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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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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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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国》第三章 塞外贩马连载

第三章  塞外贩马

小屁孩儿只上了五年私塾,就不得不休学了。

对了,只是上过五年私塾的小屁孩儿,现在已经没有人敢称呼他小屁孩,至少他爹他娘不敢喊。进过塾的人,拜了孔夫子,拜了村东头文昌庙里的文昌帝君和魁星,跟着先生多念了几句之乎者也夫子曰,恰如全身镀了一层看不见摸不着、但却令人敬畏的外衣,任是高他一辈的曲典鰲,原先遇见时斜着眼看他,现在也给一个笑脸,更不用说那些连囫囵衣裳都穿不上的穷人家,有时家里遇到事儿,免不了还要上门请他给写一两道文书。

长生,长生你快上铺子里瞧瞧去,您爹托您五叔给你找了份活计,说是上大草原贩马,一趟能挣不少钱。

五六年过去,连曲田氏对小屁孩儿的性情也改了不少,张口闭口都是长生。小长生现在已经十五岁,因为读了几年私塾,比村里的懵懂小子又多几分冷静沉着正闷闷不乐,听见他娘喊,慢慢走到他娘跟前,问:娘,就让我多读几年书,往后也好考个秀才,你和俺爹咋非不让读了?你没看见俺步霖叔已经中了秀才? 

曲步霖中秀才,那该是村里多风光的事情?县学亲自派人下来,送来花红一对,秀才及第匾额一块,平时过日子舍不得多花一分钱的曲洪礼,先率着全家到文昌庙里烧香上供,谢了文昌帝君和魁星,又破天荒摆下三桌酒席,宴请县学主考和左邻右舍。当天晚上,又请在大沽河一带村庄常年流动溜腔戏班唱了一整晚的《东京》,听说溜腔班现在已经改名叫柳腔曲步霖家的风光排场,可是有多少年没见了

长生,咱家过的啥日子你不知道?去年长生果又遭了灾……他爹说。

去年开春时,曲典茂抱着赌一把想法,把五亩来地全部种了长生果,结果真是遭了水灾,到秋收的长生果烂在地里大半,家里连吃都成问题。

长生,您爹和我都想让你多读几年,都巴望你赶上曲秀才,可咱家不是没法子跟人家比吗?你现在长大了,总得要吃饭,总得要说家口,往后就是一大家子人,只这五亩地咋养活呢?他娘也道。

娘说的好像对,不过家里那五亩来地,长生早不放在心上,这些年就是下地帮着劳作,他也少心无肠。他对曲步霖的风光却是无限渴望。他默默地望着眼前的娘,又想起她和爹在坡地里的劳作,风吹日晒,脸都晒成了紫红色,两手都是一层糙皮,身上的穿着,也得看年景收成吧?他下意识低头瞅一眼身上的衣衫,这些年来,爹和娘几乎都不做衣衫了,每年只给他冬夏各做两身。他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酸楚,爹和娘这样做,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再学他们的样子?哦,天下哪有这样的人,只为儿子着想,从来不想想自己吃穿如何?

行,娘,我听你们的,我这就去看看。他不得不答应了。冥冥中,他感觉这是命。夫子不是说过: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可是墨子的《非命上篇》中为何又有这样一段见解?即所谓今用执有命者之言,则上不听治,下不从事。上不听治,则刑政乱;下不从事,则财用不足;上无以供粢盛酒醴祭祀上帝鬼神,下无以降绥天下贤可之士,外无以应待诸侯之宾客,内无以食饥衣寒,将养老弱。意思是若是听信命运的安排,这世界恐怕早就乱了。这段话,他早背记于心中,因而也常常为它发出感慨。

那年夏末一个早晨,刚刚满十五岁的曲长生背上一摞用长生果油烙的样子饼,终于跟着村里常年贩马为生的曲长禄出门了。他们是赶着一辆马车去的,车上载着一应饮食,还有两床破被,逢有住不上店,只好在大车上凑合一宿了事。曲长禄是他本族没出五服的一个大哥,年不过四十岁,身着蓝绸布长衫,颌下一捋黑色胡须,个子比曲长生要矮些,身板略显虚胖。他长年从蒙古往老家贩牲口,是方圆百十里有名的牲口贩子。他这次同意曲长生去,本来已经找一个姓曹的伙计,只是觉得还缺少人手,一次要贩好几十匹,人手少了照看不过来。

这一趟,曲长生算是看尽了和家乡截然不同的风景。那时的山东河北都是人烟稀少,几十里望不见一个村落。偶尔到一个大的村落歇脚,看看穷人的穿戴打扮,几乎都是相同。望着这些,他自然会感慨,无论哪里天下,其实差不多一样,多数是穷人,少数是富人,那些富人,住的都是青砖楼屋,门前雕梁画栋。而所有的穷人,只能住黄土黑土垒打的又矮又旧的破茅屋,穷人们跟泥土真是有缘啊!不行,他一定不能再走爹和娘的老路,他要跟着曲长禄好好学习,从今往后贩一辈子马,也能穿上绸布长衫喝上莱水老烧,高兴了还可以唱几句大沽河两岸流行的柳腔戏。

走过一半路程时,大概已进入河北地界,曲长生整天坐在大车上,几乎被颠得身子骨散了架,原来贩牲口不容易。难怪曲长禄一年只贩一趟,幸好贩一趟能吃一年。

哥,咱啥时候才到啊?”大概快到河北中间了,曲长生开始灰心丧气。

慢慢走,慢慢来,啥事也得一步步走。人活一辈子,等你再过几年就知道快了。

啥意思?快慢还有个年岁?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说的是这个意思?

你小子懂得还不少,一共读了几年塾学?

五年。曲长生老老实实回答。

五年,我统共才读了三年。你读五年,肯定比我强,往后,你倒不用跑这么远贩马,天下行商有万般,就是种地也有种发达的,栖霞牟二黑你知道吧?那是种地的老祖宗,家有万顷地,他家房子比咱村子都大。还有张舍白家,头天离开咱州时经过那儿,他家不只万顷地,光银钱桌子就有七十二家。你给算算,他家有多少钱?现在看,光种地不行,你使出吃奶的劲头种,也抵不过经商开铺子的。所以你只要多历练,一定比我发达。

 我还能比你强?叔,我只要天天吃上饽饽大饼就成。

这的确是他的心声,人生在世,到底图个啥?不就图能顿顿吃上白饽饽或者样子饼吗?娘给他烙的样子饼真好吃,因为里面有油,搁三五天也不坏,只是好东西不能自己吃,长禄哥不是捎了过年剩下的熟腊肉,还有两坛子莱水老烧?这两样东西,一路上他没少跟着吃喝。腊肉味道还好些,莱水老烧闻着真香,一喝进嘴里,直感觉有股子小火窜进肚子,肚子立刻热气腾腾,连鼻子尖都能冒出汗来。当时长禄哥还说,你小子行,看样子能喝点儿,往后准定能成大事。

难不成,他这辈子真是能成大事?跟长禄哥一阵攀谈,令他浑身立刻热乎起来,一路上的疲乏立刻消了大半。曹伙计顺手递给他半截稍瓜,青皮微黄,看样子熟得差不多了,是刚刚经过张家口时买的,咬一口,嘎嘣脆,又爽又甜。

又颠簸了三天,漫山越岭,他们终于进入到大草原。马车行驶在大草原上,曲长生的心情登时开朗,这儿的天,有这么大,有这么蓝?天上的白云,咋怎么看都像家乡的白棉花?不,娘去年拆被子,被子里的棉花都已经变成黑灰色,这儿的云彩可是比棉花还要白呢!正遥想着,见远处天际间飞来一片棕色的云彩,云彩越来越近,不,那根本就是一群奔马,只见领头的马披着长长的棕红色鬃毛,飞奔起来长鬃飘飘,如腾云驾雾,恰似一匹天马,在它身后,是成百上千匹毛色相同的马,似一道大沽河的洪流,直冲着他们飘来。

噢,噢!曲长生不知哪来的勇气,兴奋地从大车上站起身,朝着奔马挥手。内心里,他早生出一股子狂热,只要头马经过他身边,他一定用力抓住马鬃飞身跳到它背上,让它载着自己在大草原无边无际地飞翔。

天哪,天哪,这是咋回事?曹伙计也站起来了,不过他是被吓的。曲长禄轻蔑地看他一眼,淡淡地道:不急,它们马上就要拐弯了。 

果然,头马只冲到离他们有百十步的距离,就开始拐弯,跟随在身后的成百上千匹马,一步也不离开,像遇到阻隔的洪流一样,瞬间从他们眼前飘向东北方向。

咋,它们,它们这是上哪了?哥,也没见有放马的人啊?这些都是野马吧?刚才咱要是把它们截住都拉回老家,咱是不是都成大财主了?望着远去的奔马,曲长生颇为失落。

臭小子,真当它是无主的啊?说不定是哪个王公头领的,你瞧见那匹头马了?那就是一匹没骟过的儿马,跟在它身后的不是它老婆就是它儿子,另外还有一大堆不男不女的角色。这样的马群,根本不用人来看守,儿马自己就能把它们管得服服帖帖,管包跑出二百里,照样能把一大家子带回主人家里。

哦!曲长生内心一声惊呼,他刚才的确受到无比震憾。回想一下,刚才腾云驾雾般疾驰的儿马,是怎样一种勇猛无比的形象?它带着骄傲,它充满着自信,它无现自豪,它无所畏惧勇往直前唯我独尊舍我其谁的豪迈气概,又是怎样一种激动人心的奇景?本来这一次他不想来,现在他感觉来得太值了,老是圈在大沽河边小村子里,又怎能看到如此奇观,有如此直接的新奇体会?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洽谈生意。曲长生暗暗动了心计,用心学曲长禄如何跟蒙古人鞠躬行礼,看他拿一坛子高度莱水老烧博得对方欢心,又搬出他们的马奶子酒给他们品尝,主人跟着送他一把又短又小的蒙古刀。学他跟蒙古人一起吃烤羊肉的礼仪,那些烤得香喷喷的羊腿,看上去就诱人,可是蒙古人只用刀子旋下一大块,是一大块,不是一小块,然后蘸一点点盐末,还一种韭菜味的酱,大口大口吃着过瘾。看曲长禄豪爽地挥一挥手,让他和曹伙计将马车上的小木头箱子抬下来,一打开,全是白花花的小银锭,可以买到五十多匹毛色锃亮的马匹。

这是他们最终的目的。

连吃带喝间,买卖谈成,天一放亮,他们又接受一次主人的盛情款待,无非还是烤羊肉,喝的是马奶酪。曲长生心说,够了够了,这就是他们蒙古人过的好日子?本来吃肉是一件享受,现在他只吃了一两天时间,已经感觉肚子受不了。要是有个大白饽饽和咸芥菜疙瘩在眼前,他肯定只吃饽饽和咸菜,一口羊肉也不吃

生意谈成了,他们立刻动身。所有买的马中有一匹儿马,蒙古主人安排人好不容易给它戴上马笼嚼子,三个人前护后拥,携带着一大群马匹踏上返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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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村沙梁文昌阁,与青岛回澜阁出自同一设计师之手。文昌阁的建造者綦官晟,民国初期为青岛有名的花生大王,曾为青岛市长的座上宾,他的故事亦曾被《青岛往事》引用。笔者在南村工作,经深入走访了解,并与綦官晟后人亲属交流,终完成此文,力图将文昌阁背后惊天动地的故事还原……

杜法好   2019-02-07 1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