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初升于东山,春风轻拂舟头。交通车上,乘客们欢声笑语,一片祥和。唯有尹老太婆独坐一旁,沉默不语,时而叹息,时而愁容满面。尹太婆育有二子,长子名德富,次子名德贵。因二子不孝,她无奈之下结拜了一位干儿子,并将多年积蓄尽数相赠,待之如亲生。
一日,街坊老王见尹太婆独自出行,关切地劝道:“您这大年纪,身体肥胖如官宦,独自出行若有个闪失如何是好?不如在家享福吧!”尹太婆听后,勉强笑道:“你这个短命的,难道不知我那两个不孝子连亲娘都不养吗?还让我享福,真是多此一举。”老王见状,递上一支香烟,又问:“太婆,您这样不对啊,我好心为您着想,劝您多享几年清福不好吗?”尹太婆叹道:“你读书人难道不懂,古话说‘八十老人割藜蒿,一天不割一天没柴烧’。我要是有福,何必四处奔波?你看,这件破棉袄伴我半生,我都舍不得丢它。”老王又说:“您内穿羊毛衫,外披尼西服,还要这件破棉袄作甚?明眼人说您不忘本,不明者却道您痴呆,甚至有人说您有钱不露白,破絮包珍珠。”
尹太婆答道:“你说得没错,我从60年代起便有了积蓄,虽不多,也有七八万块钱。这些钱我都给了干儿子,百年之后由他们操办后事。”老王疑惑:“您有两个亲生子,为何把钱给干儿子?不怕他们找麻烦吗?”
尹太婆黯然神伤:“不提那两个逆子还好,提起便是无尽的苦楚。孩子他爹早逝,我守寡将他们养大成人。可一旦成家立业,他们便忘了娘。十多年间,他们不管娘死活,我朝思暮想,母子团聚的心愿难以实现。好不容易打听到他们的住处,满怀期待去找他们。”
一天清晨,尹太婆在候车室洗了把冷水脸,吃了两个自做的烤饼,便乘车前往汉阳街寻找大儿子。寻儿心切,她脚步匆匆,终于找到了大儿子的家门。她激动地喊道:“德富儿,娘来看你了!”然而,大儿子竟连火柴也不要,转身跑进屋里,将门紧紧关上。
尹太婆哭天抢地,哭了许久,却无法打动那个铁石心肠的儿子。巷子里的人以为她是疯婆,要赶她走,但她坚决不走,誓死也要等儿子认娘。
太阳偏西,看热闹的人都散去了,只有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周老太婆送来一杯糖水,好言劝慰她不要过于悲伤。
第二天清晨,尹太婆又乘车前往汉正街寻找小儿子。她原以为小儿子会认亲生娘,谁知小儿子的媳妇恶狠狠地说:“我们结婚时,他说家里无亲人,你这个乞丐婆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小儿子胆小怕事,见娘不认也不敢出声。尹太婆只好离开,边走边哭,来到大桥头安歇。夜幕降临,过路之人有的同情她,有的冷眼旁观。穷困潦倒无人问,富贵深居远亲来。
但吉人自有天助,世间好人不少。这时,武汉环卫处的普通工人、共产党员周仁友(化名)和他的妻子金来梅伸出了援手。他们都是孤儿,生活并不富裕,却毅然认尹太婆为干娘。在周家住了三年,尹太婆得到了无微不至的关怀。儿媳吃什么她就吃什么,热有单衣,冷有棉袄,里里外外都由他们照料。上班时,儿媳会说:“妈,我们上班去了。”下班时,他们会说:“妈,我们回来了。”还常常提醒她注意休息,不要受凉。然而,有一件事让他们不太满意——那件破棉袄。他们多次劝她扔掉,可她始终不舍。“常言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您那件破棉袄,给您儿媳做尿布都嫌脏。不如扔进垃圾堆,不然别人会说您脸上贴膏药——破相,真难看。
尹太婆解释道:“你们莫小看它,这破棉袄已跟随我几十年,原先很时兴,还是我出嫁时的嫁衣。人们常说,笑破不笑补,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只要针线功夫好,平平整整才显手艺高。”仔细一看,这件棉袄上有五颜六色的补丁,粗布细布都有,还有各种布料,虽然破旧,但穿着暖和。更珍贵的是,它的内衬藏着多年的积蓄,比银行保险柜还稳当。俗话说,一人藏一百,十人不晓得。尹太婆的积蓄都在这破棉袄里,敢问老太婆,听说你把几万块钱全给了干儿子?提起这笔钱,尹太婆险些惹上麻烦。若不是多年来卖茶卖水、捡破烂、收废铁,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钱,真不知该如何交代。
那天夜里,她决定将破棉袄里的钱拿出来给干儿子买些东西。次日上午,她叫儿媳带她去武汉商场逛逛,顺便买些急需用品。儿媳起初不肯,怕花钱太多,后来才勉强带她进了商场。儿媳转了一圈后坐在休闲椅上,尹太婆却走到钟表柜台前问营业员:“你们店里最贵的手表多少钱一只?”那位瘦长的女营业员见她头发花白,衣裳破旧,以为她买不起,不予理睬。尹太婆气愤不已,拿出藏在破棉袄里的钱放在柜台上说:“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你们狗眼看人低,瞧不起我这老婆子。这些钱能买几只手表吧!”几句话说得那些营业员哑口无言。那一天,她买了手表、收音机、自行车、衣服等,总共花了七八千块钱。
出门时,儿媳担心地说:“妈妈,您辛苦挣来的钱不该为我们花这么多,万一那两个兄弟找来怎么办?”尹太婆却说:“你们放心用,今天买不动的东西,过几天再来买家具、电视机,还要给孙女买计算机,气气那两个不孝子。”
十天后,那两个不孝子果然找上门来。尹太婆见到他们便破口大骂,骂得他们灰溜溜地走了。本以为从此一刀两断,谁知他们反而告状,说她年迈受骗,干儿子是骗子。若不是居委会和邻居们作证,还不知闹到什么地步。尹太婆正往下讲,忽然汽笛声响,船泊中窑港,乘客纷纷上岸。年近七旬的尹老太婆身披破棉袄,缓缓向武汉路住宅区走去,背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