢正眼看玉春）太太，我？......
玉 春 （轻轻捻转手中的扇柄）是啊，你真是个好人哩。
魏莲生 （更囧了）四太太......您在说笑。
玉 春 （微微摇头）不，不，我一向不随便说笑的。（近前凝视魏）
魏莲生 （低头，两手摩挲着衣襟）那、那您是......
玉 春 （向魏竖大拇指）我们的名角、当今的大明星，了不起呦，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有求必应，助人为乐。还拿出钱来给人家吃饭。
魏莲生（释然地）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以为自己什么时候不小心冲撞了四太太呢。（指着椅子）四太太，您请坐。
玉 春 不客气。（落座）
【魏倒茶，双手递给玉春。玉春颔首接过。
魏莲生 那是我一个多年的街坊，一个穷大姐，怪可怜的。昨晚，她家儿子又闯了祸，如果不帮他一把，她就是不急死，也会饿死的。
玉 春 （频频点头。啜口茶）可怜，真是可怜。
魏莲生 （神情有些放松）是吧，太太您也觉得她可怜吧？！
玉 春 可是，比他们家可怜的人多着呐。（站起）
（唱）魏老板你放眼看这凡尘——
多少人无米下锅家中贫，
多少人呻吟病榻无人问，
多少人当牛做马不知累，
多少人蒙冤遭禁无处伸......
滚滚红尘有多少可怜人！
魏莲生 （疑惑地）太太，那您说，我，我，我该怎么做？
玉 春 普天下千千万万穷人、可怜人，你能周济几个？你有多少钱可救助他们？（不容魏分辩）所以呀，我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人，比他们更可怜些。
魏莲生 （越发困惑了）还有比穷人更可怜的人？
玉 春 （转移话题）不说这些了，不说这些了。魏老板，我不如你，又有名，又有钱，还有势力。你的日子一定过得很幸福很快活吧？
魏莲生 （略有不快。一时愣住）您说什么呀，我可没这么想过。
玉 春 一点也不错，“没这么想过”，那就是说，魏老板的生活过得顺风顺水、蛮有意思的。
魏莲生 （犹豫）您是说......哦，苏院长亲口对我说，您想学戏。
玉 春 是我的主意。我是要跟你学戏。
【玉春上前一步。魏慌忙后退一步。
魏莲生 四太太，您说什么时候学，我随时......不不，是我们一起探讨学习（戏）。
玉 春 魏老板还挺谦虚。哈哈哈（有点神秘莫测地）今儿上午，我呢，已经学了两段了。
魏莲生 学了两段？
玉 春 没想到吧？一段儿真戏，是你跟那位老太太演的；一段儿假戏，是你跟镜子里的自个儿演的。（拿起穿衣镜前拂尘，做了个坐禅造型）瞧，魏老板，我学得像不像？我要是常在你跟前，还会学很多戏呢。哈哈哈。
魏莲生 （惊讶不已）四太太......原来您早就来了。您碰见马大婶了？也看见我在家里唱戏了？......真不好意思。
玉 春 你怕了？
魏莲生 （镇定地）不，哪会呢！
玉 春 不怕就好。我来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觉得，觉得自个儿才是世上那个最可怜最可怜的人？
魏莲生 （茫然地）我？最可怜？不不，我不是最穷最可怜的人。
玉 春 可是，我看出来了。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出，你分明是世上最可怜的那一个，——也许，就不能算人了！
魏莲生 太太，您在骂我。
玉 春 哈哈哈，（后退一步）我说的太多了。（稍作停顿）我得走了。别忘了，夜里好好想想，不光是你，还有我，我们，我们都是好可怜的人！再想一想，我们为什么最可怜。最可怜不就是——自己没意识到自己是可怜人吗？
【玉春边向外走，边回头。顺势给魏抛来一个飞吻。
【魏怔在那儿，感觉如梦似幻。他打了个趔趄。
魏莲生 （自言自语）四太太，您骂得好，骂得好啊！（无限伤感、凄楚）
（唱）可怜人，可怜人，
供人玩乐陪开心。
粉墨浓妆一场戏，
谁人歌舞谁人嬉？
管弦声里忘我时，
角儿谁怜谁情真？
悲可悲，笑可笑，
曲终人散是寂寥，
曲终人散是寂寥！
（情不自禁）四太太——
【切光。
第四场 密 议
【当天午后。苏府。
【光启。北方权贵家庭的一个侧室。古色古香，富丽堂皇。做工考究的红木桌上，有青花瓷瓶和精致的茶具。屏风古朴典雅，绘有一组红楼人物图。屏风一侧是个书橱，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排或厚或薄的书。
【玉春着一袭玫瑰色花鸟图案旗袍，慵懒地斜靠在另一侧的躺椅上。丫鬟兰儿正给她悠悠地捶背。
【玉春起身，示意丫鬟退下。
玉 春 （唱）草木争春多葳蕤，
万紫千红斗芳菲。
奴本杨花榆荚人，
超凡脱俗作雪飞。
命苦等闲存傲骨，
岂肯逢迎成委曲？
权势虚荣不忍看，
佯醉离席真舒坦。
（喊叫）兰儿——
【兰儿匆忙上。
兰 儿 太太有何吩咐？
玉 春 你到前厅去一趟。唱堂会的地方。
兰 儿 太太不去看戏吗？今儿老爷大寿这么热闹。
玉 春 我想清静清静。你去看看堂会歇下来没有。
兰 儿 （抿嘴笑）嗯，歇下来的话，就让魏老板过来。
玉 春 （嗔怪）你个小蹄子，好坏！还不快去！
兰 儿 （欢喜地）是，太太。（转身欲走）
玉 春 回来！（兰儿返回）领魏老板到府门外荷塘那里见我。
兰 儿 是。（下）
【苏、徐谈笑风生上。
苏弘基 徐大人，这里是我的书房。请——
徐辅成 苏院长请。
【玉春佯装没看见，只是捻动手中扇子。
苏弘基 玉春，你倒会享清福，一个人躲这里。
【玉春冲二人笑笑。
【徐凝视玉春，心旌荡漾。玉春则视若无睹。
苏弘基 辅成兄，来来来，坐下谈话。
【苏、徐落座。玉春起身。
玉 春 （朝里喊）蕙儿——
【丫鬟蕙儿急上。
玉 春 给老爷大人看茶。
蕙 儿 （躬身施礼）是，四太太。
【蕙儿给苏、徐斟茶。再捧茶送于玉春。
【玉春接茶，示意蕙儿退下。
玉 春 老爷、徐大人，你们尽兴谈，我到前面凑凑热闹去。
【苏、徐颔首示意。玉春头也不回地下。
苏弘基 （站起）辅成兄！
（唱）自古风流是青春，
莫负此生好光阴。
我有金花五六朵，
温柔乡里快活人。
徐辅成 （亦起身）苏院长功成名就，人生快意。敝人是羡慕得很，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哈哈哈。
苏弘基 辅成兄过奖了！
（唱）鸦片生意可经营，
数年打拼我精通。
轻车熟路好行情，
徐大人——
你抢抓良机莫观望。
徐辅成 苏院长不愧是政界精英、商海奇才啊。
（唱）佩服院长能力强，
有胆有识任纵横。
此次生意我助力，
水路运输你把宽心放。
苏弘基 （唱）千里迢迢周折多，
关卡道道人情过。
执法掌权非虚名，
配合默契定有大收获。
徐辅成 苏院长好说好道，事成之后，说定的——
苏弘基 （心领神会）辅成兄多虑了！
（唱）女人如衣件件换，
朵朵金花任君选。
一诺千金讲诚信，
情深意长在心间。
徐辅成 （唱）香花再多我不爱，
钟情府上四姨太。
苏弘基 哈哈哈，徐大人眼力不错、眼力不错啊。好好好，就依你，没问题没问题。哈哈哈。
徐辅成 苏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能撑船啊！哈哈哈。
【切光。
第五场 定 情
【当天下午。苏府门外莲花池畔。
【光启。莲叶田田，荷花艳艳。假山怪石嶙峋，画廊清新雅致。假山旁有石几、石凳。
【兰儿引魏莲生上。
兰 儿 （张望）四太太，四太太，客人来了。
【玉春一手持团扇，一手拿帕子，自假山后移出。兰儿暗下。
【魏一时有些不大自然，站着未动。
玉 春 （笑盈盈地）来，坐下吧。
【魏未作声，拘谨地坐在石凳上。
【玉春坐到魏对面石凳上。
【一阵微风拂过，莲叶翻卷，荷花摇曳。
魏莲生 （环顾荷塘）四姨太，这里环境真好。
玉 春 是吗？好在哪里？
魏莲生 景美，又安静。
玉 春 喜欢这地方吗？
魏莲生 喜欢。
玉 春 那可以常来哦。
魏莲生 （有点脸红。嗫嚅着）四太太......
玉 春 （微笑）你脸红了。
【魏窘得有点坐不住了，站起来。
【玉春也站起来。
魏莲生 （佯装赏荷）四太太，您昨天跟我说的那番话，我、我还真想了一宿。
玉 春 哦？那你想明白了没有？
魏莲生 （像个小学生，惭愧地）我不知我想得对不对。
玉 春 （启发）说说看。
魏莲生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玉 春 那你先告诉我，你父母是做什么营生的。
魏莲生 我父母......他们不做什么。
玉 春 不做事？
魏莲生 是这样的，我母亲下世早，我父亲无事做......
玉 春 那我的命可比你苦多了。我才真是个地地道道的苦孩子。
（唱）条山下涑水畔有我门庭，
家贫寒泪流干岁岁受穷。
八岁上娘离世雪上加霜，
弟妹们哭嚎啕举家伤情。
父酗酒子乞讨度日如年，
好心人收弟妹不致命断。
剩下我父女俩相依为命，
天不幸落魄父身把病染。
那时节哭皇天老天不灵，
无奈何卖自身进了妓院... ...
魏莲生 （惊愕地）太太，您... ...
玉 春 （平静地）是啊，我走投无路之下，步入青楼，做了烟花院的人儿。
（唱）青楼满座，谁懂寂寞？
迎来送往，风扶弱柳。
千般妩媚，万种风情，
红尘如戏，知音难觅。
魏莲生 （久久凝视玉春）这，这，这怎么可能？
玉 春 （转悲为喜）吓着你了！你绝想不到，我会这么不遮不掩地把心里话说出来，是吧？谁要是有这么一段不堪的经历，十有八九都不会也不愿告诉他人的。可是，我玉春坦露心扉端出来了。这有什么可羞的？这有什么可隐瞒的？还不是因为穷、因为弱？那么，我们又为什么身受穷困，而别人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逍遥自在呢？
魏莲生 （欣赏玉春的谈吐）太太，您真是个明白人。
玉 春 我知道什么是贫困、悲苦。但贫而能富、苦中有乐。去年冬天，苏院长把我从烟花院里赎了出来，娶我当他的第四个姨太太。（走近魏，用手一抬魏的下巴）抬起头来，看着我。
【魏尴尬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但也轻松了许多。
魏莲生 您现在是人人羡慕的贵妇人、阔太太。
玉 春 我可不这么认为。别人眼里所谓的福气、幸运，在我看来，都不是什么真正的快乐、幸福。我只不过像一只被囚的小鸟儿，飞出了旧的笼子，又飞进了新的笼子。吃好穿好，还不是别人手掌心的玩意儿？
魏莲生 （咀嚼）像一只遭遇囚禁的鸟儿，飞出了旧的笼子，又飞进了新的笼子。（赞同地点点头）太太说得有道理。
玉 春 莲生，我早知道你爸爸是个铁匠，可你偏不肯告诉我，难道铁匠、木匠、花儿匠、泥水匠，就比那读书人、有权有钱人低一等吗？你是否觉得现在的你... ...
魏莲生 （内疚地）不说了，不说了。
玉 春 （口气缓和下来）莲生，我在找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得是受过苦、对现实生活不满意的人。
魏莲生 （一时情急）玉春——（忙掩口，自感好笑）你、你昨天跟我讲的那些话，和你今天说的这些，我都懂了，我正是一个你说的受过苦、生活不如意的人。坦率地说，我早就厌倦了这种不快乐、不自由、没有尊严的生活。可是，我该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呢？
玉 春 （看到希望似的）莲生，这儿不是我们待的地方。——你带我走吧！
魏莲生 （颇感意外）玉春，你惊着我了。你要我带你走？
玉 春 （摇摇头）瞧我！我是痴心妄想了。总得让你想通了、想明白了才好。
【玉春无限深情地凝视莲生。拿帕子轻拭莲生额头渗出的细汗。
【莲生猛地站了起来，对视玉春，怔住。
魏莲生 （终于，忘情地一把握住玉春的手）玉春！
玉 春 （羞赧地以扇掩面）我的傻小子！（以扇指荷塘）
（唱）静谧荷塘好风光，
田田翠叶紧聚拢。
花儿艳，惹人怜，
最喜洁莲吐芬芳。
魏莲生 （唱）清荷盖绿波，
芙蓉染红色。
下有并根藕，
上是并蒂莲。
【玉春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似有无限深情。
玉 春 （唱）锦绣荷包非寻常，
双莲并蒂自从容。
针针线线密密缝，
丝丝缕缕情意长。
【玉春将荷包款款系在魏腰间。
【魏痴痴注视着玉春。
玉 春 （唱）小小荷包双线飘，
玉春亲手挂郎腰。
君戴双莲走天涯，
奴的话儿要记牢，
要记牢！
【魏从手腕上缓缓取下一只玉镯，拿在手中。
魏莲生 （唱）玉声贵清越，
玉色爱纯粹。
金玉有本质，
坚强最动人，
坚强最动人！
【玉春含情脉脉，凝视着魏。
【魏轻柔地将玉镯戴在玉春手腕上。
魏莲生 （唱）温润如春一片心，
冰清玉洁似汝魂。
云烟幻变不迷眼，
磐石坚定爱弥深。
【玉春、莲生十指相扣，深情对视。终于，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王新贵走上，猛地抬头看见此情此景，急忙缩回头去，蹑手蹑脚离开。
【切光。
第六场 劝 魏
【几天后。凤凰大戏园后台。
【光启。墙壁上挂着一把二胡，旁边靠着几根棍棒道具。阎春生神情严肃地坐在桌前椅子上。魏莲生低头闷坐在一侧凳子上。
阎春生 （怅然若失）唉，王新贵自从当上了苏院长家的总管，那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魏抬头，望着阎，叹了口气。
魏莲生 （有所感触）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人各有缘，不能强结啊。
阎春生 （有点愤愤不平）想当初，是咱们向班主介绍他来戏班，给他饭吃。哪一点亏待过他？现如今进了有权有势人家的大门，就把我们这些弟兄给忘了。
魏莲生 （劝慰）王大哥今非昔比，苏府又事多如麻，他自然无暇顾及我们这边了。
阎春生 那天我进城办事，分明看见他从跟前走过，喊了他几声，他都装作没听见。我就看不惯他一朝得志，便耀武扬威耍大牌的傲气。好了，不谈他了，我们做我们的事。
魏莲生 二哥，（欲言又止）我... ...
阎春生 我知道你还想替那不识好歹的辩解。反正啊，我是不想再看到他了。
【魏不知该如何向阎解释。他想把他和玉春之间的事说给他，又感觉难以启齿。
阎春生 莲生，你也不要再替姓王的说好话了。过两天，我们就要去陆总理家唱堂会了，你再把《打金枝》中“劝宫”那场戏好好练练。
魏莲生 （心不在焉地）不用练了。
阎春生 不用练了？老话说得好，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一日不练手生，三日不练心生。况且，这些天，我们都忙着应酬苏院长的寿诞之事，还没静下心来用过一回功哩。准备，开始吧。
【阎从墙上取下二胡，坐下来调试。
【魏心神不宁地踱步。
【阎微闭双目操作起来，悠扬的丝竹声骤然响起。
【魏只好停下脚步，硬着头皮机械地配合。
魏莲生 （唱）就因为没有拜寿去，
驸马他回宫把儿欺。
一掌儿打倒在尘埃地，
又将儿上用拳打下用脚踢... ...
【魏实在无心再唱，不由停了下来。
【阎诧异地睁开眼，疑惑地看魏。
阎春生 莲生，我看你今天神色不对，到底有什么心事瞒着？你就实说了吧，为兄也好替你想想办法。
魏莲生 （咬咬牙，索性不再隐瞒下去）二哥，我，我不想再唱戏了。
阎春生 （惊骇）什么？你说什么？（将二胡挂起）你说你不想当演员唱戏了？
魏莲生 （心情反而平静下来）是的，二哥，我想好了，我决定从今往后再不干这一行了。
阎春生 （感觉不可思议）为啥？这到底是为啥么？
魏莲生 我算是想明白了。我不愿再做别人手里的玩物，也再不当他人口中的“可怜人”了。四太太——不，玉春，我决定和她——我们要明明白白活一回。
阎春生 （吃惊异常）啊？莲生你... ...
魏莲生 阎兄，二哥呀——
（唱）浓施粉黛戏一场，
谁在台上谁在观？
管弦声起忘自我，
花旦名角谁人怜？
几多悲欢投入唱，
岂知总有曲终时。
悲可悲，笑可笑，
脱去戏装露真颜。
戏完人散台空空，
自斟自饮自心酸。
阎春生 （心生感慨）莲生，你怎么... ...唉！难道你忘了这些年我们的辛苦付出？难道你忘了师傅对我们说的“戏比天大”？
（唱）兄弟呀——
你莫轻率、多冷静，
父母地下有知会怎想？
戏迷观众岂不把心伤！
同行笑你不自强，
师傅又该多失望，多失望！
恨起来，我要教训你吃棍棒！
【阎越说越气，去墙角抄起一根棍子。
魏莲生 二哥，兄长，你、你就重重打我一顿吧！（跪倒在阎胸前）可是莲生我，是真的不想再演戏了！
阎春生 （爱恨交织）唉！（用力将棍棒掼在地上）
（唱）人比人，气死人，
骑驴不如这骑马人，
抬眼还有那步行人。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万般由命它不由人。
世人都想那人上人，
谁人愿做这可怜人？
奉劝贤弟当个好人，
无悔一生是大写人！
【魏痛哭失声，紧攥阎胳臂。
魏莲生 师兄，哥呀！
（唱）兄恩似海深，
愧未报点滴。
一朝别天涯，
世代若比邻。
【魏庄重地向阎叩首。
【阎跪地亦叩首还礼。
【阎、魏彼此手搭肩膀，依依惜别。
【切光。
第七场 分 别
【翌日。魏宅。
【光启。客厅悬挂的书法更换为“澄怀观澜”四字。原来的桌子旁多了排长椅。长椅上覆盖着淡雅而温馨的花布。
【乌云滚滚，风雨声声。
【幕内玉春唱：霹雳一声震天响，
飘摇浮沉雨打萍。
【玉春撑油纸伞踉踉跄跄地上。
玉 春 （急拍门）莲生，莲生——
【魏急忙从屋里出来。
魏莲生 （又惊又喜）玉春！玉春！（开门）果然是你！
【玉春进门后，急忙把门插上。
玉 春 （放下油伞，抓紧魏手臂）莲生，救救我，苏弘基这个老狐狸，逼我嫁给徐辅成做小妾。（自嘲地）呵呵，我玉春不过是权贵棋局里的一颗棋子，不过是他们手中的玩物罢了。这帮道貌岸然、利欲熏心的强盗！
魏莲生 （同情又怜惜地）玉春，我们走！（停顿一下）可是，我们该往何处去？
玉 春 （异常平静）浪迹天涯，四海为家。莲生，你看这世界，虽然黑云压城，但过不了多久就会重现光明。这世界大得没有尽头，只要离开这里，出了城，哪里都是我们的地方。
魏莲生 （狠狠心）我们走！
玉 春 （关爱地）莲生... ...今后，我们要面对的，可就是苦日子了。
魏莲生 （了无烦恼，亦无顾虑）玉春，你当我魏莲生会后悔？
（唱）高天任鸟自由飞，
大海凭鱼潇洒跃。
再没牢笼囚身躯，
再无铁链锁手足。
从今后，
喜作比翼鸟相依相聚，
乐成连理枝相知相思。
从今后，
风雨同舟休戚相关，
肝胆相照生死与共。
活他个轰轰烈烈、烈烈轰轰到白头！
玉 春 （心中充满幸福和喜悦）莲生！（投向魏怀抱）
（唱）藕丝牵作缕，
莲叶捧成杯。
相爱意缱绻，
终生无怨悔。
魏莲生 （唱）效仿那董永深爱七仙女，
玉 春 （唱）向往那梁祝化蝶翩翩飞。
魏莲生 （唱）怜香惜玉心中只有一个你，
玉 春 （唱）海枯石烂余生爱你永不变。
魏、春 （合唱）我和你，你和我，
生同衾，死同椁，
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直到地老天荒、海水干涸！
直到地老天荒、海水干涸！
【莲生玉春情不自禁相拥，两人甜蜜地倒卧长椅后... ...
【光渐暗。
【幕内合唱：
我有韶华一把，
换来满树芳华。
不做人间惆怅客，
有相思无涯。
不做人间惆怅客，
有相思无涯。
【光骤亮。
【幕后传来呼喊声：“抓住她！抓住她！别让他们跑了！”
【莲生、玉春惊悚起身。
【王撑伞引仆从上。
王新贵 看住大门，别让他们跑了！
魏莲生 （大惊）是王新贵！王新贵带人来了！
玉 春 （镇静地）不怕他们！
【玉春、莲生从容地替对方整理衣领、梳理发丝。
王新贵 （幸灾乐祸地朝里喊）四太太，莲生，你们跑不掉了。快开门吧！
【玉春深吸一口气，面无惧色地上前开门。
【王神气活现地进来。一道闪电划过，王面目狰狞。
【玉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坚定地走到魏跟前。
魏莲生 （怒不可遏）王大哥、王新贵！
王新贵 （视同陌路）老三呐，对不住了！别怨我这当哥的不厚道，古话说，“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王新贵是吃谁的饭，保谁的碗。不过，念在咱们拜把子兄弟一场的份上，又是你帮我谋到这份差使，我也得帮帮你不是？苏院长的意思，原是要抓你蹲大牢的，是我跟大人说情，限你即刻离开此地，永远别再回来。
魏莲生 （鄙夷地）哼！
【王装作不在意。目光移向玉春，冷笑一声。
【玉春怒目而视，吓得王后退一步。
王新贵 （强装镇定）四太太，老爷请你回公馆去。
【魏奋起一把推倒王，拉玉春往外冲，早被仆从拦住。
玉 春 （愧疚地）莲生，是我害了你呀！
魏莲生 （感激地）不，玉春，是你救了我！
玉 春 （一时感动）真的？你真是这么想的？
魏莲生 （斩钉截铁的口气）玉春，相信我，我死而无憾！
玉 春 （伤感地）莲生，郎君！人生路漫漫，你要自个儿多保重！
魏莲生 （释然）放心吧！将来，我魏莲生也许会穷死、冻死，也许会饿死、苦死，但是，我会快活一辈子、快活一辈子！
王新贵 （不耐烦）行了行了，别再啰嗦了，带走！
【仆从推搡玉春出门，玉春欲挣脱。
【仆从们将玉春一把平举过头顶，抬走。
玉 春 莲生，保重——
【魏欲追，跌倒，捡起玉春油纸伞，高高擎起。
魏莲生 （疾呼）玉春，玉春——
【狂风呼啸，电闪雷鸣。
【切光。
第八场 夜 归
【20年后。一个冬夜。苏府门前。
【光启。寒风凛冽，雪花飞舞。门前石狮显得威武、凶悍。石狮旁边有个孤零零的石凳。
【幕内合唱：光阴似水不回头，
转眼已过二十秋。
梦里几多相思情，
归人旧地泪空流。
【玉春着蓝色碎花棉袄，形容憔悴，风雪中颤巍巍地上。
玉 春 （唱）朔风凄厉刺骨寒，
大雪纷飞难立站。
北国江南两层天，
魂牵梦萦是故园。
【一阵大风吹过，雪下得更紧了。
【玉春呵呵冻僵的手，整整额前凌乱的头发。摇摇晃晃，走圆场。
玉 春 （唱）冒风雪踏旧地物是人换，
塘中荷枝叶残故人哪边？
二十载如一梦浮生似幻，
剪不断理还乱相思绵绵。
花溅泪鸟惊心烟雨江南，
多少回梦境里与郎团圆。
有牛郎和织女七夕会面，
好莲生跟玉春何时相见？
立旧居观荷塘往事重现，
怎不叫流离人肝肠寸断！
别冰湖奔苏府再寻夫男，
莫不是莲生他找我这爿？
情切切疾步走哪顾霜寒，
风雪夜行归人天可怜见。
【玉春瑟缩着站在苏府红通通油漆大门前，凝视良久。以手抚摸石狮，欲叩门，停下。犹豫片刻，艰难地拍响门环。
【幕内传来男人的吼声：“谁呀？大雪天的，不要命了？”
【大门开处，王戴顶棉帽探出头来。
【玉春站立未稳，踉跄后退几步。
王新贵 （惊讶地）呦呵，这不是四太太吗？
玉 春 （自言自语）真是冤家路窄啊。
王新贵 （面带讥笑）四太太，您稍等，我马上禀报五姨太。
玉 春 （忙制止）不用。我来打听一个人，莲生，他可曾来过？
王新贵 （不屑地）魏莲生？他呀，他怎么会来这里？他怎么敢来这里？！（转念又想）不过，苏院长已经过世，说不定莲生他会回来的。一切都有可能嘛。
玉 春 （面有欣喜之色）你说莲生他会回来？他会回来的，是吗？苍天保佑！
【玉春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幕内传来女人的声音：“王管家，这么晚了，还在跟谁说话？”
王新贵 （忙转身向内）哦，五太太，是这样，咱们府上原来的四太太，她回来了。您看——
【幕内传来严厉的声音：“什么？快赶她走，赶走！赶走！”
【玉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王新贵 （欲上前扶，又停下。换一副严肃的面孔）咳，听见没？五太太说了，要撵你走，你就识相点，还是赶快走，走吧！我要关门歇息了。
【玉春一阵颤栗。她欲上前请求王帮帮她。
【王急忙转身进去，大红门“咣当”一声关了个严实。
玉 春 （怅然呆在那里，自言自语）莲生，你在哪里？夫君，你在哪里啊？你可知，玉春在此把你等、把你等啊。
【玉春颓然坐在石凳上，面无表情。
【风更大了，雪更紧了。
【幕内魏唱：风刀霜剑何所惧？
不见芳卿不罢休！
谆谆教诲记在心，
亦师亦友好伴侣。
【魏饱经沧桑，须发皆白。拄着棍子蹒跚上。
魏莲生 （唱）盼归来，盼归来，
风霜雨雪二十载。
往事历历在眼前，
情意缠绵暖心怀。
寻梦冰湖觅旧踪，
犹见残荷傲严霜。
不遇丽人心不甘，
苏府门庭寄希望。
【风狂，雪骤。
【魏拄杖艰难行走。将近苏府门前，见门旁立个“雕像”，又惊又喜。
魏莲生 玉春，玉春！是你在等我吗？
【魏战战兢兢地靠近“雕像”。见玉春一动不动，神态安详。
魏莲生 啊！玉春，果然是你！（抚摸玉春面颊，揽入胸前）玉春啊玉春，（悲泣）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啦！你睁开眼看看莲生、看看莲生啊！（一只手伸向空中）老天爷啊，你看到了吗？我们、我们终于团圆啦！哈哈哈，我们团——圆——（声音戛然而止）
【魏一只手搂着玉春，一只手向前伸着，凝固成雕塑。
【北风飕飕，大雪漫漫... ...
【光渐暗。
【幕内合唱：
少年看戏不知愁，
老来看戏泪双流。
人间多少伤心事，
台前台后演不休。
心比天高命如纸，
生未逢时以至此。
行船偏遇顶头风，
不到黄河心不死。
【大幕落。
【剧终。
2022年3月19日首稿毕于凤凰塬上
2022年4月8日二稿毕于景云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