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封快递

□潘国武

廖振辉从墙上撕下一页日历后，掐着手指算了算，还有二十一天。二十一天后，他将离开这个家。至于去大儿子家还是去二儿子家，他现在举棋不定。廖振辉打开衣柜，把此前一直不舍得穿上的衣服拿出来挂晒，为出行做准备。

从上个月开始，两个儿子一直在电话里轮流动员。他们好像早就商量好似的，叫廖振辉到城里来开开眼界散散心，只要廖振辉愿意，爱到哪一家居住都行。

大儿子廖德海在省城一家单位任职，儿媳妇小韦是工程师。两人都是朝八晚六的上班族，工作轻松收入稳定。偶尔，小韦也打电话来问好，廖振辉就叫她“有空回家看看”。小韦总是说：“忙着咧，过年过节都没能停歇下来。”

二儿子廖德福在南方一家公司任主管，儿媳妇小郑是公司老板的千金。前年春节，廖德福曾带小郑来看望廖振辉。“住不惯。”小郑说。从那以后，小郑再也没有回来。去年年底，小郑生了个大胖儿子。本来，廖振辉想去探望，顺便登门看望亲家。没料，廖振辉要启程时，突然大病了一场，此事因此搁浅……

“只要到家里一坐，胖小子张嘴就喊‘爷爷’……”廖振辉觉得，邻居们的另一个建议也很在理：先去大儿子家。尽管没人陪说话，儿子儿媳妇看着也会着急：老头子这是来敦促抱孙子啦。要是有分身术，廖振辉决定同时去两个儿子家。

廖振辉坐在沙发上美滋滋地想着，乐得口水从嘴角边滑落下来都毫无察觉，直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门外，快递小哥正朝屋里张望着。五年前，老伴过世以后，廖振辉就一个人居住，平时除了更换煤气维修家电以外，这个家里，没有陌生人来过。廖振辉就问快递小哥：“年轻人，你走错门了吧？”

“八栋二单元五零八号房，没错，”快递小哥不知道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是廖振辉，他低头看看快递上留下的收件人姓名说，“廖振辉在家吗？他有快递。”

廖振辉认为，可能是省城的远房亲戚寄书来了。此前，远房亲戚在电话里说过，他的文学作品出版了。改天，他将寄一本让廖振辉帮斧正。可是，昨天在微信里聊天时，对方对此却只字不提。

“哟，我就是，”廖振辉有些惊奇，“快递是从哪里寄来的？”

“一封是省城，另一封是南方。”

见快递小哥这么一说，廖振辉看都不看，就直接提笔签收了。两个儿子，为什么同时寄来快递？回到屋里，廖振辉找来老花镜，先把老大的快递打开。快递里，装的是一张从县火车站到南方的火车票。

“老二在南方，老大怎么会给我买去老二家的火车票？”廖振辉拆开盖有南方邮戳的快递后，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大半天缓不过神来：“都是叫我去你们家住，怎么却给我买去对方城市的火车票，这分明是在耍我……”

廖振辉打开房门，直接把两封快递丢到门外的垃圾桶。

对门的姚阿姨是在午睡梦中被“砰”的关门声吵醒。与邻而居近十年，廖振辉进出从没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今天是谁惹怒了他？姚阿姨打开房门来看看，她没看到廖振辉，却见门外垃圾桶旁边，一封已经撕开封口的快递露出一张银行卡。姚阿姨捡起来查看发现，银行卡的背后，粘贴有一张小字条，上面写有：“爸，密码就是妈妈的生日”等字样；在另一封从省城寄给廖振辉的快递里，同样留有一张银行卡……

“嘿，老廖，老廖，有钱领啦……”姚阿姨兴冲冲地敲开廖振辉的家门。

廖振辉脸色铁青憋着气。很显然，廖振辉还在生闷气。他究竟生谁的气，姚阿姨不懂。反正，有钱领是铁的事实。姚阿姨笑嘻嘻把银行卡递到廖振辉跟前说：“中大奖啦。老廖你要是不拿的话，就别怪我贪财啊……”

廖振辉接过快递认真查看几遍，没错，那正是两个儿子给寄来的银行卡。刚才，他拆开快递时，没认真往里查看。廖振辉额上的鱼尾纹，慢慢舒展开来，他那慈祥的脸上，顿时流露出温和的笑意。廖振辉有些欣喜有些好奇，他站在姚阿姨跟前，一下子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廖，你好幸福呀，”姚阿姨说，“我儿子在省城工作，老是爱赊钱玩‘六合彩’。听说，他们那套结婚房都卖了，儿媳妇在闹离婚呢。如今，儿子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哎，都怪他爸命短，走得早，留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与姚阿姨相比，廖振辉觉得自己“幸运一点”：两个儿子懂得孝敬老人，隔三差五就打个电话，就担心老爸偏心跟对方走近了。两人聊着聊着，竟然相互安慰起来。廖振辉说：“邻里间有什么事，敲个门喊一声，大家相互照应。”

“那是。那是。”姚阿姨说这话时，眉飞色舞。

送走姚阿姨，廖振辉找来老花镜打开快递再次仔细查看：南方的快递是十五日邮寄出来的；省城的快递是十八日邮寄出来的。两个儿子寄快递之前，有没有相互联系过，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廖振辉背靠沙发眯上双眼，百思不得其解。

此后不久的一天，姚阿姨刚要出门去市场买菜，却在楼道里碰到廖振辉。

“喂？”姚阿姨惊讶地问道，“老廖，你这几天都不开门，是去看儿子了吧，怎么回来这么快？”

“哎，这事就甭提了，”廖振辉低着头压低声音，“一直打电话，他们不是说忙着加班，就是在外地出差。结果，我没能说上几句，他们就挂掉电话了。人老了，我觉得还是蜗居在这个家好，省钱省心，也不会让自己过得那么压抑。”

末了，廖振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你去旅游回来啦？”

“她们又改时间了，下个周末才去。哎，这一回还是没有我的份，”姚阿姨一脸沮丧的样子，“我那几个姐妹呀，出游也要拖家带口，一听说我要报名，个个都黑脸不说话。只要是外出旅游，我在她们眼里就变成一个多余的人……”

“那，你还不快点报名，别把我们给落下。”廖振辉说这话时，满脸绯红。

“我们？”姚阿姨瞪大双眼，她用审视的眼神看着廖振辉，好像刚认识一样。

廖振辉过生日的那天晚上，小郑用手机打来视频电话。小郑得知廖振辉仍然居住在家里后说：“那时候，德福突然被安排出差半个月。无奈之下，我们才快递给您送来火车票。您那天打来电话，我们都在火车上，信号不好……”

说着，廖振辉翻出那两封快递发现，两张火车票给出的出行时间，都不一样。“哎，老了，都怪我这个古怪脾气，”廖振辉叹道，“要不是那几天关机的话，也许我现在就……”视频里，小郑问道：“爸，旁边那位阿姨是谁呀？”

“哟，对门的姚阿姨，”廖振辉看了一眼姚阿姨，“我们，我们明天去旅游。”

“我们？哟，好。你们要相互照顾哟，”视频那一头，小郑抿嘴笑笑过后说，“爸，今天德福往银行卡里打钱了。您有空就去领来用吧。年纪大了，我们又不能在身边照顾，你们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不要亏待自己哟。”

“好咧。”廖振辉激动得热泪盈眶。

廖振辉刚挂掉小郑的电话，手机电话又响起……（2553字，2019年6月12日在《河池日报》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