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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杏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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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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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也不改名

梅婶双脚有疾,出行需要轮椅,在县城住楼梯屋,上下出行不方便。亮叔——我们村里以前的民兵营长,当过兵,做过生意,入过事业编,打过工,走南闯北,一生经历像一本书一样丰富。两个女儿长大成人,不在身边。在小城里,熟人不少,别说知心,知根知底的都没有。退休了,时间有了,除了一日三餐,除了买菜散步,可做的事情少,能带来生活乐趣的事情更少。生活一年比一年好,人一年比一年老。两口子一商量,回东干脚。东干脚的老房子是现成的,每一张老面孔格外熟,都共同在东干脚生活了几十年。几十年里,迎来送往,有的人先走了,没有走的,已经不需要努力活着,不像上一辈人,操心了儿子操心孙子。现在村里的老人,生活已经统一样式,五花八门,打麻将的,打升级的,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喜欢用智能手机刷抖音的,嫌弃手机屏幕小声音小,坐在堂屋里看电视的,过瘾了,腻了,出门做一点轻巧事,到庄稼地里看看小菜,拔拔草,补种一些菜苗,或在村子里转悠,见到老相识,两个人自愿停住脚步,问各种行情,互通有无。不喜欢转悠的,兀自蹲在门前,看流水小沟,看长了房子的田野,看远山风云,已经与世无争,安心享受当下的状态,把奋斗、闯荡、不甘心留给了孩子,这些本属于年轻人,与七老八十的老人家有什么关系呢!

亮叔以前做生意的时候,已经在东干脚盖了楼房,简单装修,一些房间堆放了材料,一些房间空着。屋子上的玻璃窗灰尘仆仆,屋东边的巷子爬满了何首乌的青藤,屋后面的空地已经快被楠竹站满,屋西边的空地上停满了农用车、卡车。把这些弄完安顿好,至少要半年时间。亮叔认为自己回来收拾屋子的时间刚刚好。老年人,多的是时间。何况,亮叔年轻的时候,在部队锻炼过,当民兵营长的时候,又在生产队种过地,打工的时候,还学会了看图纸。看着面前的“工程”,亮叔在心里谋划了一番,带梅婶回来,自己一边做事,一边还能照顾梅婶,一举两得。但是,凡事急不得,先弄出房间,再把梅婶接回来。她看电视,自己做事,两不误。订好计划,亮叔开着他的小车早上回来,晚上离开。弄了个把月,才把房子清理出来,又在房顶上加固,盖了彩钢瓦,看起来有点新居的意思了,才把梅婶从县城接回来。有人意外,在城里生活好好的,回来多不方便?亮叔眯眯笑——这是他的招牌,无论顺境逆境,亮叔从不吝啬微笑,说现在除非住在深山老林里不方便,住在东干脚,做什么都方便,家家户户有车,没有四个轮子的,至少有两个轮子三个轮子的。出远门,赶闹子,马路边就是公交车站,我们这一帮老鬼,坐公交车又不花钱,爱上哪上哪,还不方便?笑笑,大家都同意时过境迁了,现在的生活,除了挣钱难点,已经不像以前那般辛苦了。

东干脚多年不像以前那样热火朝天。鸡飞到园子里啄了菜苗,鸭子跑进水田叨了禾苗,化肥水从我的田流到了你的田,你的牛踩了我的庄稼……鸡毛蒜皮的事,每天都有,安静个三五天,不是听到东边骂,就是听到西边吵。芝麻大的事,搞出西瓜大的动静来。路上碰头了,不说面红耳赤,也要装作鄙视,像有世仇。说到底,几块钱的损失,就像割肉了一样疼,现在想想,荒唐!又觉得非如此不可。谁那时候就知道过现在这样的日子?以前闹得不可开交,子子孙孙要断了来往,现在,坐在一张桌上打牌,你出一,你偷牌,你耍赖,你出错牌,打牌就像赶集一样,拍在桌子上的巴掌,恨不得把手里的麻将牌拍进桌子,但没人生气,没人认真,一团和气。大家发现,少一点计较,不止开心一个下午,第二天接着开心,还是一起玩,东家长,西家短,不再是嚼舌头,而是成了出谋划策,最后一笑了之。亮叔不打牌,在村里,他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爱好,早年他在云南贩牛做生意,后来又在云南打工上班,学会了喝茶。人上了年纪,一个人坐下来,泡一壶茶,慢慢品尝,慢慢回味,理解了茶,也就对这几十年风云变幻沉沉浮浮的人生释然了,感觉人生有味道了,没白活这一场了。打牌的人,打麻将的人,闲逛的人,每次经过亮叔门口,都要折进屋来,和梅婶拉几句家常,邀请亮叔一起打牌。亮叔笑眯眯说还没学到,大家就起哄。亮叔是村里脑子最好用的人,什么东西看一眼就明白,怎么不会打牌?又不是赌钱。亮叔笑得眯眼了,这帮老嫂子老兄弟还是像以前热情和单纯,便说你们打牌,我办伙食。你们打完牌,就来我这里吃午饭,一起热闹热闹,聊聊家常。大家也不客气,打完牌,结伴到亮叔家里吃午饭。最高兴的却是梅婶,她上班的时候是广播员,现在有腿疾,什么都干不来,行动受了局限不说,就是聊天也不自由,没有人陪她叨叨。现在村里邻居都来了,都是满头白发,都笑得像菊花,可说的话,都像春水一样润人。邻居们喜欢听亮叔讲过去的事。亮叔当年从部队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在村里办识字班。夜里,在民叔的大堂屋里,点着油盏火教大家认字。没有黑板,卸了打谷机翅膀一样的盖板做黑板。亮叔在上面写一个字,就教大家念一遍。现在身边这些老婶子,多半是亮叔识字班的学生。大家在一起回忆往昔,记忆最深的,是亮叔复员回来务农,一个人扛打谷机下田,一个人搂禾踩打谷机的种田生活。你一言,我补充,说得亮叔眼睛都湿润了。他一直都以为,大家都忘了他吃过的苦。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聊起来,自己以为没有人注意的事,没料到这些老嫂子都还记在心里,那么清晰,那么深刻,那么动人。亮叔是个好人。大家由衷赞叹。亮叔说,东干脚没坏人。我们东干脚立村百年来,没有出过一个犯人。从东边数起,哪一家不是安守本分的人?大家又七嘴八舌,说没想到还有现在这样的生活,当年做梦都没想到,大家还能这么团结,还能和老弟老兄一样和谐,想起以前说过的气话,现在想想,都没必要,太多余了。亮叔哈哈笑着说,我死了也不改名,下辈子还是喊现在这个名字,大家会到一起,名字还能喊得应。下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都是东干脚的人。大家又笑,说死了都不改名,还做东干脚的人。

在亮叔屋里开开心心吃了饭,大家没有忘记,自己有好吃的了,也做东,请亮叔,请左邻右舍聚一聚,热闹热闹,亲近亲近。亮叔一边继续搞自己的建设,他要建一个茶室,让大家尝尝他的煮茶手艺,让大家看看东干脚之外还有新的生活。他还要建一个停车场。每当年节,东干脚的车越来越多,他要为东干脚在外打拼的人出点力。外面的人回到东干脚,听娘老子说起亮叔,个个都喜笑颜开,都觉得亮叔很神奇,把东干脚的氛围营造得这么好,这么融洽,大家一致认可,亮叔又多了一个职位:东干脚的妇女主任。

2025.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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