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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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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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敝帚自珍

负薪构堂

                                            ——周鹏

 

敝帚自珍(代序)

 

随着经济条件好转,加上从长远发展趋势来看,我和妻商定,决定在县城购买一套商品房,把家迁到县城。妻和儿女们常年住在县城,他们或在县城上班,或在县城读书。因为工作关系,我一个人还呆在乡下,但是周末假期总是回县城。

上班期间,每天晚饭过后,不管天晴还是下雨,我总会回老家看一下,这是双亲在世时形成的习惯,现在继续保留着。

以前双亲在世的时候,我从没间断过,一天总得看一下他们。现在双亲都不在了,我还是保持着这个习惯,看看那老旧的房子。看到老旧的房子,感觉父母还住在那里面等着我去看望他们。定睛一看,父母早已不在,房子也破烂不堪,站在旁边总会担心它倒下来。

父母晚年一直住在他们分给我的那两间木屋里,一直住到老去。大哥已经把他自己名下的老房子变成了新房子,二哥自从参加作后就在县城上班,在县城定居。父母不去大哥家养老,也不去二哥家养老,就呆在我那破旧的木房子里终其一生,其实这也是他们自己的老业。这老业真的很老,据说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啦,是我太公的太公留下来的。因为有老人家居住,我尽量把它整修着,让老人家住得安心。父母离开我们后,妻说没有必要整修了,让它老去吧。我也知道整修那老房子没有多大意义,一是父母不在了,没有人住;二是那房子是木料做的,所有木料没有一处可以将就,整修工程太大,还不如新修;三是按现在发展趋势,孩子们不会要这房子,不会回乡下定根。我舍不得父母留给我的家业,但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老去。尽管没有多大意义,妻同意了我的坚持,我们就在老家旁边修了一栋新房子。新房子同样没人住,我们一家就我一个人常年在乡下生活,我上班住校,周末放假回县城。我在老家修房子,无非是守着父母留给我的家业。

我仍然保持那习惯,有时间就回老家看看,到了新房后总得去看看老房子,感觉父母还在家里,还等着我。父母早已不在了,房子也烂掉了好些,别说住人,站在旁边看都要担心房子倒下来伤着人。

我新修的房子不大,也很少居住,但是我把它打扫得干干净净。为了不寂寞,我在新房旁边的空地里栽了许多花草果木,一有时间我就服侍它们。我的花草品种较多,几乎一年四季都有花开。我的果木品种也很多,我们这里有的我几乎都栽种了一两棵,这样一年四季几乎都有果子吃。我还挖了一口小鱼塘,里面养着金鱼和鲤鱼。闲暇之余我总会给它们喂食,看它们在水中嬉戏游玩。

我这新房子其实很简陋,只有三间小房子,另加一间杂物房,并且只是简单装修,但是我喜欢它,我经常去看它,到了新房子后总得去看看快要倒掉的老房子。

 

 

 

 

 

 

 

 

负薪构堂

 

据说我们彭氏来到毛坝这个地方定居是比较早的,从现在人口发展势头来看足以证明这一点,我们姓彭的遍布毛坝的每个角角落落,而且人口比本乡其他任何姓氏人口都多得多。从现存的碑文考证,我们八吉分支的始祖叫革溪新老虎,就埋在我老家前面一点点。如果把革溪新老虎老人家定为我们八吉分支彭氏一世的话,到我这一辈应该是十一世,目前往下还可以数到十四世。

我的老家背靠南边大山,面朝北方开阔地带,形如撮箕状,曾经住着我高祖的三房后裔。老家东、西两侧各住着和我同高祖的两房后裔,正面住的是我家,还有和我同曾祖的一房后裔。那几房亲戚现在都已搬出去居住,整个祖传家业都归我家啦。

我曾祖生育了四个儿子,其他几房到现在都没有后代。我唯一见过面的是大房的堂姐,她前几年去世了,她也没有后代。我的祖父生育了两个儿子,我的叔父没有后代。也就是说从我曾祖算起,我们这一分支就剩下我一家。

我们老家西侧原来住的是你二伯伯,和我同曾祖父。你二伯伯只有四个女儿,他给我说老了只能搬出去和女儿住,不然没有人养老送终。他的房子要么卖掉,要么让女婿家拆掉。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和你二伯伯商量,如果房子要卖的话,一定要先让我家买。你二伯伯一般走,我就想办法把西侧他名下的屋场买过来。在我们东头和我们一并排住的是你堂姐,她和你同曾祖父。你堂姐人好但是命苦,没有后。你堂姐是招郎上门的,你伯母去世后,你堂姐把家搬到你堂姐夫老家那里去了。搬走之前,你堂姐对我说,她老家也要卖掉,如果我不要,她就要拆掉或者卖给别人。我知道这个消息后,又想尽办法把你堂姐名下的房子买过来,整修一番,分给你大哥做新房。我们老家东侧住的是你佑大哥哥,他和你同高祖父。你佑大哥哥的孙子想新修房子,愁着没地盘,老屋场修不下,外面又没有好地方。我知道后,就主动和他家商量,愿意拿出门口坎下的园圃和他家换屋场,他家权衡后,同意了我的方案。我们家的园圃很宽,他家没吃亏。我不希望他家新屋修在这里,大家挤在一起,难免不磕磕碰碰。你们是三兄弟,我得给你们每人准备一块屋场。

父亲给我讲述他的发家史。

俗话说,发财不离老屋场,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不希望我们的祖业变成别姓的,也不希望有外姓人和我们掺杂在一起,因此我想尽办法把老家全部变成自家的。

父亲讲他的发家史时心里很自豪。

你们三兄弟要和睦相处,地盘不能卖出去。这是祖业,老祖宗留下来的整个老屋场全归我家了,现在分给你们三兄弟,你们要保管好。我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你们知道,我们家并不宽裕,要攒一个钱不容易,但是一想到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家业,我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把家业留住,不然对不起老祖宗。我保住了这么多家业对你们也有好处,你们兄弟每人都有一份比较丰厚的家业继承。

父亲自豪我也自豪,我为有这样的父亲而自豪。

收买二伯伯家的屋场我不知道,那时我还没出生,收买堂姐和佑大哥哥家的地盘是我亲眼所见,父亲是很费了一番心思的,那时没那么多钱啊。

我们三兄弟成家后都分得了很宽敞的屋场和比较丰厚的家业,令人羡慕不已,我不得不配服父亲的伟大与远见。

我父亲确实很伟大有远见,父亲最伟大最有远见的事情是盘我们兄弟姐妹读书。我家条件不好,没有什么钱,但是我们兄弟姐妹都读过书,让人羡慕不已。我大姐大哥时代,有很多人都是文盲,而我大姐大哥都读过书,文化程度比较高。虽然不能考大学,但是在生产队里都是顶呱呱的。到了二哥和我的时代,读书开始吃香起来。父亲坚持让二哥和我读书,还希望我们通过读书出人头地。

你们不知道,每当我看见车路上有人骑单车,就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们家也有人在那路上骑单车,二哥和我都还在读书时,父亲经常这样激励二哥和我。此时有人通过读书通过高考出人头地了,父亲看到了读书人的曙光。

离我家五里多路的三八垴,我家分有一丘水田,那水田在毛坝通往万坪的车路旁边,我父亲休息的时候总是看着前面的车路发呆。那时很少有汽车路过,手扶拖拉机也只是偶尔叫一下,即使单车也不多。单车没有喇叭但是有铃子,车主遇见路人后总会摇出清脆的响声。一是告诉路人让开点,有车子来了,出车祸了不好收场,二是告诉路人单车也是车,我有你没有,骑单车比走路快得多,威风得多。要知道那时骑单车的人很少,能够买得起单车的人更少。能够买单车的人一般都有单位,是有工资,有地位的人。

父亲休息的时候坐在田埂上望着来往的单车发呆,然后回家对二哥和我说,孩子们,你们要争口气,好好读书,争取出人头地,我和你母亲拼死拼活盘你们读书,希望你们在车路上骑上单车让我们笑一下。此时大姐和大哥已经成家,已经定型了,父亲就把美好的希望寄托在二哥和我身上。二哥和我还在学校里读书,而且二哥已经进了高中,此时的我们是放假呆在家里,父亲适时教育我们。我以前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二哥初中毕业以后做什么去呢,父亲继续对我们说,你二哥初中毕业前几天我找大队书记给他讲好话,如果今年招兵给我家老二留一个名额,大队书记只是鼻子哼一下,看也不看我,我知道没戏,我是空手去的,没有东西送人家,人家当然不会帮我们,现在不怕了,我听说可以考大学啦!

父母为了供我们读书,每天早早出门,很晚才回家,除了种田,凡是能挣钱的门子都做过,磨豆腐,割青藤采木姜子,摘金银花……我们也是一边读书,一边抽时间帮家里干活捞钱。

我印象最深的是父母磨豆腐卖,父亲晚上把豆子磨成豆腐,第二天清早母亲上街把豆腐变成钱,卖的钱供我们读书。父母磨豆腐卖坚持的时间最长,一直到我们都进了大学。父母磨豆腐供我们读书在村里成了佳话,磨豆腐磨出了两个大学生。

父母磨豆腐的起意是割青藤之后,眼看山里的青藤渐渐少了,而我们兄弟二人的读书费用越来越多,父母发愁,怎么办呢?有一次过节,父母磨了一箱豆腐,自家吃了一些,剩下的母亲试着背到街上卖,没想到一上街一抢而光,豆腐这么畅销,于是父母开始磨豆腐卖。

磨豆腐虽然得钱容易,但是这活很辛苦,豆子全要靠人工推石磨磨成浆,然后烧一锅开水冲浆让豆浆变成豆腐。这里面也有技术含量,最关键的是开水冲浆,冲的好豆腐就好,冲的不好豆腐就坏了。打个比方你就明白了,就好像炒菜,火大了菜会糊,火小了菜不熟。石膏的投放也有讲究,就好像炒菜放盐一样,多了菜是苦的,少了菜不出味。我父母做这些更辛苦,因为做这些都是在晚上进行的。白天父亲要种田,那时种田是主业,父亲说种田的不能买粮食吃,要买粮食吃,那不成了大笑话,而且钱本来难得。母亲赶清早要出去把豆腐变成钱,早上最好卖,很多人要买豆腐当早饭菜。父母经常深夜才休息,恨不得一天当两天用,他们就是这样起早贪黑,日夜操劳,挣钱供我们读书。

磨豆腐成了挣钱活后,父亲把所有的旱地种玉米和黄豆,玉米喂猪,黄豆磨豆腐。自家的豆子磨完了母亲就到周边集市买,母亲去的最多的集市是官坝,母亲说那里黄豆多,又便宜,问题是路远,来回四十多里路全靠脚力,还要背东西。母亲个子小,使完力气也背不了好多,但是母亲总会尽自己最大能耐背黄豆。遇到我有时间,母亲就多买一点,叮嘱我半路接她一下。

父母磨豆腐坚持的时间最长,工作最艰辛,所以我印象最深。

其次我印象最深的是割青藤卖,当时收购站长时间收购青藤。要把青藤变成钱也不容易,不是从山里一割下来就能换成钱。收购站只要青藤里面的筋骨,也就是说,青藤割回来后还要剥皮抽筋。我们开始生剥,效率很不高,可想而知,青藤的皮骨生死相依,要把它们硬生生扯开谈何容易。有人告诉我们一个好办法,用开水蒸一下再剥皮轻松得多。我们照着做了,效果果然好。青藤也不是俯首可得,而要穿山越岭,在深山沟壑丛林深处杂草从中寻找,然后使劲带回家,到了家里已经是筋疲力尽,晚上还要加班把青藤筋骨抽出来。

青藤虽然难得,但是值钱,寒暑假期正是农闲时节,我和二哥也可以帮忙。我们全家人倾巢出动,一天下来,总能得几块钱。有了钱,父母就可以盘我们读书。

父亲也采过木姜子和金银花卖,这两样东西值钱,但是季节性很强,就那么一段时间有。青藤割的人多,资源有限,幸好父母后来找到了长久挣钱之路——磨豆腐卖。

看到父母一大把年纪还要辛辛苦苦劳作,我于心不忍,有时想打退堂鼓,如果我没读书,父母不但不要负担我,我还可以挣钱。

挣钱是我们大人的事,你们只管好好读书,你们不要担心。假期有时间你们可以帮忙,平时不要想到家里,只管读书就是。我知道读书也很辛苦,老辈人说得好,勤耕苦读,不勤不苦哪有收获。父亲见我想打退堂鼓,就鼓励我,宽慰我。你们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

父母不允许我们多想,只要我们好好读书报答他们,我们只得加倍努力读书以报答父母的大恩大德。我们很争气,通过努力读书取得了成效,不久二哥考上了大学,从此不用和泥巴打交道。二哥很快在县城站稳脚跟,收入可观,不用说买单车了。后来我也考上了大学,有了工作,有了稳定收入,还和仕途沾了一点边。

父亲终于笑了,在人面前可以扬眉吐气啦。

我们成家立业功成名就后,父母已经很老了。

我成家后,父母一直和我住在一起。母亲比父亲大两岁,比父亲先走。父亲觉得自己年纪大了行动不方便知道自己大去日子不远就坚持回到老家,守着我那两间破房子。老辈人讲究落叶归根,我只得拜托大哥照顾父亲。我一有时间就去看望父亲老人家,父亲躺在床上,我坐在他身边,我握着他那瘦削的手,聆听他给我教诲。

我很小时候,你亲奶奶就去世了,我和你叔父就跟你爷爷相依为命。你爷爷后来给我们娶了一个后娘,你爷爷是道士,我从小跟他学道士。我们这里学道士的人多,有人认得字,我跟着他们认得了几个字,也会写几个字。没有多久,你爷爷去世了,就剩下我们娘儿仨相依为命。你后奶奶对我和你叔父好,她把我们养大。你后奶奶没有孩子,把我们当她亲生的。人要知道感恩,我虽然不是你后奶奶亲生的,但是没有她老人家,就没有我们这一家,我决定一定好好把你后奶奶养老送终。她养我小,我养她老。你们看到的,你后奶奶在世的时候,我们这个家都是她老人家当着的。我们有什么好吃的,都让她先吃。

我到现在才知道和我们融洽生活那么多年的慈祥老人是我的后奶奶,我们晚辈一点没看出来。

百善孝为先,你们都很孝顺,都顺了我的心,我很高兴,死后我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孝顺孝顺就是要顺一下长辈的心愿,你们都比我期望的还好,我知足了。

人要讲良心,这样才活得长久,再过一年,我就有九十岁了,我现在还是无病无灾,只是眼睛看不见。你们放心,人终归要走那条路的,我不怕死。我当过新军,当过志愿军,打过战,在枪林弹雨里活了下来,我想就是因为我没有做亏心事。

我们打沅凌,我们几下子就攻进城了,进城没死几个人,但是回来的时候却死了好几个。那些人进城后就抢别人的东西,回来的时候带着大包小包的金银财宝。余匪追赶我们,他们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跑不动,结果丢了性命。我是机枪手,我是主力,我没心思抢东西,再说我也不想做这些坏事,子弹在耳边呼呼地响,就是不找我的麻烦。我当了三年新军,悄悄逃出来了,不久解放了。

安稳日子没过上几天,传来美帝国主义侵略朝鲜的消息。美帝国主义侵略朝鲜是想以此为跳板继续侵略我们中国,想让我们又过水深火热的日子,我们能答应吗,政府宣传,然后招兵买马,听说我当过兵,枪法好,政府就动员我去当乓。那时我可以不去,我和你母亲成家了,上有老,下有小。当我听到美国鬼子太嚣张了,不把我们中国人放在眼里,很是气愤,蛹跃报名参军。我们一到朝鲜就和美国鬼子干了一战,把美国鬼子打服了,投降了,不久我就复员回来了。

我听说台湾还没解放,就想,要是政府再次征兵解放台湾,我还要去,台湾是我们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个国就好像一个家,一个家就好像一个国。祖宗留给我们的江山我们要继承好,要守住,千万不能丢,不能当败家子。

你们没有过过苦日子不知道,现在解放了,日子好过了,你们要感谢共产党,要知道感恩戴德。你们都有一点点权力,但是要记住不要滥用权力,要洁身自好。

打下江山不易,要守住这个江山更难,父亲总没忘记教诲我们。

父母已经离开我们多年,妻子经常说,我是母亲的儿媳妇,我和她老人家一样,舍不得东西,见了能变成钱的垃圾也不丢弃。我也和父亲一样,愿做儿女的牛马,尽最大本事给他们提供牢固的基础,同时希望他们和我们一样继承祖上优良的传统。

 

 

 

 

 

 

 

 

 

 

 

 

 

 

 

 

 

 

 

 

 

 

 

 

 

 

 

 

 

 

厚德载物

 

我父亲是一位普通的农民,但是一生光明磊落,充满正气。对我们也是一样,总是教育我们为人正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父亲活到九十一岁,他身体一直很好,没有什么大毛病。在我父亲去世的三年前,他的视力下降得几乎看不见一切亮光了。看不见亮光,行动不便,父亲就躺在床上,哪里不去。我有时间想带他出去玩,他说不要,我知道他老人家是怕给我添麻烦。

三兄弟分家以后,父母一直和我住在一起。母亲比父亲大两岁,比父亲先走。父亲年纪大了行动不方便,知道自己大去日子不远就坚持回到老家,守着分给我的那两间祖传的破房子,老辈人讲究落叶归根。我一有时间就去看望他老人家,父亲躺在床上,我坐在他身边,我握着他那瘦削的手。

我每次坐到他身边,他就会给我讲他那艰苦的经历。那些故事我小时候就听过,父亲现在还讲给我听,我仍然静静听着。

我们家那时有两个男丁,你叔父还小,我就被抓了壮丁,当了新军。到了部队里,因为我认得几个字,连长安排我当采购员。我每次拿出去好多钱,回来账物对得上号。其实我完全可以虚报一点账,但是我不这么做,我觉得做人要诚实,不能贪。如果开始贪了,没有被发现,以后就会贪得无厌。

你也是一样,现在在公家当差,比我那时候见的钱多得多,但是你要廉洁自好,这样才能长久,父亲补一句。

嗯,我记住了,您放心,我回答。

我当了三年新军,一直没回家,你祖母带着你母亲跑到部队来找我,我就动摇了军心,把枪一丢找机会跑了出来。回到家里没多久,部队派人找到家里,说我带了他们的枪,要我交抢。你祖母把我藏起来,她自己跑出去和当差的对阵,哄走了那些当差的。

你祖母对我们这个家贡献是很大的,你祖父去世得早,是你祖母把我和你二叔养大的。这次没有她老人家和那些当兵的对阵,我就会又被抓走,这次抓走了就没有好下场,因为我是逃兵。

父亲继续讲他的陈芝麻烂谷子故事。

我当新军时,打过几次战,但是没有和解放军打过,我们打的是当地土匪,最激烈的一战是打沅凌。

沅凌是个水码头,是个港口城市,被一伙土匪占据着。我们是正规军,奉命清剿土匪,就和沅凌土匪干上了。沅凌土匪也不是好惹的,他们在沅凌盘踞了多年,在各个路口修筑了工事。我们牺牲了很多人,终于打了进去。我是机枪手,我和另一名机枪手成了我们这边的火力焦点,对方的火力也全对着我们,压制着我们。我看情况严峻,只有前进才有活路,就猛打猛冲,猛冲猛打。我身手敏捷,绕来绕去冲锋,敌人把我没办法。部队给我配有两名挑夫,专门为我挑子弹。我冲在前面开枪,没有伤到一点皮毛,而两名挑夫先后牺牲了,连长马上又派挑夫跟着我。

我们接的命令是剿匪,为民除害,但是到了那里不是这样的。我们把土匪赶跑后,很多士兵就开始抢东西,土匪的、当地政府的、老百姓的都抢。我到了城里,没有抢东西,而是看看沅凌的码头。沅凌比我们县城大得多,看样子要繁华得多,但是因为打战,很多人躲起来了。因为打战,街道和建筑物满目苍伤,破烂不堪。我口渴了,走到一家人旁边想找水喝,敲了半天门,没人应。见门虚掩着,我就走进去。我找不到厨房,找不到水缸,就乱串,结果走到人家的厢房里去了。我伸头往里看了一下,发现床上的蚊帐后面有动静,我警惕起来。谁,我吆喝一声,不答应我就开枪了。我端起机枪,拉开枪栓,打开保险。别开枪,蚊帐后面落下来一个人影,软躺在地上,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姑娘本来长得还可以,但是因为害怕,脸无血色,而且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可怜极了。大哥饶命,姑娘求饶。起来,就你一个人吗,我问,你家人呢。我产生了怜悯之心,但是没有放松警惕,枪还在手上。他们躲到山里面去了,我以为没打战了,悄悄回来取东西,刚好见你进来,我没地方躲,就躲在蚊帐后面,姑娘对我说,大哥,你饶了我吧,家里没什么东西,值钱的东西你看得起的都拿去。我看了看四周,这只是一户一般的人家,不是大户,但也不是一贫如洗。不用怕,你起来,我不会伤害你的,你看看你家里丢了东西没有,我是来找水喝的,不是抢东西来的,但是我怕别人来过。喝水,大哥,姑娘听我说是找水喝的,赶忙跑到厨房给我端来一瓢水。你现在放心查看,有我在,谁也不敢乱来。说完我就走到门口端着枪守着,那姑娘就在屋里查看。不一会儿有我们部队的人想进来捞油水,见我端着机枪,虎视眈眈守在那里,就不敢进来。这里我抢过了,没什么油水,去别的地方吧。我守在门口不让,认得我的人知道我的为人,不敢进来,我在我们连队是比较厉害的,无论枪法还是膂力都是顶呱呱的。不认得我的人,看我的样子也不敢惹我,我端的是机枪。没丢东西,谢谢你,姑娘在屋里看了一遍,也看到我守在门口,其他当兵的不敢造次,由衷地感谢我。我一直守在她家门口,直到部队吹集合号。我走了一段,担心有人乱来,回头一看,姑娘站在门口目送着我。

回来的路上,我们遭到了敌人的伏击,又经历了一场恶战。我们打了胜战,凯旋回走,很多人带着抢来的笨重的金银珠宝乐开了怀。一出城门,在一个离码头不远的不知名的小山丘旁遭到了余匪的伏击。他们不甘心失败,他们的首领就纠集余匪藏在我们回去的道路旁边伏击我们。我们很多人带着笨重东西行动不便,枪声一响,我们有好几个弟兄应声倒下,人财两空。枪声一响,大家只顾带着金银财宝逃窜,又被打死几个。说来伤心,攻城的时候还没死这么多人。连长见情况不对,就叫我和另一名机枪手断后,掩护他们后退。我和另一名机枪手商定,我先断后,他后撤一段路,然后掩护我,我后撤。土匪没有我们的武器好,我们有机枪断后,他们不敢冲过来,只敢老远开枪。我们来回了三个回合,轮到我断后,那名机枪手后撤。我对敌扫射一阵,准备回撤,发现那名机枪手没有回应,而是想继续后撤追赶大部队。现在轮到老子后撤,你要是逃跑不掩护我,我就调转枪口,要死一起死,我边骂边端着枪对着他。他见我来真的了,也不敢只顾自己,就站在那里不动,等着我后退,他开枪扫射追赶之敌。这次战斗中,我们俩几乎随时在一起,他知道我的厉害。我比他不怕死,比他守信用,轮到我掩护他,我没撤多远,立马站在那里扫射敌人。我们就这样互相掩护,同时掩护大部队后撤。我们掩护时,连长带着人马只顾往前跑,他们舍不得东西,离我们也不远。他们来到码头,上船后想不管我们,我们还没上船,他们就划动船想走。我火了,端着枪大骂,你们敢跑,老子就把你们全部送上西天,并且连开几枪。船还没离开多远,还在我的射程之内。连长看我的样子不好惹,就命令一只船回头等着我们上船。我们上船后,赶快划动船,到了对岸就安全了。余匪势力不大,不敢穷追。

这次打战回来,我觉得当兵太危险了,又听说解放军开始南下,我们根本不是解放军对手,有点想回家。没有多久,你祖母和你母亲来到军营找我,我彻底动摇了军心,就找一个机会逃了出来。再后来解放军来了,我们这里解放了,新军被打散了,土匪被消灭了,就没有人再找我麻烦来。

解放后,毛主席、共产党领导人民翻身当了主人。打土豪,分田地,我家也分得了几亩田地,过上了安稳日子。

刚刚解放不久,美帝国主义侵略朝鲜,想以此为跳板侵略我们中国,我们肯定不答应。政府宣传抗美援朝,招兵买马,听说我当过兵,枪法好,就动员我当乓。那时我可以不去,我和你母亲成家了,上有老,下有小。当我听到美国鬼子太嚣张了,不把我们中国人放在眼里,很是气愤,蛹跃报名参军。我们一到朝鲜就和美国鬼子干了一战,把美国鬼子打服了,投降了,不久我就复员回来了。

我们去的时候战差不多打完了,我们跑过去只打过一次战。打战不是好玩的,子弹不长眼睛,可是我没伤一点皮,我想主要是我没做坏事,菩萨保佑着我。

正是因为我心好,在战场上,子弹不找我麻烦。

解放后农民过上了太平日子,我抗美援朝回来后就专心种庄稼。因为我学道士时陪人念过私塾,能识文断字,还能打简单的算盘,我被推举为生产队长。在当生产队长期间,我总是带头生产,也不以权谋私。在生产队里讲哪一项工作我都不怕,无论是干体力活,还是算账写字,没人能胜过我。我不骗别人,别人也别想欺骗我。

你叔父就死得冤枉,他在大队部当保管员,据说是因为算错了账,别人一查,误以为他贪污,把他一吓,你叔父怕挨斗,跑到后山里吊死了。我听说后,连爬带跑,跑到后山,一把抱住你叔父的尸体大哭。你怎么这么蠢啊,有问题你可以说清楚,该赔的赔啊,你这么做就能洗刷清白吗?你怎么要轻生啊,天大的事有你哥哥啊。我一边哭一边解绳子,人已经没救了。别人发现的时候你叔父就已经上吊了,等我跑上去,尸体已经僵硬了。

我和你祖母把你叔父的后事料理完后,我不甘心,觉得事情蹊跷,要为你叔父讨回公道,就是死要死个清白。我跑到大队部一查,是你叔父算错了账。哎呀,我长长叹一口气,有什么办法呢,人已经死了。

你婶娘是你祖母的亲侄女,你叔父走后你婶娘还年轻,改嫁了。你婶娘走的时候,想把你祖母带走,你祖母也想去,我知道她老人家有顾虑,我不是她亲生的,担心我以后不管她。我就对你祖母说,你是我的娘,永远是我娘,你老人家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老人家一口吃的,如果我有二心,天打雷劈。

我没有二心,我让你祖母当家,你祖母也把心交给了我,我们母子以心换心。你祖母来到我们这个家是我们的福音,幸亏有她老人家给我们当家。特别是在那困难日子里,是她老人家救了我们这个家,救了你大姐和你大哥的命。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我们这里过了一段苦日子。开始是苏联老大哥逼我们还债,我们中国人有志气,勒紧裤腰带给他们还钱。没想到的是祸不单行,紧接着自然灾害接连发生,先是水灾,后是旱灾,田里几乎颗粒无收。社员没饭吃,地上见不到一丁点红薯皮、萝卜皮,见了就会捡得吃。国家调剂,但是全国粮食也不多,只有定时定量,大人一餐只有二两米饭,小孩更少。二两米饭哪里够,吃饭了还要劳动,有些身体差饭量大的人饿死了。

我和你母亲同样吃不饱饭,还要在生产队里出工,早出晚归,没有时间顾家,我们有时候还要去其他公社劳动,晚上也不回家。你大姐大哥就归你祖母带,没有吃的,实在饿得慌,你祖母就带着他们到山野里摘野果吃,找野菜吃,那时木瓜泡儿成了抢手货。

你大姐好些,她那时能动能跑,知道悄悄想办法顾着自己的肚子。你大哥那时只有两三岁,没吃的,有时饿得眼睛不转了。我和你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是没办法,我们那点饭自己吃不饱,还要出工。

到了第二年,情况没有好转,你祖母就开始想办法了。先是闹着和我们分家,我还以为哪里对不起她老人家,我们没吃的,也顾不了她老人家,分家就分家。我们分家后,你祖母跑到大队、公社申请五保户,理由是自己无儿无女。五保户生产队供应基本口粮,你祖母分得粮食,悄悄给我们一些。

你祖母接着开荒种地。你祖母是五保户,不要出工,一有时间就在前面的竹园挖地,然后种南瓜、玉米等。那年南瓜、玉米丰收了,我们饱饱吃了几顿,你大哥才有灵气,我才明白你祖母为什么要和我们分家。你祖母和我们分家了,但是还和我们住在一起。

有人眼红,把你祖母告到公社,公社干部找她谈话。你祖母和干部理论,我是五保户,我没有饭吃,我不种点小菜怎么办?我知道现在是社会主义,你们这里是人民公社,人民公社不能饿死人,如果我不种点小菜,饿死了你们怎么给上面交差。

你祖母天不怕地不怕,在干部面前胆子很大。你祖母这么一说,公社干部还不好回答,他们没想到一个农村老太婆还有这么一张嘴。

你祖母更绝的还在后面。

你这样做影响不好,人家都没私自种地,公社干部教育你祖母。

影响很好,你问问去,我种的东西养了哪些人,你祖母不是吓大的,她说的是实话,我们受益最多,你祖母心地善良,有东西也接济周围邻居。

那怎么有人告你自私自利,破坏生产,干部追问。

那是个别人眼红,我给你们干部说实话,瞧不起我的人心坏的人我是不会仁慈的,干部这么一说,你祖母就知道是谁告发的。

那这件事怎么办,干部找台阶下。

这好办,我确实开荒种地了,我交点税就是,你们算一下,我要交多少钱,你祖母聪明,马上跟着干部下台阶。

你祖母开始报账,然后和干部算账,你祖母不认得一个字,但是口算能力强,简单的加减法会算。你祖母这么一报,那么一报,干部按照你祖母报的一计算,只要交一块多钱。公社干部一看这个数字就说算了,你祖母不依,硬要干部开票,交钱。边交钱边大声说,我要交税,我要支援国家建设。你祖母拿出两块钱,公社干部要找她零钱。你祖母大声说,找的钱我不要了,支援国家建设,然后大摇大摆走出公社。别看那几角钱,那时几角钱能买好多东西。

公社干部看着你祖母走出去,反而夸你祖母觉悟高。

你祖母猜到是谁告发的,回家后就跑到她家旁边指桑骂槐。这家人姓郁,和你祖母有旧气,曾经为小孩子吵架引起过纠纷。你祖母带着你大哥大姐到外面玩,他们和郁家孩子玩,玩了一会儿吵架了,你大哥大姐两个人把郁家小孩打了一下,郁家小孩哭着回家告状。郁家老太婆出来骂你大哥大姐。小孩子打架一会儿就好了,大人起什么哄,你祖母接话了,然后吵起来。你祖母是出名的厉害人,郁家老太婆自然占不到上风,就怀恨在心。

郁家老太婆也不是马虎角色,这次接过话同样骂起来。你祖母边骂边后退,郁家老太婆以为你祖母怕她,赶过来骂。你祖母边骂边退,郁家老太婆边骂边追,骂到我们家门口,你祖母摸出藏在大门后的木棍劈头盖脸打过去。郁家老太婆没反应过来,受伤了,告到大队,大队干部调解纠纷,结果你祖母胜诉,理由就是你祖母说的恶狗扑上门来了我还不能还击吗?活该!

可以这样说,你祖母救了你大哥大姐一命。现在孩子们都不喜欢吃南瓜了,那时南瓜救了我们一家人,你祖母真伟大。

三年自然灾害度过去了,你祖母又和我们一起吃饭。你祖母有能耐,管着我们这个家,我和你母亲就安心在生产队出工。

我再也不和你祖母吵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知道她都是为这个家好。你知道那个大衣柜我从来没开过,钥匙你祖母拿着。我也知道她把钥匙放在哪里,但是我从不打开衣柜,她是藏着一些东西,不过关键时候会给我们的。你祖母没有亲人,还能留给谁,最后都是我们的。

你祖母活到八十五岁,是当时我们这里最长寿的老人,你母亲一辈子老老实实,一辈子做媳妇,同样活到八十五岁,也是高寿,我想就是因为她们心地善良。我快九十岁了,是我们这根藤年纪最大的一个,还不是因为我问心无愧。

你们几兄弟现在都好了,特别是你和二哥,吃的是公家的饭,更要心地善良洁身自好,这样才长久。

你上班去吧,我不能耽搁你,你已经陪了我这么久,我很高兴。你来了我就想和你说会儿话,你不在我就一个人说话,你也不要老是想着我,人老了总要走的,你要好好工作,一家人全靠着你。

发蒙启蔽

    

母亲没有文化,不识字,不会给我讲大道理,只会用老一辈教育孩子的方法教育我。我接受高等教育后开始思考母亲的教育方法有没有用,按照教材上讲的理论评价,母亲的教育方式太老土太落后了,还有点让人产生错觉。随着年岁增长,我越来越深深记得母亲讲的道理,我还拿这道理鞭策自己。

案例一:我吃饭的时候,母亲怕我撒饭,就吓唬我说,不要掉饭,随便泼饭,雷公会打,我到现在不敢乱掉饭,怕雷公打。

案例二:我问母亲我是从哪里来的,母亲告诉我,是有一天河里涨大水她和父亲用撮箕从河里撮上来的,那时候我信以为真。

案例三:小时候大人没时间管我们,我们就可以自由发挥,上树掏鸟窝抓鸟雀是常有的事,每次当我抓回一只鸟雀回家,母亲就会对我说,别抓鸟雀,快把它放了,如果手抓了鸟雀,以后读书写字手会跳,写不好字,我想写好字就不再抓鸟雀。

有些人批评这种教育方式欺骗了小孩,没有好结果,我读书懂事有知识有文化以后也这么认为,觉得母亲的解释很荒唐,她老人家骗了我,可是我现在不这么想,反而觉得母亲老人家很睿智。

我们知道,雷是会打人,但是并不是因为你吃饭掉饭就打你。可是再细一想,一粒粮食一粒汗,珍惜粮食没错。现在的人懂得了一些科学,知道雷不会打掉饭的人,所以现在的孩子根本不珍惜粮食,不珍惜别人的劳动成果。

孩子是从哪里来的,回答这个问题是难以启齿。激进的人会说,把两腿撇开,告诉孩子真相就是。我以前也觉得应该这样解释,这是事实,这是科学,应该尊重科学,可是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老一辈人的解释没什么可厚非的。一般来讲,你没有必要随时撇开大腿让孩子看个究竟,小孩是从这里掉下来的,因此母亲的这个谎也没必要追究,再说孩子长大后自然会知道的。我到现在并不因为我的母亲给我撒这个谎而记恨她,也不指责她不尊重科学。

我知道母亲讲的话没有科学根据,写字手抖不抖与抓不抓鸟雀没有关系,但是我现在非常关爱小动物,从不无故伤害一只鸟雀。

母亲教育我的方式比较简单,要么直接告诉我这不能做,那不能做,没有理由,要么给我讲些老掉牙的故事。这些故事是她从老一辈那里听来的,然后又讲给我听。小时候我还能勉强听一下,读书后才知道母亲讲的那些故事好老土,一点不新鲜,书上都有,别人讲了又讲。书上描写的当然形象逼真得多,但是到现在我越来越记忆犹新的是母亲讲的故事情节,越来越深深懂得母亲的用意。我到了知天命之年,还记得母亲讲的那些故事,现在还在细嚼,母亲讲的故事其实值得回味。

从前有一个孤儿叫覃善良,父亲死得早,就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身体不好,常常要找郎中看病抓药。郎中还说,病人除了吃药还要加强营养调理。家里仅有的几个钱都用来治病了,哪还有钱买好吃的。父亲去世后,覃善良承担了家里所有的重活。没钱买好吃的,覃善良就想办法,他经常找寻山珍海味,能捞到手的就尽量捞到手带回家给母亲吃。

有一天,覃善良为了给母亲找好吃的,干完田里的活后,来到一丘冬水田摸田螺。这次他很幸运,一下子摸了半背篓田螺。他高高兴兴回到家里,剥田螺煮田螺给母亲增加营养。其中有一颗又大又漂亮的田螺覃善良舍不得煮,就把它放在一口废弃的露天水缸里,水缸里积有雨水。

母亲身体不好,一直在家里修养,她只能做一些轻微的活儿。覃善良每次从山里田里回来要服侍母亲,给母亲喂药煮饭。尽管覃善良百般孝敬母亲,但是没能留住母亲的生命。母亲走后,覃善良很不习惯,再也没有人陪他说话了。覃善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但是因为家里穷,孤苦伶仃,也不奢望成家。

覃善良现在是孤苦伶仃一个人,白天专心干农活,晚上做完家务活后就睡觉。秦善良干完农活后回到家先给水缸里加水,放食物,和田螺说话,或者看着田螺发呆。他知道田螺听不懂,但是没有说话对象,就和它说会儿话。看过田螺后,秦善良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厨房,准备吃晚饭。母亲在的时候,母亲坚持煮饭,母亲不在了,秦善良就要自己煮饭。有时候早上煮多一点,晚上吃冷饭将就一下。屋里屋外样样都要自己动手,覃善良很忙,忙得有时连饭不想吃。

这一天,覃善良从山里回来,太累了,看了一眼田螺然后走进屋就坐在凳子上休息。一会儿肚子咕咕叫,秦善良不得不站起来走到锅台边,心想如果有一顿热饭吃该多好啊。想归想,覃善良无奈地走向厨房,他知道没有人给自己做饭,只有靠自己,自从母亲去世后就没有人给自己弄过饭。等覃善良打开锅盖,里面冒出热腾腾的水汽,白花花的米饭躺在锅里。真有人给自己煮饭,是不是母亲显灵了,不对,母亲去世好久了。那会是谁呢?管他是谁,吃了再说。覃善良美美吃了一顿,好好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早饭后秦善良劲头十足地来到责任地里干起活来,今天的计划完成了,秦善良收工回家。覃善良回到家里,揭开锅,发现锅里又盛有白花花香喷喷的米饭。

第三天,覃善良早早出门,然后提前悄悄回到家,悄悄藏在厨房旁边,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覃善良这一看惊呆了,原来是自己喂养的那只田螺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姑娘,跑到厨房煮饭炒菜,做完后又悄悄回到水缸里。

覃善良没有惊动田螺姑娘,悄悄溜出去,装着从外面回来,装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第四天覃善良想再一次证明是不是田螺姑娘做的好事,就大胆地提前回家。田螺姑娘还在厨房里忙,没想到覃善良提前回来,来不及躲,被覃善良当场撞见。

“谢谢你,田螺姑娘!”覃善良给田螺姑娘鞠一躬。

……”田螺姑娘害羞地不知说什么好。

“我怎么感谢你呢,田螺姑娘?”覃善良看着田螺姑娘,“我家里没什么东西。”

“你救了我的命,你很善良,我想报答你。”田螺姑娘娇羞地说。

“我很孤独,我留着你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对你母亲很孝顺,你心地很善良。”

“可是我命苦,孤独。”

“不用怕,我以后陪你。”

“你是知道的,我家里穷,什么没有,我怕连累你。”

“我不怕,只要我们勤劳,日子会好的。”

覃善良感激地拉起田螺姑娘的手。

这是母亲给我讲的第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很老土,但是到现在,我还记得这个故事,我终于懂得了母亲的良苦用心。

从前有两兄弟,老大结婚了,老二还单身,父母一死老大就提出分家,他担心老二拖累自己。老大为人刻薄,狠毒,把一头黄牯分给自己。老二生来老实恭顺,老大只给他分一条狗,老二接受了。

阳春三月,老大赶着牛去犁田。老二没有牛,就把狗颈上挂条牛轭也去犁田。怪事发生了,这条狗你叫它转就转,叫它停就停,犁得又快又好,半天功夫,就把老二的田犁出来了。

老大看到狗会犁田感到稀奇,要老二把狗借把他,老二答应了。

老大用狗去犁田,犁过去狗咬他一口,犁转来狗又咬他一口,老大被咬疼了,几刀背把狗打死了。

老大回到家里对老二说:“你家狗咬人,被我打死了,丢在田坎上。”

老二默默无言,掉着眼泪到田坎边把狗拣回来,埋在屋后山坡上。

过了三天,埋狗的地方长出一根楠竹,青郁郁的叶子,他用手轻轻一摇,只听见哗啦哗啦地响,落的是银子,老二装了满满一荷包。他用这些银子买了一头黄牛。老大看到了问老二哪来的钱买牛,老二心直口快告诉了老大实情,老大说让他去摇。老二答应了。

老大跑到坡上一手抓住那根楠竹死劲摇,只听得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地响。老大心里喜得不得了,忙着拿箩筐去接,仔细一看,尽是狗屎,落得满头都是。老大气得要死,抽出身上的柴刀,几刀把楠竹砍了。

老大回来对老二说:“楠竹落了我一身狗屎,被我砍了。”

老二把楠竹拣回来,编了个鸡笼放在屋角边,鸡娘进去屙个蛋,鸡公进去也屙个蛋,第二天屙得白花花一笼子鸡蛋。老大晓得了要老二借鸡笼,把鸡笼也放在屋角边,哪晓得鸡娘进去屙堆屎,鸡公进去屙堆屎,第二天屙得满满一笼鸡屎。老大气不过,一把火把鸡笼烧成了灰。

老大对老二说,“鸡笼叫我烧变灰了。”

老二把鸡笼灰撒在小麦地上,第二年小麦长得一人多高,老二收得一满仓麦子。老二吃了这些麦子,打屁格外香,就到街上去卖屁。他边走边喊:“卖香屁哟!卖香屁哟!”

街上人听了,世上哪有香屁卖?把老二叫住了,要他先打一个,看真香还是假香。老二真的打了一个,把满街都弄香呐。一下子引来好多人争着买香屁,老二卖得好多银子。

老二打屁赚了钱又让老大晓得了,老大就问老二要了两升小麦,磨成粉,做成汤圆吃了,也走到街上去叫卖香屁。

好多人来买屁。老大憋口气,就听见“扑嗤扑嗤”响了两声,一团臭气跟着跑出来,那个臭啊,就象街上泼了大粪一样,把一条街都搞臭呐。几个年轻人走拢去把老大的两手用索子绑了,再用针缝了他的屁股。

老大忍着痛,慢慢生生捱到自个屋对门大声喊:“哎——孩他妈快拿剪刀剪线。”

他老婆听不太清楚,就应道:“啊快拿扁担来挑担。”

老大看到老婆拿着扁担来了,气得直跺脚,“我叫你拿剪刀来剪线,你拿根扁担做么样?

老婆说:“不是你叫我拿扁担吗?我还讲你要我来挑银子咧!”

这是母亲给我讲的第二个故事,我后来也在书上看到了这个故事,这个故事同样老土但是到现在我还记得这个故事。

大人望栽田,小孩盼过年,这是老皇历,现在的大人和孩子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现在的大人多半是打工族,一心只想在外面做事挣几个钱,种田的非常少。小孩呢也一样,平时什么都有,吃穿用平时没缺,过不过年一样。我们那时候就没这样的福气,很多愿望只在过年那天得到实现,有时还不一定,因此那时的小孩确实盼望过年。

我现在要讲的是以前过年经常要做的荒唐无聊而又有趣的事。

小时候,一吃年饭,母亲就要父亲带着我端着年饭,来到园子里。去的时候母亲一再交代,父亲问什么你要好好答。我们来到园子里,这是我家菜园,也是果园,中间种菜,边上栽有不同品种的果树。我父亲走到一棵桃树旁,用刀子把桃树砍了一个口子。我还以为父亲要砍掉这棵桃树,心里不好受。这是一棵雪桃树,桃子很甜,我很喜欢。其实父亲只砍了一个口子,然后抓了几粒饭喂在口子处。接着问,明年桃子好不好吃。我想起母亲交代的话,赶忙答,好吃。父亲又问,明年桃子多不多,我赶忙答,多。父亲又问,明年桃子掉不掉。我赶忙答,不掉。做完这些后,我们来到一棵梨树旁,然后做着同样的事。

回来的路上,我想,这样做就有好收获吗。

父亲见我疑惑,就对我说,世间万物都是有感情的,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

回到家里,母亲又叫我跟着父亲给牛和狗过年。

因为是过年,父亲给牛煮的都是饱满的谷粒。母亲对父亲说,牛一年四季辛辛苦苦耕田犁地,没有牛我们就没有饭吃,平时我们自己吃饭紧张,就只给它喂草,过年了,也让它吃一口好东西,过年你多给它煮些好谷子。

一会儿母亲又叮嘱父亲喂了牛后喂狗,并要父亲给狗多喂些肉和骨头。

牛帮了我们大忙,我们只给它草,狗什么没做,我们每天还给它喂饭,我纳闷,就问父母。

我们吃的都是狗的一碗饭,母亲抢着回答。

很多年以前,突然下了一场大雨,大雨下了七天七夜,到处都是洪水。村子里没有人,都往山上跑,跑到山上避洪水。因为逃命,什么顾不得带上。村子成了汪洋大海,粮食衣物全被冲走了。这时候狗看到粮食被冲走了,就游过去,在谷堆里翻滚,身上沾满谷粒,然后游向山里。狗狗游到人类身边,身上的谷粒已经被冲走了,就剩下尾巴上沾着的几颗谷粒。村民连忙把这几颗珍贵的谷粒珍藏起来,洪水一退,就把谷粒种在田里。开始几年,人们舍不得吃粮食,宁肯吃树叶,也要把打来的粮食留种。这样经过几年发展,谷种就多了,后来才有大米饭吃。

人类感谢狗狗的救命之恩,所以再没有吃的,也要给狗狗一口饭吃。

狗狗是人类的好朋友,没有牛儿力气大,不能耕田犁地,就帮主人看家,陌生人进来首先要经过它这一关啊,狗狗对我们这么好,我们应该感谢它啊。

我知道母亲的说法不一定对,但是我就是在听,而且会照着做,这以后我特别喜欢养狗。

狗狗还有一个优点,就是狗狗不嫌家贫,你只要给它一点吃的,它就永远忠心于你,这一点比有些人强多啦,父亲补充一句。

母亲教育我的最好的方式是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而当我看到母亲瘦小的身躯吃力地做着笨重的活儿时,就会马上跑过去帮忙。母亲比我大四十五岁,当我还是个懵懂少年时,她就已经很苍老了。母亲个子矮小,这时候力气、身高都敌不过我,我当然不忍心让她老人家受苦受累。当我成年后,母亲更加苍老了,我更加愿意为她老人家遮风挡雨。

我母亲一生谨慎小心地活着,她对我说,她一辈子只当媳妇。以前婆婆在,自己从没当过家,什么都让着婆婆。自己熬成了婆婆,可是时代变了,现在的媳妇比婆婆有见识,自己得让贤。母亲对我说这些时我为母亲叫屈,同时也懂得母亲的良苦用心——委曲求全。母亲是为了这个家,如果都想当家掌权,争权夺利,那这个家肯定不得安宁。

我好想再次为母亲遮风挡雨,但是永远没有机会了。

我觉得母亲的教育方式有用,我想用这种方式教育我的孩子们,但是不管用了,我只得感叹,时代变了。

 

 

 

 

 

 

 

 

老牛舐犊

 

“鹏儿,快出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我六岁时的某一天,父亲回来吃早饭,还没走到大门边就喊我。

我飞奔出去,我知道父亲一定给我带有好吃的,不然不会老远喊我。父亲身上一身泥,他帮队里犁田。我跑到父亲身边,父亲把一束嫩刺条儿递给我,然后把我举得老高。

“快下来,你爹爹耕田好累的,”母亲走出来,看到我手里的嫩刺条儿就问父亲,“你到哪里割的?”

父亲把我放下来,我就剥刺条儿吃。

“我喂牛,发现有一把牛草好多嫩刺条儿,就带回家。”父亲回答母亲。

“好的,快吃饭,饿了,吃饭了又要上工去。”母亲叫父亲吃饭。

父亲是队里犁田的老把式,每到春耕时节,父亲就一直犁田,直到春插结束。父亲每天满身是泥,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犁田很累人,一天到晚就在水田里走来走去,一边扶犁,一边招呼牛。父亲再累,见了我就不累了,见了我总要抱一下。

吃早饭来的时候,父亲把牛系在树荫下,给牛喂草,见了刺条儿就给我带回来了。春耕时节,妇女社员们一般就是割牛草喂牛,因为忙,牛就不能放在山野里等它吃饱了再上工,而是等人休息的时候就给它喂草,人上工了它也要上工。那时只允许割一种像芭茅的比芭茅嫩小的我们这里就叫它牛草的一种草,这种草牛喜欢吃,养膘。割回来以后,过称,按斤两记工分。为了公平,队里只收牛草,如果割有其他杂草,过称的人就会抽出去,但是唯独这种嫩刺条儿可以参杂在里面。这种嫩刺条儿有甜味,牛喜欢吃。这种东西人也喜欢吃,有人见了就会拿出来剥皮生吃,很甜的。

父亲吃完饭又出去了,集体时期农民伯伯没有一天休息时间,春耕时候更加忙,父亲哪有时间在家里停留。

父亲走了,我还在剥嫩刺条儿吃,那种甜味儿我至今还记得。现在有时候见了嫩刺条儿会情不自禁掰下来剥得吃,但是吃不出儿时那种味道。

“鹏儿,快过来,看我又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我七岁时的某一天,父亲还在门口就喊我。

我是最小的,俗话说,幺儿幺女命肝心,父母十分疼爱我,有什么好吃的首先让我吃。

“什么好东西?” 我飞奔过去。

“你猜猜。”父亲装得很神秘。

会是什么呢,肯定不是嫩刺条儿,那东西藏不住,现在也不是产嫩刺条儿的季节,而父亲手里拿的是用叶子编制的篓篓儿。

“泡儿。”

“是的,我鹏儿聪明,一猜就对。”父亲夸奖我。

“是早谷泡儿?”母亲走出来,很肯定地问。

“嗯,”父亲很得意,像得到什么宝贝似的,“我先前割田坎,看到一蓬早谷泡儿,红艳艳的,我就没砍它,等休息的时候,我找来插篱笆叶子,编织一个篓篓儿,悄悄把早谷泡儿藏在里面,心想我鹏儿又可吃一顿。”

春耕春插结束,老百姓就忙于护理秧苗,施肥,砍青,有的是事做。那时候粮食产量不高,生活紧张,于是各个生产队就会栽几亩早稻。早稻产量不高,但是成熟期早,可以接济度命。有一种泡儿喜欢长在田坎上,早稻成熟的时候,这种泡儿也成熟了,我们这里就叫它为早谷泡儿。

我打开父亲精致编制的插篱笆叶子篓篓儿,里面鲜红的早谷泡儿映入眼帘。我迫不及待的往嘴里喂了一颗,一下甜到心里。

“爹爹你也吃一颗。”我把插篱笆叶子篓篓儿递到父亲面前。

“我吃过了,给你母亲喂一颗去。”父亲不要。

“鹏儿吃,我吃不得早谷泡儿。”母亲也不要。

我为人父后才知道,父亲根本没吃,母亲也不是吃不得,而是想让我多吃一点。

时至今日,我有时在山野里行走,偶尔见到早谷泡儿,会情不自禁地多看几眼,见到成熟的还会摘几颗往嘴里喂。有点酸,我忍不住吐出来。我不明白的是,小时候怎么感觉不到酸呢。

秋收过后,农民伯伯仍然不会清闲,紧接着是拾油茶。生产队为了鼓励多劳多得,就按摘得的油茶斤两记工分。

“鹏儿,快看看我今天又给你带什么了?”一年秋天的某一天,父亲回到家时,已是黄昏,一进屋就找我。

“茶泡儿。”我一想不对,虽然我知道父亲是从山里拾油茶回来,但是现在不是吃茶泡儿的时候,春天才有茶泡儿。

“你看看就知道了。”父亲说着递给我临时用包袱做的包裹,鼓胀胀的。

“八月瓜!”有几个八月瓜已经裂开了口,我惊喜,我知道八月瓜很甜很难得。

我抱着很沉的包裹往屋里跑去。母亲叫我吃饭了再吃八月瓜,我不想吃饭,只想吃八月瓜。这天晚上,我美美地吃了一顿八月瓜,肚子鼓鼓的。

八月瓜很甜营养丰富,我到现在对八月瓜还情有独钟,我在我的果园里还栽了几棵。

“鹏儿,今天怎么不高兴了,是不是打架打输了,还是作业没做好,愁眉苦脸的。”我读小学二年级时的某一天,父亲见我回到家时无精打采满脸怨气就关切地问我。

“我的陀螺打输了。”我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陀螺扔在地上。

“为这点小事发脾气,不值。”

“我的陀螺打架打输了!”我强调理由,我是最小的,父母的幺儿子,他们的心头肉,在父母面前我可以随意撒娇。

“你说说怎么打输了?”父亲再忙,也会管我。

“我的陀螺太小,人家的把我的一撞就倒了。”

“这好办,我给你削个大的,保证最厉害。”

说完父亲找来锯子和刀子走向柴房,选了一棵大大的干茶树,选一段笔直的用锯子锯下来,然后用刀子削一头。只要我开口了,母亲也支持,不会责怪父亲不做家务。削陀螺简单但是也是技术活,最关键的是陀螺尖子要在正中间,四周分布要均匀,如果不均匀,重心不在一点,陀螺就转不好,转不好就站不稳。说明白一点就是削的陀螺越接近标准圆锥越好。那时没有工具测量,只能靠肉眼观察判断,或者削了试,试了削。我开始围着父亲看他给我削陀螺,有时帮忙点油灯,掌控油灯,因为时而有风吹过来,油灯会被吹灭。我坚持了一段时间,上下眼睛皮打架,我就睡去了。等我第二天醒来,一个崭新的大陀螺放在我床前。我到处找寻父亲的身影,母亲说父亲早已经出工去了。

我拿着崭新的大陀螺来到学校,同学们羡慕不已。课间我们来到操坪,大家拿出陀螺,用鞭子抽打起来。我也拿出陀螺先用鞭子缠绕它几圈,然后用力一旋,陀螺转动起来。我接着用鞭子抽打陀螺,陀螺转动得更加快了。陀螺高速旋转后,我可以站在旁边休息,我的陀螺能保持很久时间不倒。同学们都跑过来看我的陀螺,我感到非常自豪。有些同学想和我的陀螺打架,可他们的陀螺一碰着我的陀螺就被弹倒了。

“这是你自己做的?”有人问我。

“是我爹爹给我削的。”我无比自豪。

“你爹爹真疼你。”同学们羡慕不已。

“我回家后也叫我爹爹给我做个大的。”有人说。

看到同学们羡慕我有一个好父亲,我觉得好幸福。

父亲疼我,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父亲背我看电影。

万坪镇是我们这一代最大的市镇,那时非常繁华。当时有煤矿,煤矿是州直单位,有上千工人上班。万坪镇还有好几家大工厂:火电厂、氮肥厂、陶制厂、铅锌矿厂等等,这些工厂同样有好多工人上班。这些工厂建筑物中最吸引人的是火电厂的烟囱,几十里外就能看到。你找不到万坪,就朝着那根烟囱走,不会错。

万坪镇是个大集市,热闹繁华,物资需求量大,那里东西好卖,我们这里的人想拿东西换钱,一般就会去万坪,因为东西有去无回,其他市镇去了卖不完就要背回来。

我们小时候以去过万坪镇为荣。一是在万坪镇能见到好多新鲜事物,回来可以吹嘘;二是万坪镇离我们这有二十多里路,能够走一个来回说明你厉害。

一天万坪逢集,母亲要去万坪赶集,我吵着要去,开始母亲不答应,担心我走不完全程。一想到和我同龄的邻居小孩去过,我就坚持要去,我说我去还能多背一点东西,多卖一点钱,母亲最终答应了。我知道万坪镇比较远,但是邻居同龄小孩都去了,我就不行么,我去过了他们就不敢在我面前吹嘘了。我和母亲天没亮就起床,走到万坪才到早饭时分,去的时候我帮母亲背了一背篓东西。去万坪赶集,越早越好,早去可以赶上别人买早饭菜,去迟了就没有好位置摆东西。一到万坪,我感到好新鲜,这里楼房高达,这里人多车多,特别是火电厂的烟囱高耸入云。去的时候脚还没什么感觉,回来才走得一半路就有点支持不住了。生平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回到家里我脚走痛了。走走歇歇,歇歇走走,好不容易回到家里,我一回到家就坐在椅子上不动了。父亲把饭送到我手上,还端来热水给我洗脚,说舒服一点。刚吃完饭,邻家小男孩喊我,说今天公社门口放电影。那时电影很稀奇,一年很难看到几回。我心痒痒的,像猫爪子抓的一样,但是自己已经走不动了。

父亲一直很忙,白天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放工后就要干家里的活,薅园圃,种菜,扯猪草,砍猪草忙个不停。

“你想看电影去?”父亲看我样子就知道我好想看电影去,问我。

“我走不动了。”嘴巴这么说,心里难受死了。

“我背你去。”

说完父亲放下砍猪草的菜刀,背着我朝公社走去。我老家离公社只有里吧路,到了公社门口球场上,父亲把我放在凳子上,然后回家去了。

“我还要砍猪草去,电影散场了我接你来,你不要乱动,等着我接你来。”父亲走的时候给我交待。

“您不看电影?”那时电影对于大人来讲同样稀奇,况且父亲认得字,看得懂。

“我不爱看,我要砍猪草去。”说完父亲回家了。

父亲走了,我坐在球场上看电影。两部电影,共两个多小时放完。电影散场后,我坐在那里等父亲,一会儿父亲来了,把我放在背上,一只手托着我,一只手提着凳子。

父亲背着我回到家里,把我抱上床,然后又砍猪草去了。猪草砍完了还要煮熟,第二天只要热一下,不然没有时间。那时的农民伯伯一定要统筹好,不然就会挨饿。你做家务不上工,就没有工分,没有工分就没有粮食分。你上工了,家务事没安排好,不挤时间做,就没有菜吃,没有年肉。

我是父亲的心肝肉,但是做了坏事,父亲同样会毫不留情地教训我。我小时候做过一些坏事,没事的时候捅过别人的田埂,偷过别人的桃李,做坏事了父亲就会惩罚我。最让我深深记得的惩罚是我把别人的麦苗打结后,结果被人家告状到我父亲那里,我父亲把我一顿毒打,从此我再也不干坏事了。

事情说来蹊跷,我到如今还没弄明白为什么会是那样,任家的麦苗为什么会被打结,到底是谁干的。

我快满七岁的那年春天的某一天,我和一个姓任的小伙伴去他家自留地,自留地里种的是麦子,当时是春末,麦子刚好要抽穗。我们走到地头,看到任家的麦子有好些被弯过来打了结,我们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我们知道这样做影响麦苗成长,我们就以为是邻家干的,就把邻家地里的麦苗一把弯过来打了一个疙瘩。我们做完了,怀着胜利的心情看着自己的战果,然后满山野玩去了。没想到晚上一回到家,就被父亲像拽小鸡一样提起来,然后就是两巴掌。这之后父亲才开始说话,你今天做了什么?我没做什么,我就是到处玩,我还没明白挨打的原因。你和任大老一起搞什么坏事了。原来是为这事,我知道那事情已经败露了,只好低头不语。如果再狡辩,那就要被暴打了。人家找上门来了,你自己给别人赔礼去,你自己把别人的麦子复原去。如果人家要你陪麦子,你自己陪麦子。第二天,我悄悄来到麦子地里,麦子已恢复原状,但是没有昨天精神好。主人家一直没找我麻烦,后来才知道父亲已经给人家赔礼道歉了。

从此我再也不干坏事了。再后来我被关进了学堂,开始了人生新的起航。

我早已经做了父亲,我不敢和我的父亲比。父亲给我很多美好的回忆,而我留给孩子的只有代沟。

每每想到父亲,我心里暖暖的,觉得我被父爱包围着。我自己做了父亲后,也想在孩子们面前做一个好父亲。我做了父亲,深深懂得父母只喜欢吃鱼头这个典故。我有好东西总是留给孩子们,可是孩子们从来没想到和我分享,觉得我应该给他们好吃的。为了孩子们有好的前途,我想尽办法把孩子们送到县城读书,孩子们去了后和我见面时间少了,和我越来越生疏了。我叫孩子读书,孩子偏不读书,一直玩手机,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把孩子打了一下,结果孩子一年多不和我说话,见我像见仇人一样。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程门立雪

 

父亲尝到过有文化的甜头,母亲尝到过没有文化的痛苦滋味,父母坚持让我们兄弟姐妹读书,这很有远见。我大姐读过书,我大哥读过书,放在现在根本不算什么,现在谁没读过书。要知道那时文盲半文盲实在太多,能识几个字就高人一等受人尊重。那时候读书虽然不能上大学,父母坚持要他们读书,父母坚信能识文断句总有好处,时代在进步。到了二哥和我的时代,科学文化知识开始显示强大的生命力,科学技术就是生产力,知识摆在很重要的位置,读书成了时尚。时代催人奋进,父母时刻教诲,二哥和我不敢放松学习,因为学习,二哥和我先后成了公家的人,成了对社会有用的人。

想到读书,我非常感谢我的父母,感谢父母的教诲。他们坚持让我读书,要知道,那时好多人或者因为经济条件支撑不起,或者因为智力跟不上,或者因为认识跟不上,放弃学业的人多的是。而我的父母宁愿自己不吃饭,也要让我读书。

我最初读书的地方是由以前的范家祠堂改建的学校,学校简陋,教室不规范,大小不一,采光不好。教室四周有些是土墙,有些是石墙,为了采光,墙上留有窗洞,但是没有玻璃。夏天还好,到了冬天,东风来西风去,日子不好过。

我小时候不知道读书为何,总认为是父母把我关进学校的。到了学校不认真读书,还背地里说老师坏话,和老师唱反调。

有一次,一个学生上课玩小皮球,被老师发现了,老师走过去想教训他。他怕老师骂他,怕老师把小皮球没收,就把小皮球往我这边扔。我接住皮球,把皮球藏起来。老师在他那里没找到皮球,我幸灾乐祸。老师怀疑我是同伙,就回头朝我这边走过来。老师走到我身边,我摊开手让老师看,表示没有皮球。老师相信自己的判断,断定我狼狈为奸,不依不饶,要我交出皮球。我认为老师没证据,死不承认。老师见我不老实,不好下台阶,很是生气,就用教鞭把我狠揍了一顿。我气不过,跑回家,不读书了看你把我怎么样。回到家里,刚好碰到父亲回家吃中饭,父亲见我没上课,不问青红皂白,又把我狠揍一顿,提着我来到学校。我那时还是小学三年级学生,父亲提我就像提着一只小鸡一样,我动弹不得。

给老师乖乖认错,到了学校,父亲当着老师的面,要我跪着给老师认错。

我不服,我觉得我没错,不给老师认错。

你没有错,你大错特错,你不上课就是错,你不尊重老师就是错。父亲见我不认错,一脚把我踹在地上。你眼睛瞎了,你知道吗,神龛上贴写着“天地君亲师位”,你没看见,老师和父母一样,地位很高,你不尊重老师,就是不尊重父母。你不尊重父母,养儿防老,那我养你有什么用,我辛辛苦苦劳作,就是想把你养大成人,到头来你连父母都不认了,我还不如不养你为好。老师给你教知识教你学文化,教你怎样做人,你还骗老师,你还不尊重老师,你还不上课。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做我不管,我家的孩子就是不行,必须给老师认错,不认错就永远跪在那里。

老师看不过意,反而站在我这一边,帮我给我父亲求情。

放学回到家里,父亲放工回家见我后继续教育我:现在是新社会,老师好多了,我们那时读私塾,一句话不对,一个字没认到就是一教鞭,老师哪会和你讲这些。我认得几个字,都是好多大米和教鞭换来的。我们这里做道士先生的人多,祖传的,做道士先生不认得几个字你怎么给人做事。你不知道,特别是做道场,要写好多文书,自己字写不来怎么办?现在不许搞这些迷信了,没人做道场,道士先生吃不到饭了,但是我认得几个字,就是到生产队也吃得开。况且你们生在新社会,现在提倡学知识学文化,长大后才能保家卫国,才能做有用的人。

读书的人贵气得多,没读书好下贱,写个什么要求人,母亲接过父亲的话,就拿我来讲,认不到一个字,也不会写一个字,好自卑。我每次给公社卖菜,取钱要打发票。我不会写就叫别人帮忙,遇到好人他给你写几句,遇到刻薄的人,你要受够气。我有一次找别人打发票,那人不理不睬,还说一句,打不来发票就不要卖菜,就不要取钱。我心里好难过,回来给你父亲一讲,你父亲差点找上门和别人打架去。我和你父亲商量,无论如何要盘你们读书。你要好好读书,听老师话,尊重老师,老师和父母一样。

我们那时读私塾,几个字全是用钱和米换来的,你可能会说,我不出钱和米,你不出钱和米,就没有人给你教书识字。你交了钱和米,别人不一定教你读书写字。你们现在长在新社会,不用花钱请老师,国家开工资请人给你们教书识字,你们更应该好好读书。同样道理,老师是国家请的,但是你不尊重人家,人家可以不给你好好教。以前跟着师傅学手艺,给了师傅学费,师傅总还保留一些绝活,不会全心全意教你。老师可不同,老师教书会尽心尽力,有一个给你两个,只望你好。父亲继续给我讲道理。

父母给我讲了这么多,我觉得我真的做错了。

不管你们现在认为棍棒教育起不起作用,有不有人性,我确实服了。那时候不服不行,怕再次挨打,长大后一想,父亲打得好,父亲不好好教育我,我就不可能成才,也就没有今天这个样子。

从此以后我学习进步了,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老师更加喜欢我,后来就考上了大学。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老师不计前嫌,而是耐心教导我好好读书。读书是很苦的事,其实什么事情都不是轻而易举得到的。就拿农民来说,要想得几颗谷子,寒冬腊月开始犁田,春耕春插累得直不起腰,秋收季节,顶着烈日,汗水加血水,才把谷子收回家。一粒粮食一粒汗,只有农民深深懂得。工人炼铁炼钢,制造机器,如果睡到厂房里怎么会有好钢呢。解放军战士守卫边疆,随时有生命危险,舒舒服服躺在床上能保卫祖国吗?科学家搞发明创造,花费的心血更是不可胜数。陈景润为了证明哥德巴赫猜想,光演草纸就有几卡车。这些说明什么,说明不勤奋就没有好的收获。

老师的话深深打动了我,我立志发奋读书。

老师说得对,我们不是天才,我只有学笨鸟先飞,才不会掉队。

你脑瓜子不笨,你再努力点,考大学不成问题,老师鼓励我。想想也是,我们那时,不管成绩好差,都有一股冲劲。

睡觉的时候,把老师讲的内容像放电影一样过一遍,早上醒了再回忆一下老师讲的内容,这样就会牢牢记住学过的知识,父亲教诲我。

我们读书时还是比较用功的,因为有盼头。虽然说不上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借光,萤囊映雪,但是一有时间就看书是常见的,曲不离口,拳不离手。那时条件不太好,学校熄灯了就躲到路灯下看书是有的,拿起手电躲在被子看书是有的,酷暑寒天坚持读书是有的。久炼成钢,很多人不达目的不罢休,小学初中高中一遍不行来第二遍。事实上应该这样,如果基础没打牢,就直接往上面升,升的越高,跌得越惨。

现在讲讲我自己的求学之路,里面充满很多艰辛。

我的学习成绩是小学三年级开始冒头的,这以后在我们那个小山村小学校小班级里一直是第一名。

进入初中遇到了对手,这时候学生多了,全公社的初中生都在一起读书,学生多了对手就多了。对手多了,我不怕,我想别人能学好,我就不能学好吗?还好,这时的对手也不那么强劲,因此我的成绩总是在前面。

我的小学初中生活还不算艰苦,小学初中都在自家附近就读,是通宿生,生活上不艰苦,学习上压力也不大,因为没遇到强劲对手,成绩一直在前面。我的高中是在县民中就读的,我本来没想进这所学校,而是阴差阳错。自我感觉良好,我的目标是更高一级的州民中,毕业时填志愿我只写民中二字,结果误打误撞进了县民中。我当时对县民中不了解,也不知道在哪里。父亲说,只要有读书的地方,我都让你去,如果没地方去了就不能怪我们父母。其他学校没录取我,我只有去这所陌生的学校了,不然没地方读书。

到了高中,我感到了压力的强大。

首先是求学之门很难进。前面说了,我在小学初中成绩一直是佼佼者,自我感觉良好,初中毕业报考中师,想早点就业,文化成绩达到了但是因为面试没过关中师不要,我只得进入高中就读。高中不要面试,凭成绩我想进入好点的高中没问题。我的首先目标是州民中,当时我不知道还有个县民中,我的志愿表上只写民中二字,县民中有理由录取我,于是我就进入了这所二流高中就读。我后来才知道,县民中原来是县二中,地点在王村,县民中这个名字就是从我们那一届开始命名的。

快开学了,我就到处打听去王村的路线。王村在西南,我们在东北,遥遥相对,到王村去几乎要贯穿整个县。去王村的路线是到万坪赶车,到县城转车,差不多要一天时间。

第一次去是走万坪的,我当时只知道这条路线。那时我们这里还没有通班车,万坪也没有直达王村的班车,要上学去先在万坪搭班车到县城,然后转车到王村。我们不知道班车时刻表,父亲说宜早不宜迟,上学去的那天,我们半夜过就起床上路。父亲帮我挑行李,我自己背着学习用具,我们走完二十多里路,天刚亮我们赶到万坪。父亲把我送上车后独自一人回家了,然后我一个人乘车赶到县城,再转车到王村。路上很费了一些力气和周折,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幸好那时年轻气盛,这点困难不在话下。

到了学校后,熟悉了环境,我才知道我们老家背后的塔卧镇有过路车直达学校这里。塔卧镇和我老家背靠背,翻过后山再走一段山路就行了,因此我第二次上学走的是这一条路线。这条路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首先一出门就要翻大山,一个人走在寂寞阴森的山路上,很渗人。翻过山以后,再走二十来里小路就到了塔卧镇。一个人在这小路上走,孤独寂寞。这趟车是桑植到王村的,中午十二点左右在这里停靠,只要不耽误时间,一般能赶上。乘这趟车有两个好处,一是车费便宜点,二是上车以后可以直达王村,但是要翻山。后来我多次选择走这条路线,最主要的原因是可以少用几块钱。走万坪不要翻山,但是要走路,还要转车,时间要那么久,走塔卧不要转车但是要翻山,差不多也要一天,其实走两条路线都有一个共同点,很费劲。

其次是求学之路很艰辛。我以为自己成绩好,有点沾沾自喜,结果中考给我敲了一棒,我没有进入中师,没有进入一流高中。到了王村才知道,即使这二流学校也是人才济济,像我这样的成绩比比皆是,这时我感到了压力。我没有气馁,而是发奋读书,终于考上了大学,给父母脸上增了光。

我对自己一直比较满意的是从来没有消极过,就是现在可以养尊处优的日子里也一样,一样积极进取。

进入高中后,我明白自己是属于笨鸟先飞的那一类,如果不勤奋一点,就会被别人落在后面。

一到王村,就给我一个下马威,因为水土不服,我的肚子吃坏了,至今还有后遗症。初到王村时是热天,热天里一运动嘴巴就冒烟,就想找水喝。因为条件有限,我口渴了只有用生水解渴。学校前面有一口大水井,叫凉水井,凉水井的水刚出来时很凉,解渴。我口渴了就把凉水井的水往肚子里猛灌,灌的时候舒服,没想到没有多久就出了问题,我吃坏了肚子。后来才知道这里的水质与我们那里的大不同,这里的岩石以石灰岩为主,而我们那里的岩石以石英砂岩为主,这两种岩石含的矿物质大不同。

我知道自家的条件很拮据,到了学校省吃俭用,每餐就打五分钱或者一角钱的菜,饭也是定量,不敢加餐。父母已经很老了,为了我能读书,还在含辛茹苦,如果我乱来,父母的一把老骨头就要埋在我手里。有时实在饿得慌,就厚着脸皮跟着条件好的同学混,分一点残羹剩饭。

这些困难还不要紧,克服一下就过去了,最主要的是我的成绩在班上只能算一般般,如果按这成绩,三年后我就要灰溜溜回到毛坝,到时候太对不起父老乡亲啦。

我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其他的困难也就不算困难了。我的语文和数理化成绩一直比较好,这些科目没拦倒我,花我时间最多的是英语。我没有语言天赋,只好死记硬背。每到周末,路远我没有回家,就拿着英语书一个人顺着车路边走边记课文或者单词。这样一举两得,王村各处的风景看得了,英语书背得了。还有就是就寝后怕影响其他同学,打着手电,躲在被子里看书是有的。教室关灯了,躲在路灯下看书也是有的。

我的成绩一直很好,考大学很有希望,因此同学们也不敢小瞧我。

中肯地讲,我只是比较勤奋的那一类,因为我有时还是东想西想,甚至上课有时也开小差,这样无疑影响学习。到现在我还在想,如果高中再努力点,再专心点,那结局肯定比现在好多啦。

我现在成了一名教师,已经从教二十多年,我还在想用什么方法怎么教育学生,到底是棍棒教育学生,还是口头说服教育学生。我还是比较留念棍棒教育,但是从不用,领导不允许,专家坚决反对,孩子不接受。当然并不是说就没有人支持我的观点,家长还是拥护我的,家长见我面就要求我严加管教他们的子女,打骂都可以,剥皮都可以,但是我不敢,多数人不赞成,我只得少数服从多数。

迫于无奈,我只能用说服教育的方式教育学生,听得进去就听,听不进去也别怪我,我是尽了力的,良心上过得去。可想而知,在这种环境下读书,成绩要提高很难,很多时候对学生只用说服教育是无效的,学生没有一点敬畏感。

再就是现在的孩子不喜欢读书,不知道读书为何目的。不能怪他们,现在的孩子们不读书也有钱用,人家赶上了好时代。

    回想自己的求学经历,不得不承认,人和人的智力、思维方式有不同,因此对同一个问题,同一个题目的反应就会有差异,学习成绩也有差异。你不得不承认人的天分有不同,领悟力就有不同。其次学习态度很重要,智力是有差异,除了天才和白痴,一般的人智力相差不多,这就要靠后天的努力补齐。再就是用心的程度起很大作用,你不用心,什么事做不好,你用心了,就会熟能生巧。我们老是强调这一点是片面的,儿童是玩的时候,如果从小就把他们关在教室里,他们以后就会厌学的,这种观点没错,问题是他们从小就没养成读书的好习惯,一心只想玩,心玩野了,长大后很难改变贪玩的习性,而且小学是打基础的时候,基础没打好,初中高中就会有差距,这就是农村孩子为什么输在起跑线上的原因。

可是我们不能主宰这世道,反而被人主宰着,别人怎么说我们只能怎么做。

父母那时候再怎么艰苦,都要尽力让我们读书。我们现在条件比以前好多了,更有能力供孩子们读书,给他们创造良好的读书环境。我在孩子小的时候通过关系把孩子们送进县城有名的小学读书,并要他们的母亲陪读。可怜天下父母心,没想到的是,孩子们到了县城,见多识广,和网吧结缘了,和手机结缘了。开始是迷恋网吧,经常逃学悄悄溜进网吧,老师告诉我们,我们就到处找。到网吧里一看,玩游戏的彻夜不归的多是学生。后来有了智能手机,孩子们不去网吧了,但是整天拿着手机玩,连吃饭也看手机。和其他家长聊天,他们都说手机害了一代人。我不得不思考,时代是进步了还是后退了。我们那时候想读书没条件,现在条件好了孩子们又不想读书,天天玩游戏。玩游戏还把整个人玩得变态了,饭不想吃,脾气老大。你不说他们自己过意不去,你说了他们轻者和你顶嘴,重者威胁你跳楼自杀。

唉!到底是谁的错!

 

 

 

 

粉墨登场

 

今天和我扯稗子去,父亲叫我。小时候,我经常帮父母做力所能及的事,因此从小养成了良好的劳动习惯。那时候条件差,我们这里还处于原始的刀耕火种状态,人多力量大,因此家里有孩子的只要孩子稍微长大一点就要帮父母做事,捡柴、扯猪草、挑水,能做什么就做什么。

田里没有稗子,我高高兴兴尾随父亲来到田间,站在田埂上往稻田里一看,只看见嫩油油的秧苗,就对父亲说。

有,只是你还不认得,稗子和稻子非常非常相似,不好好看是认不出来的,但是它们还是有区别,父亲接着给我讲解稗子和稻子的区别,稗子普遍比稻子高一些,长势好一些,父亲指着稻田里几棵高高的和秧苗样子几乎一样的苗子对我说,那几棵就是稗子,稗子节骨上光滑没有毛,父亲就近扯掉一棵比较高的苗子给我看,并拿着它和秧苗作比较,稗子叶子、秸秆比稻子的光亮一些,细长一些,同样没有毛。

听父亲这么一说,我发现稗子虽然和稻子非常相似,但还是有区别,仔细认能把它们区别开来。

那棵是不是,我根据父亲教的知识开始搜寻稗子,然后指着一棵高高的苗子问父亲。

是的,你真聪明,读书人脑子好使,一讲就明白,父亲夸奖我。

稗子和稻子极其相似,我怕弄错,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每发现一棵稗子,指给父亲看,让父亲确认,然后把它拔掉。经过多次比较,我终于认得出稗子了,我就单独作业。

我边除掉稗子边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稗子是农民伯伯痛恨的东西,但是却比稻子长势还好些。

农民伯伯见了稗子就扯掉,年年如此,为什么稗子还除不尽,而且稗子还比稻子长得好些,我问父亲。

就是因为我们见了稗子就要除掉它,稗子为了生存,不得不努力保护自己,发展自己,锻炼出极强的生命力,父亲回答我,但是尽管稻子不如稗子长势良好,我们要的是稻子而不是稗子,我们要除掉稗子,不然稗子影响稻子的成长。我们在园圃里种菜也是一样,园里的杂草,你不用下种,也没给它施肥,还想尽办法除掉它,但是它却长势良好,而你要的菜苗,你先选种,苗子出来后还给它施肥,但是菜苗往往战不过杂草。因此我们要及时铲除稗子。杂草,不然我们就没有好收成。

听了父亲的回答,我想到老师讲的“苗论”,这时候觉得它是真理。说它是真理,道理非常简单而又不用质疑,草再好,对我们没有用处,苗再差是我们追求的东西。因此当我们要的苗子出来后,只有使劲施肥培育苗子,而不是看到稗子、杂草长势还好些就把视线转向它们培育它们,相反我们见了稗子杂草就要除掉,不然我们的稻田、园圃会变质。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们坚持真理,与时俱进。“苗论”在某种程度上束缚了国民的自由发挥,于是“猫论”闪亮登场,“猫论”的中心论点是谁优势就培养谁。谁优势谁就是老大,在“猫论”的鼓舞下,祖国大地很快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猫论”闪亮登场一段时间后,我们这里发生了一些变化。尽管我们这里偏僻落后,没有丰富的矿产资源和优越的地理条件,但是国家没有遗弃我们。国家为了扶持我们这里的经济建设,特意从外地购买了四头长白山种猪分别无偿送给我县四户农户家里饲养,收入归农户所有。我们村的何家落户了一头长白山种猪,何家从此飞黄腾达。

何家这头种猪运来后成了稀奇古怪,村里人都跑去看热闹。先从颜色说起,这头种猪是纯白色的,我们本地猪都是黑色的,它的毛色独一无二,这是一怪。这头种猪个子高,块头足,比本地猪大好几倍,关在栏里像一头小牛儿,这也独一无二,这是第二怪。最怪的是这头种猪吃国家粮,就是何家每天以长白山名义可以到公社粮店购买粮食。当时很多人吃饭都成问题,而长白山能吃一口大米。长白山吃一口大米,何家老老小小跟着吃一口大米,从此衣食无忧,这才是真正的独一无二,这是第三怪。何家开始挺直了腰杆,走在人群中和长白山一样显得特别高贵。

何家因为长白山一步登天。

分在我们县的四头种猪只有何家的长白山雄赳赳气昂昂,其它几头种猪因为水土不服全部夭折了。长白山雄赳赳气昂昂,我们寨子的母猪幸福的要死,一年两胎从不误事。母猪产下来的猪仔又肥又大,挑到场上一抢而光。长白山出名了,十里八乡养母猪的人家把母猪赶到我们寨子上求长白山的宠幸,何家门庭若市。长白山精力旺盛,来者不拒,来了就让它们满载幸福感而归。最有幸福感的是何家,长白山越卖力,何家收入越多。

反正有粮食喂养,何家自己也养了几头母猪,每年有好多猪仔上市,收入可想而知。

何家一下子成了万元户,农民一下子成为万元户的在整个县都是首屈一指,这可是天大的新闻,何家成了人人羡慕的英雄,那些国家干部都羡慕他。要知道当时的公社干部一个月只有几十一百来块钱,要成万元户要多少年,而何家才一年多。

何家成功后,各种补助接踵而至,各种优惠政策扑面而来,各种荣誉从天而降,让何家锦上添花。

何家的成功成了典范,于是政府大力推广。

何家的致富经验能够得到推广,最主要的功劳在政府,因为政府大力改革大力发展经济。以前那个叫公社的只抓生产,只想多打粮食,让人们吃饱饭,只抓思想建设,只要又红又专的苗子,只抓集体,只想全国齐头并进全面发展壮大。现在这个叫乡政府的只把经济建设放在第一位,只喊你抓钱,只要你能抓钱,什么办法都可以使。现在政策放开了,让你敞开胸怀抓钱去,你再没有钱就不要哭穷。

抓钱!抓钱!可是怎么抓啊?

喂种猪?长白山种猪就那一头。喂母猪?喂母猪的人户已经好多了,喂多了猪仔卖不出去变不成钱。再说喂母猪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不是每家每户都具备喂母猪的条件。既然喂猪不是唯一出路,那就找其他的。人的潜能是巨大的,只要肯挖掘。

“猫论”警示大家,只要能抓到钱,不管采取什么手段,政府睁只眼闭只眼。以前的政府叫公社,公社把什么都管着。现在的政府叫乡政府,乡政府只管自己领好多工资,只管给上面汇报大好形势,至于你怎么抓钱他们不管,或者睁只眼闭只眼。

于是抓钱的手段多了起来。

形势一片大好,此时山林分到户了,可以自由支配,于是老百姓全部出动,把木材搬回家。一夜之间,我的家乡全部旧颜换新貌,一栋栋崭新的木房子拔地而起。我从实践中读懂了一个道理,奇迹是劳动人民创造的。

一部分木材变成了新房子,其它的怎么办?其实形势大好不光是我们这个地方,相反我们已经落后了,别的地方早已跑在前面去了。外商到处找商机,有人跑到我们这里大量收购木材。于是后山的木材响应号召,支援全国各地的经济建设。

我们寨子的人非常勤快,吃苦耐劳,半夜还有人砍树搬树。

我家后面的河坝溪,解放以前是地主的,没人敢砍树,解放以后收归集体,公社把那里封为禁山,禁止任何人任何单位乱砍伐放牧。一是那里曾经是一家碾坊的水源地,这家碾坊解放前到解放后一段时间负责我们这里千家万户的吃米问题;二是这里的溪水管着下面一大片农田的灌溉;三是这里也是政府等机关的优质水源地,公社、医院、粮店等机关及毛坝街上的所有老百姓都是吃的这里的水。我们这里没有大江大河,用水比较紧张,特别是枯水季节,有人挑一挑水要走几里路。山青水秀,河坝溪一年四季清水长流,因此河坝溪是我们这里的一宝。

没想到的是分到户后,这里也被解封了,四分五裂。这以后,这里的参天大树一下子不见了。那一段时间,这里人来人往,像赶集一样。崎岖不平山道被走成了大路,我看到这由山道变成的大路,想到鲁迅先生说的话,路是人走出来的,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自然有了路。

有山不可猛烧柴。河坝溪树再多,也招架不住,没砍两年,光秃秃的了。树砍完了怎么办呢,人们又寻找其他发财路径。

市场调控经济。

那时万坪还很红火,厂矿企业达到了顶峰,他们也适应形势,改革开放,工人更加富裕了。兜里有了钱,对物质追求更加高了。

我们寨子的人智慧,抓住了发财机会,很多人背着吃的到那里换成钱。大鱼大肉我这里不讲,那些东西肯定吃香。我这里要讲的是酸菜,我们老家的酸菜曾经一段时间很出名。有钱的人大鱼大肉吃多了吃腻了,就想解解油气,于是传统的酸菜开始畅销起来,我们老家制作酸菜的人家多起来。做酸菜的原料主要是大肚菜和萝卜,大肚菜是专门做酸菜的,是最佳的原料,其次是萝卜,可是这些东西生长是有季节的,而且产量是有限的。酸菜畅销,原料供不应求,有人就想到用油菜叶子冒充,用其他菜叶子冒充,居然没有被看出来,还很受欢迎,同样畅销。

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靠劳动致富的,当然劳动包括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我们这里也有靠脑力劳动致富的。

讲到这里我不得不提一下赵老二,我们这里有个赵老二,他就是靠脑力劳动发家致富的。赵老二本名赵大乾,家里排行老二,大家都叫他赵老二。从小到大“赵老二赵老二”这么叫,他的大名反而很少人知道。赵老二个子大,力气好,整天推着一个小车车到街上卖老鼠药:“老鼠药老鼠药,老鼠吃了死翘翘”。老鼠是四害之一,人们恨之入骨,想尽办法除掉它,于是赵老二凭他的这句广告词发财啦。

赵老二推着车车一上街,就有人围着他买老鼠药,生意非常红火。

卖老鼠药能致富,有个外地人也跑到我们这一代卖老鼠药,他的广告词是:“老鼠药老鼠药,老鼠闻了死翘翘。”赵老二的老鼠药虽好,但是老鼠不吃你就没办法。这个老板的老鼠药只要一闻,老鼠就会死翘翘,这就由不得老鼠了。人们一下子围住了这个外地老板,抢着他的老鼠药,外地老板的生意一下红火起来。快到口袋的钱被人抢走了,真不是滋味,这可惹恼了赵老二。赵老二提着菜刀走到那位老板面前轻轻说一句:“我限你五分钟从这里消失,否则你将身首异处。”那位外地老板看到牛高马大的赵老二提着菜刀凶神恶煞般地站在自己面前,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外地老板走了,从此满街上又只有赵老二的声音:“老鼠药老鼠药,老鼠吃了死翘翘。”开始赵老二是嘴巴喊的,后来赵老二与时俱进,买了一个喇叭喊,声音大多了。再后来赵老二在喇叭上安装了电池和一张卡,把喇叭放在小车车上,喇叭就不厌其烦地喊着:“老鼠药老鼠药,老鼠吃了死翘翘。”赵老二就站在旁边等着钱来。赶场人老远就能听到赵老二的喇叭声音,想买老鼠药的就走过去。大街上就他一个人卖老鼠药,管它效果好不好,有效果就好,没效果就当钱掉了,反正一包不要好多钱。

其实赵老二的老鼠药半真半假,买到真的了,老鼠吃了确实会死翘翘,买到假的了,老鼠吃了仍然活蹦乱跳。赵老二想,都卖真的,哪有那么多真的,进货要本钱,赚不了几个钱,都卖假的,老乡们买了第一次就不想买第二次,自己是本地人,不能太缺德。再说一般的人家都会买几包老鼠药,这几包老鼠药里面半真半假。老鼠吃到真的药必死无疑,也证明“老鼠药老鼠药,老鼠吃了死翘翘。”顾客不知道老鼠是吃了真的还是假的药被毒死的,而假的老鼠药可以滥竽充数帮着赚钱。

听说那个外地卖老鼠药的老板是你赶走的,有人笑着问赵老二。

你没人家生意好,你嫉妒,有人搭腔。

人家的老鼠药好些,老鼠只要闻一下就死翘翘,你怕比不上人家,又有人搭腔,大家都认得,说话随便。

乡里乡亲的,我怕他骗你们钱,你们想想就知道,哪有这样厉害的药,老鼠闻一下就死翘翘,纯粹讲鬼话骗人,赵老二笑着回答。

你保证你的药是真的,有人针锋相对。

我敢保证,我对天发誓,我这是祖传的秘方,我的药绝对是真的,赵老二发誓时面不改色心不跳。

赵老板,我买了你的老鼠药,但是我还是说一下,你的老鼠药是真的,但是你说的话是骗人的,你祖上世世代代是农民,那里是祖传的,有人揭短。

反正我的药是真的,赵老二一口咬死。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句话有道理。

又是万坪逢集,街上川流不息,热闹非凡。突然人群中有人敲锣打鼓走到赵老二面前给他送锦旗:救死扶伤大英雄。赵老二开始很高兴,看到锦旗后有点莫名其妙。

感谢你,赵老板,不是你的灵丹妙药,我老婆不在人世了,一位中年男子对着赵老二拱手作揖表示感谢。

到底是怎么回事?赵老二确实不明缘由。

昨天晚上我们两口子吵架,我老婆想不开,就吞了我上场到你那里买的老鼠药,没想到只是胃难受,其他反应一点没有,我老婆以为像老鼠一样死翘翘,没想到等到今早还没死,就不和我吵架了,我也发誓再不和老婆吵架了,我们和好如初,想来想去要感谢赵老板,我们就给你送锦旗来了,那位中年男子解释。

不要谢我,我给你讲,主要是你老婆点子高,以后不要和老婆吵架,男子汉要让着老婆,不要什么事都和老婆斤斤计较,赵老二并不因为人家吃了他的假老鼠药感到不好意思,赵老二心里清楚,自己的老鼠药半真半假,如果吃到真的,那根本就不会有送锦旗这回事了,而是哭爹喊娘生离死别呀。

赵老二接受了锦旗,而且插在小车上,继续推着小车车在集市上来回地走,喇叭照样喊着:“老鼠药老鼠药,老鼠吃了死翘翘”。

赵老二的小车车更加招人显眼,想买老鼠药的人老远就等着,不把老鼠毒死,粮食没地方藏。

赵老板,你这老鼠药是真的吧。

不是真的假一赔十。

那你那锦旗是怎么回事?

人家送我的,为了感谢我。

赵老板的老鼠药只毒老鼠不毒人,旁边有人开玩笑。

这不是我说的,以后出了命案不要怪我,大家给我作证,我警告你们,我的老鼠药可是剧毒,人畜沾都沾不得。

那是的,我上次买了几包,有一包是真家伙,老鼠还是毒死了几只,有几包没搞事。

可能是你放久了,药失效了,我这药不可能管你一辈子。

那是的,管你一辈子,赵老板吃什么去。

不要笑,我这老鼠药算什么,你们不是不知道,医院里卖人药真正的救死扶伤都有假的,我这个算什么。

那是的,现在假的多,只有爹妈是真的。

你错了,有些爹妈都是假的,你没听说过现在出现了试管婴儿,听说那里面的种子就有别人的。

这算什么,就是肚子里的货都有假的。

哈哈哈。

笑声传遍整个市场,赵老二卖老鼠药把市场搞得更加热闹啦。

我还是买几包,我家老鼠猖狂得很,赵老板,不知哪一包是真的?有人给了钱,想选几包真家伙,但是看包装看不出区别。

都是真的,别听他日弄你的,边头几个人我还日弄你,我赵老二又不是过路客,把你们钱骗后拍屁股走了。我家就在这里,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再说我做这生意不是一年两年了。

那是的,赵老板就是这里人,搬不走的。

这都是真的,赵老二随手选了几包递给顾客,赵老二自己认得包装,他选的一定半真半假,你回去如果毒不死老鼠,下一场我退你钱,赵老二边接钱边蛊惑顾客。这一点赵老二有把握,因为他知道总有一些背时老鼠撞在真家伙上。

买几包买几包,老鼠太猖狂了。顾客打消顾虑,整个市场只有赵老二买老鼠药。

 

 

 

 

 

 

 

 

 

 

 

 

 

 

 

 

 

 

 

 

 

 

 

 

 

 

 

 

 

 

 

 

一叶障目

 

   我们这里是山区,自古以来偏僻落后,没有良好的资源和优越的地理条件,改革的春风吹到我们这里,在我们这里吹来吹去没吹出什么效果,只是吹出两个花样,分田到户,分山到户。为了扶持我们这里的经济建设,国家特意从外地购买四头长白山种猪分别无偿送给我县四户农户饲养。我们村的何家落户了一头长白山种猪,何家从此飞黄腾达。

长白山种猪落户何家后,确实带动了我们这里的经济发展。首先受益的是何家,何家一下子成了万元户。长白山种猪自带口粮,何家跟着长白山种猪一起享用。政府为了鼓励喂养长白山种猪,减轻农户负担,每个月给长白山划拨粮食,何家从粮店以长白山名义买回粮食,没有让长白山独自享用,而是合伙享用。养母猪的人家每当母猪发情时,就赶着母猪到何家祈求长白山配种,何家收取辛苦费。长白山的后代很畅销,何家自己也喂养母猪,不要辛苦费还可赚钱。其次是喂养母猪的人家受益匪浅。以前的本地猪是黑色的,个子矮小,长得慢,喂养一年才百多斤。现在不同了,长白山种猪的后代是白色的,一生下来就高大些,而我们这里卖猪仔是按斤两算钱的,可想而知,猪仔大些重些就值钱些。长白山种猪的后代长得也快,一般半年出栏,而且基本上是两百多斤,我们这里卖猪肉是按斤两计算的,可想而知猪越肥越大越值钱。于是很多人养母猪,喂肥猪,这样无形中收入翻倍。

政府见何家喂猪成效显著,觉得好钢用在了刀刃上,继续鼓励何家发家致富,给何家低价批发饲料,让何家高利润卖给养猪农户。其中最有名的饲料是九二零,电视上经常打广告:“九二零催猪不吹牛”。何家卖的饲料全部是真家伙,是政府定的点。饲料效果好,喂了饲料后,几个月就成了大肥猪。传统喂养肥猪靠的是猪草,最多到了快要杀的时候喂一点粮食,因此传统喂养肥猪又慢斤两又少。

何家不想发财也要发财,何家因为长白山一步登天,何家一下子成了万元户,这可是天大的新闻。何家成了人人羡慕的英雄,那些国家干部也羡慕他。要知道当时的乡政府干部一个月工资只有几十块百把块钱,要成万元户要多少年,而何家只一年多。

何家老爹叫何朱发,自从长白山落户他家后,开始扬眉吐气。何朱发现在走路腰杆直挺挺的,走在人群中和长白山一样显得特别高贵。

长白山种猪怎么就落户到何家,我问父亲。我知道何家发达是因为养种猪,但不知道具体细节。我也知道何朱发以前并不是英雄人物,除了嘴皮子没什么值得一提。

何朱发本是劁猪的,有事在村里转悠一下,没事就在街上闲扯,和乡政府干部熟,家里事从不插手。国家为了扶持我们这里,运来了一头长白山种猪。乡政府找人喂养,但是要求很高,因为长白山种猪和我们这里的猪习性不同。当时报名的有几户人家,听到要求后打退堂鼓了。那天何朱发也在场,他没打退堂鼓,因为他被后面的优惠政策吸引了,那就是国家给长白山种猪供应口粮。何朱发心想,先把口粮搞到手,至于种猪活不活再讲,万一种猪挂了,政府把我怎么样,又不会抓我坐牢。再说何朱发是劁猪的,与猪有关联,喂养种猪也无可厚非,政府就让他饲养长白山种猪。长白山落户何家后,何家吃着长白山的口粮逍遥自在。长白山到了何家后,开始有点水土不服,后来一直好好的,何家就发财了。

何家有钱了,说话香香的。何家老爹以前什么都不是,这以后成了公众人物,乡政府书记天天到他家喝酒,找他谈心,和他照相。报社记者也经常采访他,向他探求致富的经验以便推广。何家老爹现在走路老远就能听到,脚步声大,讲话声音大,比以前高了八度。何家老爹见人就打招呼,评论几句。路人见了他点头哈腰,顺着他说。有些人本来忙着,但是见着何家老爹走来,放下手中活等着和他说话。人家有钱啊,万元户啊,说话硬气啊,再说能和万元户说上几句话光荣啊。

何家大儿子叫何囤,小名叫何癞子,头上没几根头发,夏天也戴着帽子。何癞子早到了法定结婚年纪,但是一直讨不到老婆,人家姑娘见了面就扭头走了。何家现在有钱了,媒婆主动找上门来,很快何家大少爷脱单了,而且媳妇长得像一朵花,人见人爱,这就是有钱的好处。

结婚那天,何家给女方买了很多彩礼,三金、黑白电视机、缝纫机、收录机应有尽有,有些东西见也没见过,看稀奇的人挤破了脑袋。

何家二少爷叫何昊,还在学校读书,成绩本来很差,这次也跟着飞黄腾达。以前老师有点看不惯他,鼻涕老长,就把他编在最后面,眼不见为净。何昊字写得马虎,作业老是出错,老师老是拿他做靶子教育其他同学。何昊现在地位一下子提高了,老师把他放在最前面,还给他一块手巾,提醒他随时擦鼻涕。何昊坐在老师眼皮底下,老师讲课时不时看他一眼,好温馨。何昊以前成绩不咋的,现在每门课都是八十分以上,按这趋势,上重点大学不成问题。以前小伙伴们都躲着何昊,不愿意和他玩,现在他们主动找上门来,成了何昊的跟屁虫。没办法,跟着何昊好处多,何昊每次上学来带有很多零食,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那时整个经济落后,小孩子还不知道什么叫零用钱,只是到了过年才有几毛压岁钱。要带零食,也就是家里的红薯、萝卜之类的,在商店一般不买零食吃,没钱。在香辣诱惑面前,很多小朋友变节了,倒向何昊。

何家的成功成了典范,政府大力推广,于是喂养母猪、肥猪的人多起来。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政策越来越宽松。人们广开思路,寻找各种发财途径。除了养猪、砍树卖外,有靠种植经济作物劳动致富的,有靠到处赶集做生意赚差价致富的,有靠技术和脑力劳动发财致富的,等等。

前面已经讲了,那时万坪很红火,工人多,吃货多,物质需求多,带动了周围各个乡的老百姓,当然包括我们寨子里的父老乡亲。我们寨子的一些老百姓抓住商机种菜卖,这里只讲酸菜和红薯,有人靠它们发财了。酸菜曾经有一段时间供不应求,做酸菜的原料大肚菜、萝卜缺货时,有人用油菜叶子滥竽充数。因为这,人们后来很长时间嘲笑万坪那些吃货,连油菜叶子也当好菜吃。不过油菜叶子能吃,不会毒死人,只是做成酸菜后身价翻倍,有点上当感觉。还有就是红薯,当然光卖红薯不值钱,有些人是把红薯粉碎滤出红薯粉,烫成粑粑或者做成面条卖,很畅销。只是这些赚钱方式很繁琐,很辛苦,要起早摸黑。只要见钱,这些难不倒勤劳的人们。

为了扩大种植面积,增加产量,人们把砍掉树的地方能开垦成田地的开垦成田地,种植粮食或者经济作物,增加收入。

以前二道贩子投机倒把是可耻的,是违法的,现在允许这些人搞活经济。有些人就到处赶转转场,这里买那里卖,赚起差价。二道贩子一般人难做,首先要能说会道,能把稻草讲成金条,其次也很辛苦,那时交通不便,各个市场相距较远,很多时候靠的是用双腿缩短各个市场的距离。

有技术动脑筋的也发财,前面讲到的赵老二就是一个,赵老二就是靠制作老鼠药发财的。赵老二发财后在万坪街上买了一块地皮,修了一栋三层楼的新房。

万元户多起来啦!

万元户多起来了,何家开始不起眼了,其实这时候万元户不算富了。当时沿海流行一句话:万元户不算富,十万元才起步,百万元马马虎虎,千万元才算富。我们这里是内地,虽然还没发展到富得流油的地步,但是万元户已不在话下,况且这时的钱已经不值钱了,可何家现在还只是一个万元户。

我们再回过头来看一下最先迈入富豪的何家现在怎么样了。何家躺在猪身上很发了一段时间的财,但是好景不长,因为长白山不是神仙,不能长生不老。几年过后,后起之秀把它的霸主地位抢走了。喂养种猪的人户多起来,靠种猪发财的人户多起来。人家除了喂养种猪,同样喂养母猪,肥猪,同样可卖猪仔又可卖猪肉,同样发财。还有卖猪饲料的也不是何家一家,有本钱都会做生意。

特别是何家两个公子,本来就是躺在父母和猪身上睡大觉的,当长白山不能为他家招财进宝了,两公子只能靠卖力气混日子。大公子美丽的媳妇见很多人把这个曾经的万元户不当回事了,后悔不已,这时才真正明白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是啥滋味,终于有一天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了这坨牛粪,去南方打工去了,一去不复返。二公子小学毕业后就辍学了,现在还是单身,姑娘眼光高了,总是看不见何家二公子。

大好形势袭来时,我父母已经年老力衰,赶不上好形势。别人种菜发财,可我父母没力气卖,因为那时最大的市场在万坪,那里什么都畅销,我们毛坝市场最多能卖一点点,可那时到万坪靠的是腿力。做生意也不行,我们在街上没有门面,如果赶转转场同样很辛苦,我父母吃不消。靠脑力也不行,像赵老二这样的人比较少,我父母本来忠厚老实,更加做不好。我父母年事已高,用脑多了就会转不过弯,就会断片。

我的父母只有靠天吃饭,靠田吃饭。那时大哥已成家,已分家,他只管他的小家去了。父母把祖母、二哥和我抱在一起,我们这个家分工明确,祖母管后勤,父母管生产,二哥和我管读书。我家分有六亩田,如果风调雨顺,吃饭不成问题,但是天有不测之风云。

一九八五开春以来,我们这里雨水一直不多。到了雨水节气,还不见雨水来临,农民伯伯开始急了,要下谷种了。清明时节雨纷纷,到了清明时节,也只是象征性的下了几颗雨,于是全家出动抢水耕田,好在把谷种撒到秧田里去了。秧苗长起来了,可是其它旱田还是旱田。春雨贵如油,本来在我们这里没有这样说法,可是今年却应验了。一到晴天,农民伯伯坐在家里干着急,一看见乌云来了就往山里跑,要是下雨了就赶快架犁耙犁田。父亲也是,天天盼着乌云密布。快到立夏了,还不见大雨,真急死人。“立夏无夏,犁耙高挂”,父亲嘴巴念着谚语,心急如焚。看着父母着急,我跟着着急,但是没办法。要是过了立夏,就是下雨也没用,秧苗已经上节,栽在田里也不变了。后来还是下了一点雨,秧苗插进了水田里,农民伯伯放了一下心。可是过了几天又不下雨,这可怎么办?眼看田里干裂了,于是各家各户全家出动守着水源放水。

我也出门帮忙守水去,八十高龄的祖母自告奋勇。

您老人家搞什么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祖母要去,被父亲拦回去了。

秧苗干死了怎么办?祖母不甘心。

您老人家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有您一口吃,我讨米也要养活您。

都干了没有收成,你到哪里讨米去。

不可能都干死,到了那一步,国家会管我们的。

父亲不让祖母去,祖母就在家里走来走去。祖母没去成,但是心里着急。

那年暑假,我一直帮父母看水,抗旱。我们这里比较长远的水源有两处,一处是河坝溪,但是河坝溪的水明显赶不上以前,虽然没断流,也只有一丝丝。另一处是塔卧溪,塔卧溪的情况和河坝溪差不多,以前是禁山,死封,水还可以,后来山里的树被砍光了,水也只有一丝丝。大家为了活命,为了不出命案,约法三章,一家放一段时间,轮流放水。为了防止别人偷水,全家倾巢出动,各个关口派人把守,像我这样的半大小子也被排上了战场。

我还帮父母舀水,挑水,浇灌秧苗。

在堰塘湾有一口水塘,叫双堰塘,以前是我们队上的,管着堰塘下面一大片农田灌溉。分田到户后,没人管理,年久失修,排水底管被堵塞了。村里组织很多会水的人潜下去开闸,无济于事。堰塘半中腰有一个二闸,二闸是通的,水已经放到了二闸下,还有半水塘水看得见用不着。

人的智慧和力量是无穷的。

有人提议舀水,就是在二闸口边围一口小塘,把水舀进小塘里,水就可以流出去了,就可以解燃眉之急。这种提议一呼百应,要求是出力的才可以分水。父亲当然呼应了,我家堰塘下面有一丘田。父亲带着我,我舀水,父亲分水,父亲舀水,我看水,我们父子轮流来。

现在的政府不管事,好好的水库用不上,白白浪费那么多人力物力财力。舀累了大家坐在水塘边休息,休息的时候有人气愤地说。

那是,听说亚东水库没有蓄水,没人管理,乡政府没钱请人,有人接过话。

以前全公社人一到农闲就修亚东水库,修了好几年,没想到现在居然没有水放,害得我们在这里舀水灌溉。

莫说亚东水库,就说双堰塘,一分到户,就没人管了,生产队时底闸从来没堵塞过,水沟也没人清理了,再过几年怎么放水。

别说没用的,我们继续舀水,现在舀水是大事,不然我们自己的秧苗要干死了。

这些舀水的都是自发的,是为自己做事,因此有人一号召,大家又行动起来。

这样舀水只管下面的,堰塘旁边有比堰塘高的怎么办,有些人就挑水。

每天早上起床,父亲望着烈日,寻思着去哪里寻找水源,然后望着光秃秃的后山感叹:树都没有了,哪还有水。

那一年,有水的地方有一点收成,没有水的地方,农民伯伯就放弃了,到了秋季,赶快种旱季作物,这一年农民伯伯受了一点惊吓,好在度过了。

也许明年会好些,农民伯伯靠天吃饭,只得一年望一年好。第二年没出什么乱子,农民伯伯顺顺利利度过了,但是八年后,农民伯伯受了大惊吓。

一九九三年七月二十三日早饭过后,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接着电闪雷鸣,随后便是大雨倾盆。当时我休假在老家,觉得这场雨不同寻常,就打着伞出来看热闹。我老家旁边有一条小河,说是小河,其实比一般的沟沟大不了多少,平时也没见涨过好大的水。今天不同了,洪水很快漫过了对岸河岸,冲进了对岸一家民房,主人家连忙打开各处的门,让洪水冲出去。如果洪水在屋里停留,危险更大。我们本想过去帮忙抢险,但是不敢过桥。不一会儿,连接两岸的小桥被冲毁了。再过一会儿,我家临河的一棵大桃树被冲走了。看到此情此景,我知道大事不好,遭天灾了。

傍晚,雨停了,河水小了。第二天,我和父亲来到责任田看灾情。还好,我家遭受的灾情不是那么严重。我家的在塔卧溪口前的一丘田被上面河道改道冲来的泥沙淹没了,可以说是颗粒无收,另外在八吉的一丘田也被上面河道改道冲来的泥沙淹没了一大半,其他的田地虚惊一场,没有多大损失。我们一路上看到很多地方惨不忍睹,秧苗、玉米被淹没了,好些田地被冲毁或者淹没了,很多河道改了道,真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可想而知,今年的粮食产量要锐减,人们的生活受到很大影响。

今年年成本来还可以,今年的庄稼长势不错,本来有好收成,谁知道被昨天这场洪水给毁了,父亲对我说。

以前见过这样大的水吗,我问父亲,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涨这么大的水。

五三年涨过大水,那时比现在落雨时间还长些,雨还下得猛些,但是灾情没这么严重,父亲说。

父亲看了一遍责任田后,默默回家了。我想了解一下其他地方的情况,就没回家,而是继续在外面转。我走到河坝溪看看,我印象中河坝溪从来没涨过大水,因为以前的河坝溪山上树木遮天蔽日,想不到今年的河坝溪的河道同样加宽了好多,改道了好些地方。

越往下游情况越严重,特别是大河边,有房子被冲走的,还有人被冲走的。

其实不仅仅是我们这里遭灾了,报纸上很快登出各地遭灾情况,并且说我们齐心协力战胜了这次百年不遇的大洪水。民以食为天,很多人慌了,本来就是青黄不接时节,没想到来了这么一场洪灾。于是很多人跑到乡政府告急,再不发救济粮,要饿死人啦。可是受灾的乡镇不止我们一个,全县乃至全省,全国很多地方同时受灾。

虽然都在告急,但是国家不会不管老百姓,很快运来救济粮,各个慈善机构也纷纷捐粮捐钱捐物。

好在有政府救援,不然要死好多人,母亲发出感叹,你们现在知道了吧,有山不可猛烧柴,要多留后路,不然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母亲说得真好!母亲的预言很快又被验证了。仅仅只过两年,也就是一九九五年的五月三十日,我们这里又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洪灾。这次损失还大些,这次水灾造成了很多地方滑坡,很多交通受阻。

我当时在扶志上班,单位附近方圆好几里没有一条能流出头的河流,这里天坑多,很多溪水流一段路就消失在天坑里。五月三十日这天,天降大雨,来势汹汹。外面成汪洋大海了,有人喊。我们跑到外面一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原来是一片稻田,现在成了黄色的海洋。原来是雨水太大了,天坑不够用,洪水漫过天坑自成河流寻找出路。

因为受灾,停水停电,单位放假。我担心家里受灾,就想回去看看。我刚出门,传来消息,没有班车,因为滑坡车路受阻。我就决心走回去,百多里路我硬是走回家的。回到家里,父母安然无恙,房子安然无恙,受到打击的只是田地。

政府又说我们遇到了百年不遇的大洪水,但是洪灾无情人有情,政府又号召各个慈善机构跑来捐粮捐钱捐物。

好在有国家给老百姓撑腰。

说是百年不遇,其实仅仅过了两年,说不定以后没有多久还会遇到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呢,父亲感叹。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接着到了一九九八年又涨了几场大水,这一年好几个月都闹洪灾,又是百年不遇。这一年的洪灾几乎遍及全国各地,于是黄河告急,长江告急,黄河更黄,长江变黄。

我们这里是山区,是小溪源头,没有大河,再怎么下大雨涨大水也不用太担心,但是大江大河旁边的老百姓总是得提心吊胆过日子。

这几次灾难是我亲眼目睹的,我因此深深懂得: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我私下在想,为什么这几年不是旱灾就是水灾?仅仅是天灾吗,没有人为吗?我是凡夫俗子,不能断然下结论,只是猜猜而已。

 

 

 

 

 

 

 

 

 

 

 

 

 

 

 

 

 

 

游戏人生

 

我老家以前住着三户人家,和我同曾祖的堂姐一家,和我同高祖的堂哥一家,这两家后来都把房子卖给了我家。堂姐是独女,堂姐夫是招进来的,我伯母去世后,堂姐一家搬出去了。堂哥(佑大哥哥)家以前比较富裕,堂哥读的私塾比较多,人称半个秀才,还能写一手好毛笔字。堂哥去世后,他的后代在外面新修房子,也搬出去了。

那时我们这里人多,好热闹的。我家六口人,堂姐家四口人,堂哥家七口人,这么多人都在一个院子里生活。

那时的娱乐工具有纸牌、象棋等,纸牌、象棋要钱买,也不方便携带,在野外很少用它们。在野外一般是就地取材,经常玩的有打三棋,猪娘棋、金木水火土棋等,这些游戏随时可进行。你只要找一块平整的石板,然后用画得明的石子画一下棋盘即可,棋子也好找,小石子、短树枝、树叶都可以,只要能区分就行。过年过节,大人们也玩一下纸牌,亮七争庄,五十K,九十六。再高级一点的是下象棋,这考智力,玩的人少些。那时下象棋水平最高的是堂哥,他有文化,不要出工,没事就琢磨象棋。当时赢输的奖惩也简单,输了的惩罚就是钻桌子,脸上贴纸条,或者脸上画黑点等。赢了的奖励就是看到对手钻桌子时卡在桌子中间进退为难的难受样,或者脸上贴满纸条像挂的清明纸,或者脸上画满黑点像鬼一样,笑过不停。这奖惩虽然简单,但是带来乐趣,有时候玩到半夜还舍不得离开桌子。没玩的人就看,里三层外三层。

夏天晴朗的夜晚也很有乐趣。

家里有老人的,老人家负责家务。那时的老人有我祖母,伯母(堂姐母亲),佑大哥哥和佑大嫂嫂,其中我祖母年纪最大,辈分最高,其次是我伯母。这几位老人不要出工,就在家里搞后勤工作。我家那时一直是祖母负责一日三餐,堂姐家由伯母负责一日三餐,佑大哥哥家由大嫂负责后勤,佑大哥哥只负责指挥和统筹。

几位老人还兼管自家坪场的卫生打扫。祖母一有时间就在坪场角角落落扯草,把草晒干,到了晚上就点火烧灰,既可赶蚊子又可得灰,灰可做肥料。烧灰的烟子很浓,不太好受,但是是蚊子的克星。佑大哥哥没事还经常在野外找来艾蒿晒干,用来驱赶蚊子。

晚饭过后,大家不约而同坐在坪场里纳凉,拉家常。大人们坐在一起唠嗑,一天的劳累消除了。年轻人到这个时候洗漱完备,穿得干干净净的。白天上工,有好衣服穿不出色。孩子们就围着大人嬉闹,跳来跳去,不得安静。

我祖母虽然没有文化,但是见多识广,就给我们讲童谣。佑大哥哥文化最高,看的书最多,就给我们讲书上的故事。我们几个小家伙就听老一辈讲故事。

“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剪刀送姐姐,姐姐留我歇,我不歇,我要回去学打铁,打铁到正月正,正月十五玩花灯,打铁打到二月二,二月守牛娃捡地木耳,打铁打到三月三,三月茶泡儿亮张张……打铁打到十二月,杀猪宰羊过大节。”这是我祖母给我们念的第一个童谣,这个童谣从正月一直数到腊月,表达了劳动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古时候有一个英雄,要上战场保家卫国,他母亲为了鼓励他,在他背上刺了精忠报国四个字,”佑大哥哥看的书多,讲的故事都是书上的,佑大哥哥给我们讲的第一个故事是岳母刺字,表达了对英雄的敬重。

还有猜谜语。祖母的谜语很多,而且还有文化味:四字方方一座城,城内城外都是人,只见城外刀枪动,不见城内杀死人。其他人也会接着出谜语,猜谜语。夜深了,歇凉快了,就各自回家休息去了。

我家大哥彭生和佑大哥哥的小儿子阿强已是小伙子,他们有更高的追求,追求高雅的娱乐。我大哥喜欢吹笛子,阿强拉得一手好二胡。他们白天没有时间娱乐,只有晚上才可尽情享受时间。他们有时候参与聊天,有时候就自娱自乐。农闲的时候,夜深人静,悠扬的二胡声和嘹亮的笛声震撼着心灵。

那时的乐器多是自做的。大哥每次划竹子制篾货时,会留意竹子里面的薄膜,把它积攒起来吹笛子时用。阿强的二胡有好多成分也是自己找的。

我大哥和阿强经常合作,一个吹一个拉。“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表达了对伟人的崇敬和爱戴。“村村寨寨,翘起鼓,打起锣,娃娃唱起歌……”表达了对美好幸福生活的向往。

平时吹拉弹唱有人听就听,没人听就自己听。艺多不压身,总有用处。到了公社组织文艺汇演,他们就可大显身手。

搞得好还有奖状,不管是生产还是文艺汇演,我大哥得了好几张奖状:劳动模范,积极分子,笛子能手……大哥把这些奖状贴在堂屋里。这些奖状虽然只是一张纸,但是是荣誉,看到奖状能催人奋进,别人看见了也羡慕不已。

父母忙于抢工分,没时间管我们,也给我们广阔的空间,让我们尽情游山玩水,游戏人生。我印象最深的的是我们在一口废弃的堰塘里修筑城堡,修筑灌溉枢纽。这口废弃的堰塘在后山站岩区脚下,不知怎么没利用,大人不要了就成了我们的乐园。

一天,我们几个小伙伴到处游山玩水,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口废弃的堰塘边。这口废弃的堰塘里面空空的,右边的堤坝上有水沟,后山的溪水被它引进到山下的农田里。堰塘周围是青幽幽的茶树,堰塘后面有几股泉水流出来,这里很清静。

这是个好地方,我说。

我们就在这里玩,有人呼应。

我们修水库,有人想出花招。

于是我们冲进堰塘里各自为阵,按照自己的构想设计修筑。

我首先在三面有靠山的地方修水库,有了水库其他的才有生命力。我选的修水库的地方有几个好处:第一那里有一股泉水,有水源;第二三面有靠山,我只要围一面,节省材料和时间;第三,离堤坝上的水沟也不远,引水进来也方便。现在是雨水季节,大人们还不需要这里的水灌溉,水沟里的水可以做我们修筑灌溉枢纽的水源。

我刚好把水库修得差不多,感觉视线模糊起来,不知不觉到了黄昏。我抬头看看其他伙伴,他们的工程也初具规模。

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我说。

回去,不然天黑了回家大人又要骂,一个伙伴回应。

我的还没修好,另一个伙伴舍不得。

我的也还没修好。

这里很好玩,我们明天又来,继续完成工程。

好,大家异口同声约定明天再来,然后依依不舍地回家了。回到家里被大人臭骂一顿,一是天黑了还不晓得回家,二是衣服上裹满泥浆,怎么洗得干净。

第二天,我们一吃早饭就相邀来到堰塘里,继续完善自己的作品,我们在这里玩了好多天。我后来还修了排水渠、碾坊、鱼塘、梯田等等。我还开挖了一条引水渠,就是从堤坝上的水沟里引水到我的水库里,我水库里的那股泉水小,半天灌不满我的水库。工程完工后,我打开闸放水,水库里的水就从排水渠流到碾坊、鱼塘、梯田里。

我记得我们几个小伙伴在这个地方玩了几个夏天。后来我们上学了,能帮家里做事了才很少来这里。再大一点,我在远处求学,暑假回来,如果上山打柴路过这里,有时候还会停下来看看我们的杰作。当然,过去几年后,作品的痕迹越来越模糊了,但是那快乐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再就是看电影,那时电影稀少,只要放电影,我们就去。逢年过节,公社包场看电影,有些老片子看了又看,还是想看。放电影要在晚上,白天不行,那时我们这里还没有电影院。我们还经常跑到其他地方看电影,记得我晚上看电影走得最远的是去临近公社的后寨大队,来回二十多里路,那天晚上散场时我差点走散了,幸好大点的孩子找到了我。我们一行大大小小十来个,去的时候约定,万一走散了不要乱动,大孩子会清理人的,少了就找。清点完人数后,我们点着火把朝家里走去,远远看去像一条火龙。

回味儿时,生活虽然艰苦但是很有情趣。

玩是儿童的天性,那时候大人不会陪着我们玩,他们要干活,我们就自己玩,玩传统游戏,自制玩具,有无穷乐趣

传统游戏中印象最深的是秋收过后,打荞的时候。大人把荞连同秸秆带回到晒谷场上,然后用连伽把荞打掉。荞归生产队,秸秆归我们,我们把秸秆抱在一边,用秸秆修战壕,修工事。一到晚上,大家会不约而同地来到生产队晒谷场上,之后分成两班人马,各自躲进自己的战壕里,准备开战。特别是月圆之夜,朦朦胧胧,是我们玩意最浓的时候。游戏规则是双方各自伏在自己的战壕里,悄悄探出头察看敌情,认准目标,然后喊出名字,说某某某缴枪不杀,或者说某某某“啪”,意思是对方被击中了,然后冲过去对证,如果无误,对方就牺牲一个士兵,如果认错人了,那就自己反被对方打死了,最后哪方的人先死完先输,哪方还有士兵哪方就赢了。这游戏既考眼力,又考智力,因为是晚上,即使眼力再好也不一定看得清楚对方的人。我们经常采用的战术是声东击西,就是故意戴顶帽子,开战的时候,悄悄用竹竿或其他支撑物把帽子顶起来冒出战壕一点点,对方以为是你,冲过来对你开枪,而你其实在另一边,这时你可以反击他,他死得再冤也自食其果。再就是偷梁换柱,我们几个人躲在战壕里悄悄换衣服,然后伏在战壕边,静观敌方动静。敌方经常根据衣着举止判断到底是谁。如果对方误判,你又可以反击对方。我们玩入迷了,夜深了还不知回家。这时候从四面八方传来大人叫唤孩子回家的声音:张三,回来睡觉啦;李四,你还不死转来;王二,你不晓得天光日夜;麻子,都到什么时候了。大家依依不舍地告别,相约明天晚上再战。

这游戏玩的时间比较长,每年从收打荞开始玩到打霜荞杆烂了不能再玩为止,因此我深深记得。

那时候我们玩的游戏很多,玩具多半是自制的,像飞机棒、独轮车,陀螺等等,虽然简单,但是同样考技术。这里就讲自制响炮枪,就是找一节合适的小竹子,把两端的节骨截掉,使其中空,然后把废纸打湿,揉成小团塞进竹子里,用一根带把的小棍把湿纸团从竹子一端推到另一端,刚好冒头,但是不能过余,然后再把另外的湿纸揉成小团,塞进竹子里,再用小木棒使劲推,因为现在的竹子中间部分是密闭的,在推动的过程中,后面的湿纸团压缩里面的空气,空气被压缩到一定程度后不能再压缩,就把前面的纸团推出去了,并且发出“啪”的响声,我们的响炮枪和现在的气枪原理差不多。这是简单的响炮枪,那时我们一般的孩子都会做。简单的响炮枪只能塞一颗子弹打一枪,打起战来不理想,于是有人想改造响炮枪,就是能打连发的,就好像解放军叔叔打仗时端的冲锋枪一样。终于成功了,还真有人发明了连发响炮枪。就是把枪管靠后一端的部分挖一个小口,在小口处再按上一节大一点的竹子做弹夹,这种枪的子弹改用雷公跳籽籽。雷公跳籽籽大小差不多,而且比较硬实,是理想的做枪子弹的材料。讲起来简单,但是做起来并不容易,因为装子弹的竹筒不能太大,太大装不紧,而且子弹会几颗并排掉下去。几颗掉下去,造成枪膛堵塞。太小安不上去,根本没用,这就考你的眼力和手艺。

后来我读书了,关进了学校,在学校里,随着年纪增长,书本增多加厚,玩的时间少了。

在学校里,老师鼓励我们好好读书,将来长大了好为祖国和人民做贡献。我们也觉得自己将来能够成为有用的人,能够为祖国和人民做贡献,因此写文章的时候,我们在结尾喜欢写一句为祖国和人民而读书,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读书。老师评阅作文时有时候夸奖我们有理想,有时候说我们写得空洞,不是有感而发。但是就我个人来讲,我觉得自己会有一番作为,是有感而发。

我们那时候上课要上到星期六上午,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休息。星期六是法定义务劳动日,我们学校有一块地,种有蔬菜,每到义务劳动时间,我们就帮学校种菜。现在想来,虽然没有收获多少菜,但是培养了我们劳动习惯,热爱集体的品德。

我们那时搞勤工俭学,春季帮家里插秧,此时正是双枪季节,要的是人手。秋季油茶成熟的季节,我们也勤工俭学。一放假,我们就往山里走去,爬到茶树上摘大人摘剩下的茶籽。好高的树都爬得上去,说来也怪,那时尽管如此,但是出事的日子很少。因为我们从小野惯了,锻炼过,这些活根本不算什么。

说没出事也不全对,我六岁的时候差点被淹死了。我那时还不会游泳,但是喜欢玩水,一到热天,就往堰塘里跑。那时父母都忙于生产队出工,没时间管我们。我和一个小伙伴到大堰塘洗澡,我还不会游泳,他也只是刚刚学会一点点。我们本来在岸边浅处玩耍,不知为什么,我神不知鬼不觉滑向塘中,我踩不到底,就喊救命,那小伙伴游不到那么远,不敢救我,只是提醒我用手划水。我用手划水,但是没有往岸边来,反而越划越远,不过一直没沉下去。堰塘附近的人家听到我的叫喊声,有个人猛冲过来,衣服没脱就一个猛子潜到我身边,此时我离岸不是很远。他把我救上来后,还把我倒立,以为我喝了水。其实我没喝多少水,我一直清醒着,一直浮在水上,只是我一直不明白的是我怎么越划越远。从这以后我一下子学会了游泳,而且水性还可以。经历这件事后我深刻反思,如果那个大人没听到我的呼救,我游不动了就会是命归黄泉,如果没有经历这次风险,我至今还不会游泳,我就是经历这次风险后没人教我而我很快学会了游泳。我学会了游泳,就经常去河里,堰塘里嬉戏,再也没有被淹过,还经常救助不能游泳的人。

我就想,如果有大人陪伴,能保证安全的话还是学一下游泳,学会了游泳也有好处,它是一种本能。我认为如果过分贪生怕死,一心只想求平安,不一定就会是岁岁平安,因为祸经常从天而降。不管怎么说,欺山不欺水,小心为好。

老师还教育我们要做好事,不要做坏事,现在是新社会,要树新风,人不能自私自利。老师教育我们,要记住毛主席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要向雷锋同志学习。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工作要像夏天一样火热,对待个人主义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于是学校涌现出做好人好事的风气。我的感觉是,小学、初中我们一边学习,一边在做好人好事。到了高中、大学,一心只为自己的前途命运着想,外面的事很少关心了。

大学毕业走出校园一看,好陌生,原来世界大变样了。这个时候只有一个调子——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其实搞经济建设一点没错,因为经济是基础。只是有人把经济和金钱等同为一个概念,搞经济就是赚钱,有钱就是老大,有钱说话都理直气壮些,于是挣钱的路数五花八门。这时我产生错觉,总觉得金钱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其他的统统靠边站。

多年以后,当我们发现金钱不是我们唯一的追求,我们想回到风清气正的时代,已经为时已晚。我们只能品尝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好事不敢做,好人不敢当。

想到儿时的乐趣,就想到自己孩子们现在的生活。现在的孩子生活在幸福的年代里,他们什么劳动不要做,他们整天泡在手机里,网吧里,他们的游戏都在手机里,网吧里,他们的玩具都是用钱买的,都是别人做好的,没有一点创意。我知道孩子们比我们幸福多了,但是我为他们感到遗憾,恐怕他们永远玩不到我们玩的那些有趣的游戏了。

想到儿时的各种乐趣,回味无穷,我好想和我的孩子们分享一下,当我一开口,孩子们就拿着手机走开了。

现在的孩子们有了手机,什么都不要了,他们的魂魄都在手机里。

 

 

未雨绸缪

 

一天下午,祖母在家里做饭,我在旁边玩耍。那时候我大概六岁,因为小总是呆在大人身边。当时祖母身体硬朗,她老人家除了管理后勤还兼管我的安全。祖母怕我耐不住寂寞,一边做家务,一边给我讲故事。

过了一会,朝我家走来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我要称呼她幺嫂子。幺嫂子家离我家不远,她家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我们经常一起玩。

“阿巴,你在忙什么?”幺嫂子才走进院子,老远就大声朝我家和我祖母亲热地打招呼。

“我在煮夜饭,”祖母在厨房里应答,“是幺嫂子,快进屋坐,”祖母走出去一看是幺嫂子,装着很热情的,随着我们晚辈称呼她幺嫂子。

“来了是要坐一下,好久没看您老人家了,近来身体还好吧?”

“还行。”祖母说着,找来凳子让幺嫂子坐。“鹏儿,快叫幺嫂子。”祖母给我教乖。

“早就叫了的。”幺嫂子替我圆场。

“幺嫂子好。”我甜甜地补叫一声。

“鹏儿真乖,大人教育得好。”幺嫂子接着问我。“几岁了?”

“六岁。”我回答。

“才六岁,就长好高,明年可以读书了,将来一定有出息。”幺嫂子说这话明显在恭维我,我那时候小,听不出来,以为幺嫂子说的是真话。

“是的,明年才满七岁,明年上学。”祖母接过话。

“阿巴是个贤惠人,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幺嫂子找话说。

“我饭快煮熟了,就等炒菜,等一下就在我家吃饭。”祖母邀请幺嫂子。

“那不要,我家的饭也快熟了。”

“别客气,我家每次饭煮得有多的,添个人只是多洗双筷子。”

“不要,我吃了他们怎么办?”

“那你坐一会儿,聊会儿天。”

“阿巴,你家有米没,给我借一升,我明天就给你还。”再过一会儿,幺嫂子终于说出此行的目的。

“还有一点,但是不多,要多的话等一下你大叔打米了才有。”

“我只要一升,明明他爸打米去了还没回来,我等不起了。”

“好的。”

祖母一答应,幺嫂子就从后背衣服里摸出一块包袱,祖母带她到米缸看,祖母让她看一下米缸,意思是确实不多了,然后毫不犹豫地盛了一升给幺嫂子,幺嫂子连忙用包袱包好。

“谢谢,我等一下就还。”幺嫂子好感恩的。

“米柜里不是还有米吗?”我知道祖母没讲真话,就插嘴。

“那是谷子,还没打成米。”祖母马上圆场。

“我走了!明天一定还你。”幺嫂子走了,出门时又把包裹藏在衣服里。

“还她个头,上次借的那升米还没还呢。”等幺嫂子走远了,听不清屋里说话,祖母就对我说。“你幺嫂子就是这样,每次到人家玩,把包袱藏在衣服里,如果你答应了她就拿出来,你没答应,她就若无其事。她每次借那么一升两升,从不借多,有时还有时忘记了就没还。我每次就借给她一升两升,不还就算了,一升两升不好问人家取,多了自家亏不起,我们不是大户人家。”

“以后不要多嘴,我讲有就有,我讲没有就没有,”祖母教育我,“米柜里是有一点点米,可是借了我们自己就没有饭吃了,现在青黄不接,粮食好紧张。”

“不是不给她借,你还小不知道,她家劳动力比我们还多些,吃闲饭的就明明一个人,不像我家,就你父亲、母亲和你大哥出工,要养我,你和你二哥,再说他们生产队比我们生产队富裕些,年终分的粮食多些。她家主要是没有划算好,有的时候扯开肚皮装,没有了就捱。自家一年收入好多,东西有好多,心里要有数,吃的时候要有计划,不够就要想办法凑数,包谷、麦子、洋芋都养人。谁不知道大米饭好吃些,杂粮难吃些,但是大米饭没有那么多怎么办,不可能不吃饭吧。不会划算一世穷,你幺嫂子家就是不会划算,她家每年都要有几天借米下锅。她家有东西的时候好轻狂,老远就听得到她讲话声,问别人家借东西了你就看不到她影子。”

在过日子这方面,祖母确实做得很好。

稍微大一点我知道了,我们生产队在他们生产队上面,我们生产队的田多是高坡田,冷水田,粮食产量比他们生产队低些,分到社员家里的粮食也少些。每年秋收过后,祖母把分得的粮食在心里一掂量,然后就按计划开支,粮食不多就掺和一点五谷杂粮。我就吃过玉米饭、荞饭,因此到现在还深深记得不能坐吃山空。

但是每到过年,祖母会准备一桌丰盛的年饭,让我们扯开肚皮胀个饱。

祖母去世后,母亲接管家里日常事务和柴米油盐酱醋茶。母亲和祖母一样勤俭节约,有划算,母亲经常讲的一句话是“有山不可猛烧柴”。

这时候已经分田到户好几年了,老百姓开始富裕起来了。

幺嫂子还是经常光顾我家,进来后还是先和母亲拉拉家常,然后奔主题,其实就是借一两升米。幺嫂子并不是一个不讲信用的人,只是不会划算,每年总得青黄不接。他家有了东西,会还给你的,然后没有了又开始借。

“现在分田到户了,她家田比我们家好些,劳动力也多些,她的孩子没读书,没一个闲人,就是有点懒,再就是有就猛吃,没有就捱,现在不存在没饭吃,没有多钱用情有可原,没有饭吃是讲不过去的,都分有田地。”

这时我已经进了初中,在家吃饭睡觉,所以偶尔能撞见幺嫂子到我家借米。一般的人家都喜欢到我家借东西,因为他们知道来了总会借到,就是借米,多的没有一两升不成问题。

不管是风调雨顺,还是灾荒年,我家里都能度过去,每年等到新的谷子干了后,我母亲就把陈谷子处理完,然后又计划着开支。

如今有饭吃了母亲还斤斤计较开支,我们做晚辈的不理解,谁不知道新米饭比陈米饭好吃。我们理解母亲的良苦用心是一九八五年那次春旱以后。一九八五年春,我们这里闹了春旱,好久不下雨,粮食减产,但是我家没有发生多大的危机,就是因为粮仓里面还有点粮食。这以后更是如此,没到秋收,母亲总是留着陈谷子。秋收过后,收成定局,有多的,母亲就处理掉陈谷子,没有多的,就还吃陈谷子。

母亲这么做,一九九三年我们又度过了一次危机。这年本来年成好,看庄稼长势就知道了,谁知道这年的七月二十三日,我们这个地区遇到了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很多田坎被冲毁,很多稻田被掩埋,很多没成熟的稻谷、玉米被冲趴在地上站不起来,没用了。可想而知,今年的粮食要大幅度减产。

民以食为天,很多人慌了,本来就是青黄不接时节,没想到来了这么一场洪灾,于是很多人跑到乡政府告急,再不发救济粮,要饿坏人啦。可是受灾的乡镇不止我们一个,全县乃至全省、全国,很多地方同时受灾。

虽然都在告急,但是我家还过得去,母亲拿出陈谷子,还尽所能救济一些亲戚朋友。

“我家也不多,将就一下吧,政府会想办法的。”母亲充满歉意。

国家知道这次水灾受灾面积大,请求国际援助机构支援,救济我们这里的是台湾一家红十字会。这家红十字会到我们永顺考察后,运来了大米棉被衣物等。我家也分得了一些救灾物质,说实话,救灾物质中的大米不合我们的口味,煮的饭硬邦邦的,但是棉被衣物保暖经久耐用,我家现在还保存着一床被子和一件棉衣。

这里插一下一个小插曲,台湾那个红十字会的某个慈善机构的领导来到我们这里救灾,他们来了后没有直接听取县政府的汇报,而是派人到实地考察灾情,看看灾情到底怎么样。他们没有和县政府联系,县政府也不知道他们来了,没有通知下面接待。他们先到野外看了一下,因为洪灾过去的时间不长,洪水肆虐的痕迹还处处可见,他们相信了。这些人然后去各个乡镇政府了解需要救济的具体情况,统计以后好配发相应的物资。他们到了我们邻近的那个乡政府,一进门接待的人不冷不热,要理不理的。接待人员不认得他们,听他们讲话又是外地口音,就有点烦。慈善人员询问灾情,接待人员夸夸其谈,说本乡没有遭受多大灾难,问题不大。这位官员可能是把这群人当成调研人员,想表现一下自己。过后不久,附近各个乡镇都配发了很多救济物资,唯独那个乡没有。到了发放救灾物资时,县里没有叫这个乡政府领救灾物资去,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人家都有为什么我们没有。县政府回答是人家到你们政府调查询问,你们说没有受灾,说不要,还有你们接待他们时不冷不热,人家就点名不给。这是他们自己的东西,他们想给谁就给谁,没办法。那个乡的老百姓知道实情后,都跑到乡政府骂娘。骂娘也没用,人家说不给就不给,而且机构已经撤走了。

到了我们乡政府门口,当时接待的是书记自己。书记是一个喜欢哭爹喊娘的人,他知道爱哭的孩子有奶吃。因此只要有人打听,他就诉苦,这回还真感动了活菩萨。人家就给我们很多物资,有大米、棉被、棉衣、鞋子等等,当时来了几大卡车。救灾物资比较多,每家每户都有。他们很负责,要求乡政府派人和他们一起发放,不漏掉一户,但是也不重复给。那天全乡老百姓都来到乡政府领取救灾物资,有些领的比较多的背不回去,请来手扶拖拉机帮忙。老百姓也感恩,一边领东西,一边感谢,感谢救济的人,感谢共产党,感谢政府。

“好在有政府救援,不然要饿坏好多人,”母亲发出感叹,“你们现在知道了吧,有山不可猛烧柴,要多留后路,就是政府救济,可是别人救得饱,自家吃不饱,哪赶得上自己有东西好啊。”

母亲说得真好!

母亲的预言很快又被验证了。仅仅只过两年,也就是一九九五年的五月三十日,我们这里又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洪灾。

这次损失还大些,但是我家不愁,因为粮仓里还有粮食。很多人把手伸向政府,政府又忙起来,连忙组织人员救灾,号召各慈善机构捐粮捐钱捐物。

“现在日子好过了,但是有些人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母亲语重心长地说。

“还是毛主席说得好,备战、备荒、为人民,”父亲接过母亲的话,“现在虽然和平了日子好过了,但是天灾人祸谁也讲不清楚,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现在政策确实好,但是人心散了,都只往钱看,没有钱就不做事,政府也是,什么都不管,特别是基础设施建设一点不管,不留后路,这样下去还要吃亏。”母亲发表感慨。

以前在生产队的时候,一到农闲,队里就组织社员修水坝、水沟,清理水沟里的杂物,到了开春这些水沟、水坝就派上了用场,我们这里是山区,只有小溪沟,.没有大江大河经过,一到开春农田灌溉一开始用水就紧张,水坝、引水沟没搞好,水放不进田里,耽误春耕,父亲接着讲。

说实话,在农田基本建设方面,以前的公社还是搞得好。一解放,政府就号召大搞农田基本建设,我们生产队开了很多荒地,种植面积增加了好多,粮食增产了好多。那时是刀耕火种年代,靠的就是广种薄收。政府还号召大搞基础设施建设,灌溉设施建设,我们生产队开挖了几口堰塘,其他生产队也一样。有名的双堰塘、大堰塘就是那时候挖的,它们现在还起作用。

后来我们公社又号召老百姓出力出钱出物修建亚东水库。亚东那个地方适宜修建水库,一是那里水源比较好,后山有几条小河汇集在那里,二是那里比我们这里稍微高一点,三是那里有峡谷,适宜建坝。我们这里是毛坝中心地带,但是水资源缺乏。如果亚东水库修建好了,我们这里就不用担心农田灌水啦。于是一到农闲,成百上千的人聚集亚东,筛沙、运石料、水泥等,全公社人经过几年奋斗,亚东水库终于建成了。接着修建渠道,从亚东一直修到我们这里,那么远的渠道都是人工开挖出来的。大家分段定任务比赛,看谁先完成任务。那时的人思想境界比较高,不会偷奸耍滑。那时条件差,生活很苦,吃不饱饭,冬天睡在工棚里,又冷又饿,但是仍然坚持出工,好在挺过来了。亚东水库和渠道修好后,我们享受了几年,那几年根本不用担心没水耕田,没水灌溉。好景不长,分田到户后,政府没请人管理,水库一直空空的,八五年闹春旱,很多人想到水库就骂娘。现在更不行了,就是水库蓄水了也没用,渠道基本上被大水冲没了,有水也放不过来。政府也不修,说没钱,那是的,现在搞工程没钱谁给你出工出力。以前不同,只要公社、大队号召一下,大家没有二话讲,都会出工出力响应号召。

你不晓得,我参加修建亚东水库还参加修建杉木河水库,杉木河水库大得多,难搞得多。修杉木河水库还死了人的,但是社员们不讲条件,还是坚持修完。杉木河峡谷大得多,河口宽得多,要的石料、土方多得多,但是修好以后作用大得多。县政府主持工作,从全县各公社抽调精干人员常年累月修建杉木河水库。是年轻人都轮流去过,你大哥也去过,我替你大哥也去过几次。杉木河水比亚东水大得多,杉木河水经常泛滥。万坪是我们这里最大的平原,从龙寨镇一出来一马平川。但是一马平川的万坪很多地方没利用,不敢住人,怕水淹。政府修了杉木河水库,还沿河修了河堤,现在不怕了,好多人家搬下坪了,整个大平原变成了粮仓。杉木河水库修好后作用大,防洪、灌溉、发电,杉木河水库修在万坪,受益的是下面的老百姓,杉木河水库的水一直管到我们公社对门那几个大队。

那时提的口号是人多力量大,那时只要一号召,社员们就冲上去。现在情况不同了,现在讲的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爹娘使唤都不起作用。没开钱谁上去,可是到处要开钱,政府哪有那么多钱。不开钱不建设最后受害的是老百姓,干部不管天晴落雨都有饭吃,可苦了老百姓。

“其实现在的政府很多地方吃的是老本,如果没有杉木河水库,万坪那一大片田都没用了,所以不要老是说以前怎么样怎么样。”

“以后会好的,政府有钱了会为老百姓办事的。”我安慰父母,但是我说这句话没底气,第一,我不是决策者,以后的路到底怎么走我没权定夺,第二,现在的政府有点不作为,或者心有余而力不足,到底好久改变这种面貌,我一个平头百姓肯定心底无数。我只是拥护党和政府,才硬着头皮说出没有底气的话。

我的父亲母亲现在都已经去世了,他们没有看到现在的大好形势,现在家家户户通了水泥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山也绿起来了。政府有了钱后,请人重新整修了亚东水库,渠道也全部整修加固了。遗憾的是用处不大,现在老百姓大多数打工去了,很少人种田,没人种田就不需要水灌溉。

杉木河水库一直派上了用场,杉木河河堤冲毁了又整修,冲毁了又整修,政府还是想着老百姓的。现在确实好多了,基础设施应有尽有,可惜父母看不见。

 

 

 

 

 

 

 

 

饮水思源

    

元旦快到了,公社老早就已经沉浸在节日的气氛里。每到元旦节,公社就会组织各大队举办文艺汇演。那时候没什么电影电视手机娱乐,社员们就自娱自乐,政府也经常组织一些活动。元旦这天,公社热闹非凡,各个村寨都有人来凑热闹看热闹。

毛坝人民公社政府办公楼是一栋一层楼的四合院,正门前有一块坪场,平时走路用,一到文艺汇演就成了戏台。坪场两边呈弧形斜斜下,与前面的街道公路相连。两边圆弧之间是一个球场,球场一边邻街道马路,一边与政府门前的坪场相接,但是隔着两米高的坎。演戏的时候,观众坐在球场里,主持人、演员、伴奏的就在台上。

元旦这天公社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光彩夺目。政府门口挂着两个大大的红灯笼,戏台上用四根柱子搭配几根横梁构成。为了增加喜气,每根柱子和横梁缠着松柏树枝,系着彩带气球,增加了生机和喜气,以为春天来了。正前面横梁上用红纸写着大大的黑字:毛坝公社庆祝元旦文艺汇演。粉红色的幕布紧闭着,演员们在里面做准备。

“第一个节目是《我们翻身啦》,主演秦华、丁兰、范思,本节目由红旗大队演员表演。”汇演开始,主持人报幕,音乐声想起,幕布徐徐拉开。

戏台上,地主郁仁(秦华饰演)带着家丁拷打老农民田多(范思饰演),要他交租。田多没有田地,为了活命,租种郁仁的田地。今年遇到天灾,到了秋收减产交不起租子,郁仁带着家丁把田多抓来,进行拷打。田多老婆几年前死了,身边只有一个女儿田宽(丁兰饰演)。一老一小种了地主三亩田,打的粮食交了租子自己没剩多少,怎么活命,不交租子,地主找上门来催租。

郁仁告诉田多,要么交租子,要么交女儿。女儿是田多的命根子,交了女儿还不如要了他的老命。田多走投无路,想投河自尽。正在这时,解放军来了,救了他的命,问清情况后就把地主郁仁抓起来。批斗郁仁大会开始,政府叫老百姓报仇雪恨。像田多这样受剥削受压迫的穷苦人很多,他们都跑上台批斗郁仁,揭露他的罪行。

节目最后,一声枪响,地主恶霸郁仁得到应有的下场,贫苦农民欢欣鼓舞。

第一个节目演完,工作人员拉拢帷幕。

“你姐夫哥(饰郁仁的演员秦华)演坏人出神入化,他那样子,他那神态很逼真。”我那时还小,父亲带着我看汇演,给我讲解。“解放前,农民没有土地,要活命就得租种地主的土地,然后给他们交租子,我们家以前也是贫农,日子好难过。”

“第二个节目是舞蹈《社员都是向阳花》,本节目由毛坝大队演员集体表演。”主持人一报幕,工作人员拉开幕布。

只见一个身材修长,穿着鲜红的戏服,脸蛋化妆得红艳艳的女演员站在台中间,后面是穿着绿色戏服的演员和画着瓜样子的演员摆着造型。

“公社是棵长青藤”,站在前面的女演员嘹亮的歌声一想起,后面的绿色牵成一条绿带。

“社员都是藤上的瓜”,那些“瓜儿”跳到绿圈中间,肥嘟嘟很可爱。

“瓜儿连着藤,藤儿牵着瓜”,绿藤和瓜儿连在一起。

“藤儿越肥瓜儿越甜,藤儿越壮瓜儿越大”,藤儿茁壮成长,瓜儿越来越丰满,表演惟妙惟肖。

“公社的青藤连万家”,演员打出“公社”字样,把千家万户连在一起。

“齐心合力种庄稼”,绿油油的秧苗连成一片。

“手勤庄稼好,心齐力量大”,众手捧处丰收景象。

“集体经济大发展,社员心里乐开花”,演员笑哈哈,表情夸张。

“公社是颗红太阳”,演员围成一个大大的红太阳,公社二字在中间。

“社员都是向阳花”,社员围着红太阳转。

“花儿朝阳开,花朵磨盘大”,花朵变得越来越大。

“不管风吹和雨打,我们永远不离开她”,越来越近,越来越紧。

“公社的阳光照万家”,太阳照着四方,金光光闪闪。

“千家万户志气大”,大家竖起拳头。

“家家爱公社,人人听党的话”,“中国共产党万岁!”“人民公社万岁!”口号声震耳欲聋。

“幸福的种子发了芽,幸福的种子发了芽”,藤儿瓜儿太阳挤在一起谢幕。

观众被那优美的歌声打动,久久不能忘怀,元旦汇演一过,这首歌在毛坝传唱开了,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会哼几句。   

“第三个节目是独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演唱者范俊,笛子、二胡伴奏,伴奏者彭生、阿强,本节目来自团结大队。这里说明一下,本来彭生和阿强的笛子、二胡演奏单独为一个节目,但是当他们听说团结大队的独唱和他们演奏的曲目相同时,主动申请放弃自己的节目,愿意给范俊伴奏。我认为大家应该为彭生、阿强鼓掌,感谢他们,是不是?”

主持人话音未落,下面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范俊长得标致,歌也唱得好听。范俊一出场,下面品头评足起来。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雨露滋润禾苗长,

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

鱼儿离不开水,

花儿离不开阳,

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

毛泽东思想是不落的太阳!

……

毛泽东思想是不落的太阳!

当范俊只唱几句,下面就有人跟着哼起来。范君一唱完,下面掌声经久不息。范俊、彭生、阿强三人一起谢幕,掌声又响起。

歌唱得好,笛子吹得好,二胡也拉得好,有人评论着该节目。

节目继续着,父亲带着我一直看到最后,今天队里放假,大家都出来看节目。汇演完了我们还舍不得离开,又要等一年才会遇到这样盛大的节日。

回家的路上,父亲给我讲述他的苦难经历:

我很小的时候,你奶奶就去世了,你爷爷带着我和你二叔相依为命,我那时就开始帮家里干活了。你二叔刚刚能走路,我们到哪里去都得带着他。幸好你爷爷是道士先生,哪里死人就去那里混日子。后来你爷爷娶了你这个奶奶,家里有了女人掌舵,我们日子才好过些。你爷爷做道士是祖传的,他老人家又希望我继承祖业,至少可以混一口饭吃,就走到哪里都把我带着。不要看学道士,学道士要文化,要会写字,不然不能做主科,只能打杂。你佑大哥哥家条件好些,他们都读过私塾,认得字。你爷爷有骨气,让我服侍富人孩子同时陪着富人孩子读私塾,当我当学徒时要我跟着大人学写字。我悟性比较高,很快学得了几个字。刚认得几个字,你爷爷去世了,留下你这个奶奶带着我们兄弟俩相依为命。那时大部分田地山林都是地主的,我们家田地很少,我们就帮人家干活,租种别人家的田地。你奶奶胆子大,在离我们家几里远的毛坝壁开荒种田,那里偏远,没人要。你奶奶想再远也是自己的田地,打的粮食归自己。你爷爷就埋在那里,你奶奶希望你爷爷帮看着。我们家还没种两年,被姓郁的地主发现了,硬说是他们的地盘。你奶奶气不过,找到乡公所。乡公所乡长姓郁,当然只帮着地主讲话。我们的田地被郁家地主霸占去了。没有生活来源,我就当兵去了。你奶奶知道当兵去后生死难料,但是没死之前有一口饭吃,到了部队里确实有一口饭吃,而且别人不敢随便欺负咱家。

解放前,田地山林都是地主的,都被那些少数人霸占着。穷人没田地就要租地主的田地,修房子也要买地主的木料,甚至到山里放牛、砍柴都要让地主抽税。那时穷苦百姓没有话语权,地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父亲行动不便后,很少离开分给我的那栋破旧房子。老人家走不动了,我就经常去看他。老人家见了我就给我讲一些陈芝麻烂谷子,这些陈旧话题他老人家讲了无数次我听了无数次,但是尽管如此,我装着在听,过一会儿应一声,不管听没听到。可以理解,老人家已经几年足不出户,没有新闻,只有生活在回忆里。只要我在旁边,不管听没听,父亲都很高兴,于是又孜孜不倦地滔滔不绝地讲下去,讲得最多的是他过去的经历,打仗啊,生产啊,为人处事啊。我知道,父亲说这些是关心我,教育我,教我好好做人。

解放后,毛主席、共产党领导人民打江山,让穷人翻身当家做主人,把地主的田地分给百姓,我们家分得几亩水田和几块旱地,开始有了饱饭吃。

解放后形势大好,老百姓有了田地,积极性很高,生产搞上去了。现在田地是公家的,谁也不用担心没田地种,谁也不担心被人剥削。那时虽然条件差,水稻没有新品种,没有化肥,粮食产量不高,但是日子还是好过,都是为自己劳动的呀。虽然一年到头不能吃一口白米饭,但是掺和点杂粮还是能挺过去。

那时粮食产量不高,遇上天灾人祸日子确实不好过,最困难的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那段时间确实过了一下苦日子。头一年涨大水,冲毁好多田,第二年又天干,干死好多农作物,第三年还没喘过气来。屋里粮食已不多,外面没有东西进来,地上见了一块萝卜皮、红薯皮都会马上捡起来吃。幸好有毛主席、共产党为人民着想,救济老百姓,日子挺过来了,后来就越来越好。杂交水稻出来后,粮食产量提高了好多,这时有饱饭吃了。

解放后,穷苦百姓的地位提高了,我当了一段时间的生产队长,做梦都没想到。

解放后,政府先是分田到户,后来走集体化道路。大队见我能文能武,就要我当生产队长。我开始推辞一会儿,后来就勇挑重担,带领社员们开荒种地,发展生产。在我当队长那几年,我们队的粮食产量不在人前在人中。我本来想再努力一把,但是没办法,我们队的田土比别队的差一点,我们队的田高坡田冷水田多。

我当生产队长期间,除了带领社员搞生产外,还做了好多其他事。

第一件事是响应毛主席和共产党的号召,铲除牛鬼蛇神,消灭一切迷信。开始我也有点想不通,而且我还靠那些家伙吃过饭。后来我参加学习,认识到了信神信鬼等迷信活动害人不浅。想想也是,有些人生病了不去医院,就在家里敬菩萨,求菩萨保佑,结果把命送了。我想通后带头我把我家的那套做道场的行头交给公社销毁。政府一边铲除牛鬼蛇神,一边修建卫生院,村村都有赤脚医生,简单的病都能治好。毛主席、共产党真伟大,一夜之间铲除了牛鬼蛇神,也不相信封建迷信。说来也是,毛主席在位期间,大家不信神,日子同样好过。看来世界上没有神仙,也没有阎王。

第二件事就是修建学堂,扫除文盲,政府在各村设立学堂,但是学堂只收儿童和青少年。那些不识字的大人是没机会进学校的,他们要出工,要生产。那时很多人不认得字,政府就决定办夜校,扫除文盲。说实话我们队里就有很多文盲,不讲看书读报,就是自己一天累死累活下来到底得了好多工分不知道,会计记没记记错没记错也不知道,年终应该分好多东西不知道,就任凭别人报,别人讲是好多就是好多。政府号召扫盲,我觉得很有必要,就鼓励社员扫盲去。政府请来老师给社员扫盲,夜校设在大队部,我们队里有些人不愿意去,我就鼓励他们去。我就在会上说,参加夜校扫盲的记工分。当时很多人很迷信,很封建,不相信文化,男的去夜校没什么,女的特别是年轻女的都不想去,大人也不许去,说什么抛头露面不体统。我给他们做工作,现在是新社会,男女平等。为了安全,我要求女的参加夜校的,必须有人陪伴。渐渐地有很多人参加夜校扫盲,在夜校里认识了几个字。

我们队搞得好,公社带我和其他生产队长到县城开会,学习。休息期间我到县城大街小巷各处转转,好久没来了,故地重游看看有什么变化。我就是当新军的时候在县城呆了三年,那时没事了我们经常在大街小巷各处走走。我们的弟兄有的逛窑子,有的抽大烟,这些我都不会,我只是跟着他们玩,消磨时间。这次我在坡子街转了转,这里发生了很大变化,房子没多大变化,但是街道很干净,特别是那些妓院、烟馆不见了。以前这条街乌烟瘴气,是最有名的逍遥快活街,妓院烟馆林立,现在变得清洁干净整洁。我百思不得其解,他们都去哪里了。后来我读报纸才知道,解放后,党和国家大力整顿社会风气,净化社会风气,于是那些烟馆和妓院一夜之间消失了,政府让他们重新做人靠劳动养活自己。

第三件事就是修建水利设施,基础设施。我们这一代人吃了很多苦,大炼钢铁,修水库,卖杉排,但是我们顽强地活着,你看我到现在身体一直很好,没有大毛病,就是锻炼出来的。其中修水库最有成效,我就参加了修建亚东水库,杉木河水库,我知道的水库还有松柏水库,都是那个时候修的,这些水库现在还起作用。

再后来分田到户,农民积极性更高,粮食产量更多,日子更有盼头,也就是因为政策好了,你和你二哥才有机会考大学。以后政策会越来越好,农民的生活更有盼头。

你现在过上了好日子,要对得起党和国家的培养,好好工作。现在日子好过得很,有些人还不珍惜,还说毛主席、共产党的坏话,太不应该了。我们过苦日子时心里想,只要能吃上一口白米饭,就是死了眼睛紧紧闭着。现在天天满口白米饭,还有人不知足,真是没良心。

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们过上了幸福生活,我们应该感谢毛主席,感谢共产党,感谢共产党的好政策。

父亲把他知道的或者经历的事情又重复一遍,然后催我回单位,叮嘱我在单位好好工作。父亲说,全家人都靠着你的工资过日子,你的责任重大,你要好好工作,一步不能踩偏,不要惦记我,人总要走那条路的。我答应父亲后,依依不舍地回到单位。

 

 

 

 

后记

 

我大学毕业后一直搞教育,传统教育模式用过,素质教育模式经历过,现代化教育理念正在尝试,上面叫我用什么模式我就用什么模式。虽然教育模式突飞猛进,日新月异,但是我越来越感到迷茫,越来越不知道怎样教育学生,把他们培养成什么样的人。这样做不行,那样做不行,怕出事,我只好小心翼翼地跟着牵我的人走。

我早已进入知天命之年,没什么冲劲,只有回忆了。我写这些只是怀念以前的日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用意。我觉得我小时的日子虽然艰苦,但是很有味道,值得回忆。在回忆的过程中还产生惋惜之情,惋惜现在的孩子永远体验不到那种味道——真是杞人忧天。

年纪越大越孤单,年纪越大越感到时光可贵,年纪越大越懂得失去的东西永远不会再回来,可是年轻的时候就是不知道珍惜。

    

202067-85日(第一稿)

202087-920日(第二稿)

2020921-926日(校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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