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碗酸汤牛肉面

                                             三江映月

在戎州的民生巷，有家沉香牛肉面馆，一年四季，从不打烊。

然而，平日里直至深夜 12 点仍喧嚣不止的大街，到了这除夕，人们归家之心急切，匆匆忙忙地往家里赶去。于是，晚上 10 点左右，沉香牛肉面馆的食客便逐渐稀少了。当最后几位客人离去，店家正要打烊之时，那扇老旧的大门发出“吱吱”的声响，一位带着两个孩子的年轻妇女缓缓走了进来。两个孩子，小的约摸 8 岁，大的 12 岁上下。孩子都穿着崭新的运动服，可年轻妇女却身着不合时宜的旧皮衣，那皮衣上仿佛承载着岁月的沧桑。

“欢迎光临！”女掌柜赶忙迎上去，脸上挂着热情的笑。

年轻妇女显得有些局促，轻声说道：“那个……酸汤牛肉面……只要一份……要得不？”

躲在母亲身后的两个孩子，眼神中透着胆怯，怯生生地望着女掌柜。

“行，快请里边坐。”女掌柜一边说着，一边将母子三人领到靠空调暖气的第二张桌子旁，随后朝柜台后面高声喊道：“酸汤牛肉面一碗——！”当家人探出头，应声道：“好嘞，一碗酸汤牛肉面！”说着，随手往汤锅里多添了半把面条。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端了上来，母子三人头挨着头，“哧溜哧溜”地吃了起来，那吃面的声音夹杂着母子间轻柔的话语，在这不大的面馆里回荡。

“妈妈，真香！”兄弟俩说道。

“嗯，快吃。”妈妈应着，目光中满是温柔与慈爱。

不大一会儿，一碗面便见了底。年轻妇女付完钱，微微说道：“谢谢，孩子们吃得很满意。”当家人和女掌柜几乎同时说道：“欢迎再来，祝您新年快乐！”那声音里，满是诚挚的祝福。

新的一年来临，沉香牛肉面馆依旧忙碌，转眼间，又到了除夕。

夫妻二人忙得脚不沾地，刚过 10 点，正准备关门歇业时，那熟悉的“吱吱”声再次响起，走进来的，正是那位带着两个孩子的年轻妇女。

女掌柜望着年轻妇女那身旧裙，瞬间想起去年除夕的情景。

“那个……酸汤面……只要一碗……要得不？”

“行，快请进，这边坐。”女掌柜如去年一般，将他们引到第二张桌，高声喊道：“酸汤牛肉面一碗——！”

桌上，母子三人边吃边小声交谈。

“真好吃！”

“今年又能吃上这儿的面啦。”

“希望明年还能来。”

那话语，轻轻的，却满含着对生活的期许，宛如初春的微风，轻柔而温暖。

吃完，年轻妇女付了钱，女掌柜照例说道：“谢谢，新年快乐！”

日子如流水般匆匆而过，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除夕。沉香牛肉面馆的当家人和女掌柜虽未多言，但 9 点刚过，两人便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留意着门外的动静。

第二张桌子，早早便摆上了“预留”的牌子。

10 点一到，母子三人悄然踏入店门。

哥哥穿着中学生的校服，弟弟穿着去年哥哥穿过的运动衫。兄弟俩又长高了不少，母亲还是那身褪色的皮衣，只是那皮衣上的褶皱，似乎又深了几分。

“欢迎！”女掌柜笑着迎上去。

“那个……酸汤面……要两碗……要得不？”

“行，这边请！”女掌柜将他们领到桌旁，不动声色地藏起“预留”的牌子，朝柜台后喊道：“面，两碗——！”

“好嘞，两碗面——！”当家人却悄悄地多放了些面条进锅。

母子三人轻声交谈起来。

“昕儿，淳儿……妈妈要谢谢你们俩。”

“为啥呀？”

“你爸爸生病借了不少钱，这些年咱们一起努力，总算还清了。”

“妈妈，太好了！以后我会更懂事的。”

“我也会更努力读书！”

“谢谢你们，我的孩子。”

这一天，母子三人说了好多话。哥哥说他悄悄去做零工，帮着家里；弟弟说他在家努力干活，让妈妈安心。

弟弟还说起自己写的作文《一碗酸汤牛肉面》，讲了家里的难处，妈妈的坚强，还有这每年除夕的面带给他们的鼓舞。

柜台后的当家人和女掌柜，悄悄地抹起了眼泪。

一年又一年过去。

靠暖气的第二张桌子，9 点过后总会摆上“预留”的牌子，可母子三人再未出现。

沉香牛肉面馆的生意越发红火，店面重新装修，桌椅也换了新的，可这第二张桌子始终保持原样。

时光匆匆，又一个除夕降临。

店里坐满了人，两个身着西装、披着大衣的青年走进来，望着座无虚席的店堂，无奈地叹了口气。

女掌柜满脸歉意。

这时，一位身着素雅旗袍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站在两个青年中间。店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几人身上。只听年轻妇女轻声说道：

“那个……酸汤面，要三碗，可以吗？”

女掌柜一愣，瞬间想起多年前的那个除夕夜。

“我们是 14 年前除夕夜来吃一碗面的母子三人。”年轻妇女说道，“多亏了这碗面，给我们增添了活下来的勇气。”

哥哥接着说道：“后来我们跟着妈妈去了外婆家，在眉山。如今我在成都一家大企业工作，已经是主管，明年有望再晋升。弟弟也即将大学毕业。这次回来，一是感恩，二是看看。我和弟弟商量好了，今年除夕，陪妈妈再来吃这酸汤面。”

当家人和女掌柜早已泪流满面。

“欢迎，欢迎，快请坐！当家的，还愣着干啥，2 号桌，三碗酸汤牛肉面——！”

当家人抹掉眼泪，高声应道：

“好嘞，酸汤牛肉面三碗——！” 那声音，响亮而充满喜悦，仿佛要将这多年的情谊都融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