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天午觉醒来,她都发现他在盯着自己的脸在看着,好像很入迷的样子!真的有那么好看吗?这刚整过的脸真的能让他那么心爱?这个男人,真的是宠妻上头了?
不过这也还真不为过,整过后的这张脸,确实比平时好看了许多:眼角往上翘些,眼侧的细纹没有了,两个眼眶好像大了,眼神看向哪里都似乎更有气质了;额头上光洁了;腮角上的肉好像嘟了一些,使得笑容更妩媚一些,更显得年轻了一些;就连那时因羞赧而飞落红霞的颊上,也比以前更娇嫩了一些吧?……这样一想,自己觉得颊上发烫,是红霞又飞起来了吧!
难怪身旁这个男人,在自己刚拆开纱布的时刻,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而失态流泪,激动得语塞了!
自己想想就觉得好笑!不由得娇嗔道:“看!看够了没有?傻!”
这个男人立即笑着道:“不够!不够!”并轻轻拥着她。
“那要不要挖下来给你揣着?”她小女生样的瞪了他一眼,故意板起脸,心里却乐开了花。
“那可不行!那可不行!你这脸可不能损坏了,我心里会痛的!”他惊呼道。
“没出息!”自己说着倒先抿嘴笑了,“好了,别傻了,从跟了你的那天起,整个人都是你的,还在乎这张脸?”说完,在他脸上美美地亲了一口,看着他笑。这笑容,是能够把他的心窝融化的。
这男人,血管里面的液体又加速了,正想要给她一点什么奖励,可她却一拧身就滚到了床边,跨下床站住,并伸手去扯他的胳膊,“起来,起来!”
“干嘛!”
“走!逛街去!”
谁说不是头婚的女人就不够幸福了呢?她就很幸福!也很幸运!自从半年前在餐馆里一遇,她就吸住了他的目光。此后她每次一去就餐,就看到他先坐在了那里。一来二去,两人就坐在了一起,也走在了一起,之后就住在了一起。两人都是三十出头,她有个拖油瓶的女儿,而对方却还是单身,还劝她早点把女儿接到城里来住,容易照顾。她说还是等等吧。这男人据说原先是在乡村学校做老师的,后来辞职出来打拼了,混得还算风生水起,人既英俊,钱也不缺。按理说他会选择更年轻的女孩子的,可为什么会偏偏看上了我呢?她想想也觉得有些不解,问了,他回答说这就是真爱,只为遇见了对的人!
对的人!她自己同时也是这么想的!
谁能想到,半年前她天天担心着所在的公司会倒闭,不敢乱花钱,街上两旁华丽的橱窗,琳琅满目的商品,都似乎与她无关。走路永远急匆匆,眼睛只是往前看!而自从这男人走进了她的生活之后,她的生活方式就改变了。现在,逛街成了她的首选,购物成了她的爱好!
她挽着他的手,微微地摆头左看右看。她知道,摆头的幅度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快,否则就像乡下女孩子刚进城一样,什么都觉得好奇,晃头晃脑地看不够,被人从心里叫成了土包子一个。
初夏的凉风掠着她的秀发,轻轻地向后飘去,又轻轻地还原,给她送来阵阵好闻的香气。她把他的手臂挽紧,左侧的脸在他的肩上挨着,走了五六步,抬起头,偏过脸去,双眼看向他的脸。
不可否认,他真是个美男子:一个方而不超宽、长而不超长的脸,高鼻梁上一副金丝眼镜,大眼睛从镜片后面发射出深沉而灵动的光芒,显得文质彬彬而优雅;高而结实的身材,自然是各种布料的衣架子。
她又有点陶醉了。想不到被前夫抛弃后,反而还有更好的生活。人生在世,真是
反复无常,不只有变坏,也有变好的。她的思绪,一下子陷入了自叹自醉的境象里。
但是,下一刻走到万辉广场的时候,在喷泉喷出的十几幅高大雪白的的水幕旁,竟发生了一件她毫不知情的事情!
三个六十出头的阿姨,正结伴去买菜回来,放下菜篮,在水池旁聊天歇息。她们无意中看到走过来让人艳羡的这一对,不觉停下了口头的话语,脸上的表情渐渐僵住,木瞪口呆了起来。
那男的与三个阿姨的眼光一对接,也是顿然一愕,但即刻恢复若无其事的样子,偏过脸,拉着她快速走过。
待他们去远了,这三个阿姨才恢复了絮叨的功能:“天哪!你们看见了,刚才走过去的那两个是谁?”“那是谁来着,我脑里一愰忽,又记不起是谁来了。”“嘿!那不是赵……赵玉明……赵老师和李燕华老师吗?”“对!对!就是他们,金童玉女的一对!”“可是李燕华不是那个了吗?‘血山崩‘!连省医院都救不活了呀!”“可刚才走过去的那不是活脱脱的李燕华吗?……难道我们是白天见鬼了?”“你瞎说!那真是李燕华!那时我和她的座位连在一起,天天在一起备课、批改作业,难道我还不认得她?你们看,她喜欢红色连衣裙,刚才穿着的,不是红色的连衣裙吗?打死我我也认得!”“那是!可不是说死了吗?我们那时连跟着那么难过!”“嘿!你看见她死了?你也看见她死了?我们不都是没见着嘛,只是听她家里所说的!……隐情!肯定是有隐情!”“可是有十年过去了,他们刚才也明明看见了我们呀,为什么就不跟我们打招呼呢?”“你不是说有十年了吗?我们不都是老了吗,人家不一定认得了!”“对!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我老头子!”“我也打给我老头子!”“我就打给其他老姐妹们,告诉她们,李燕华还没有死!”……
“哎呀!亲爱的,你走这么快干嘛!我的脚都被磨痛了!”她嘟起了小嘴。哈,平时有点钢铁形象的女人,竟也像小姑娘一样撒起了娇来,可见在真心的爱情面前,人是会变得年轻的!
“下次上街不要穿高跟鞋了!”他带了点责备的口气,但仍然笑着。
“那有像你这样逛街的!急啥?”
“走吧,我想去看电影!”
“在家里不是有得看吗?舒舒服服地看!”
“可是我想找一找那种谈恋爱的感觉!”
相对的一笑。各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对方的心情。
走了两步,她突然扒住了他的肩头:“我有句话要问你!”
“什么话?”他盯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一阵紧张。
“那,你敢不敢现在……亲我一口!”
他看看两旁走过的人,不免脸红了。
她伸个懒腰,坐了起来。
他刚好进来:“起来了,早餐我已做好了。咱们吃了早餐,上午就去拜访一下郊区外的客户。”
“不去了!”
“去吧!”
“不嘛!”
“去!”
“不去!”
“哟!越来越不听话了是吧!……看我不治治你!”走近了,抚抚她的头顶,反而关心道,“怎么了?是哪不舒服吗?”
她又伸了个懒腰,惺忪地说:“累啊!”
“怎么还累了?”
“怎么还累了?你要老娘我跟你算帐吗!”她突然声色俱厉地喊道,并两手举起枕头扔了过来。
他会意地笑了,朝后退着,把枕头接住:“那好吧,你再多睡一会。要记得吃早餐,我办完事就回来找你!”
“跑不了,等你!”她朝他努努嘴,挥挥手,“去吧!开车小心点,注意安全!”
他走出到大厅来,脸上还带着笑,可以高兴一整天了。
哎,女人的事情女人自己知道!
她故意撇开他,匆匆赶往医院。等到检查结果出来了,她觉得那个大妈年纪的医生非常可爱,说的每一句话都非常动听。但是她只听清楚第一句,后面那些多余的她就听不进去了。
她告辞出来,快步走下楼梯,出了门口,放慢脚步,默默走到医院花坛边的绿树下,在空长椅的一头坐下了。眼睛对着林阴外的金灿透明的阳光,她顿然觉得心里涌上一股不能言状的潮水,一时把心胸鼓得满当当的,一时又把心胸泄得空落落的。脑子里呢,换上了一阵晕,一阵醒。耳朵里呢,仿佛有两个声音在吵架,一个说“对”,一个说“不对”!
她记起手上捏着的报告单,就把报告单展开来,再仔细瞧着那一行字,错不了!
她突然哭了,泪水涌出了眼眶!她倒不觉得她在哭,只觉得是心上渐渐舒坦了!她原本以为,他跟她在了一起,就是新的生活开始了,到现在才猛然发现,新的生活只有此时才算真正的开始,她可以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了!
她哑然失笑了,哭什么,这明明是高兴的事儿!她把报告单放进包里,取出两片纸巾把残余的泪渍抹干。
“要不要告诉他?”她把手机拿起,刚把号码拔通,又连忙消掉,“算了,还是迟一点再告诉他吧,好事情总要留着慢慢分享的!”
她整整妆容,挎起小包,悠然地走出了医院的大门。她挺起胸膛,散步一般地迈着小步,身姿有点飘飘扭动,吸引了无数路人的目光。天是那样的蓝!街道是那样的宽广!吹转于楼宇间的风,是那样的凉爽!那风忽忽地吹荡着她的未过膝的裙子,每每把裙裾撩起一半又放下。但她心无旁骛地走着!
那三个退休了的女老师,又买菜回来经过万辉广场,在阶沿边的石椅上休息。有一个眼尖,突然嚷道:“看!李燕华来了!李燕华来了!”
另两个回头一看,果然,一个穿着粉红色中裙的漂亮女人,袅袅婷婷地走来了!那黑长的梳往脑后束着的头发,那露着的光洁的额头,那弯长的眉毛,大而流光的双眼,细高长尖的鼻子,微翘丰润的嘴唇,莫一不是她们当年所熟识的年轻李老师所独有的!
她们一兴奋,即喊道:“李燕华!李老师!”
她却被她们吓了一大跳!不觉退后了两步。她一看这三个头发花白的老阿姨,脸上倒有斯文之气,不像是碰瓷惹事之类的,于是笑着说:“阿姨们,你们认错人了!”
“怎么?李老师你不认识我们了?我也姓李,她是张老师,她是何老师……”
她赶忙伸手拦住她们:“各位阿姨,我可不认识你们!”
“唉!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认识我们了呢?昨天你和赵玉明老师走过来,我们都想叫住你们了!只是你们走得快些……”
她心里一跳,有了疑念,忙捋了捋思绪,问道:“你们说的是赵玉明老师?”
“是啊!咱们以前都是同一个学校的老师。你和赵玉明老师那时就是很好的一对了!”
她两眼一转,计上心来:“各位阿姨,实不相瞒,我以前是出过一次车祸,实在是记不起你们了。赵玉明也没有跟我说起过以前的事情!”
“我就说嘛,当年肯定是有隐情!这下全都对得上了!”
那另外两个也赶忙点头附和。
“那这样,三位老师能否把我以前的事情,完整一点地告诉我呢?要不,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
“好的!好的!”三个异口同声地回答,都显得异常激动。
因为多跑了一家客户,路上又塞车,下午快三点了才回到家。他顾不上疲累,满心欢喜,开了门就大步踏进大厅,可差点被两个横卧在地板上的皮箱给绊倒。他惊疑之下,心有不祥之感!细看,只见她端坐在沙发上,两手抱在胸前,脸带怒容,两眼冷冷地直盯着他!这是两人在一起后她第一次出现这样的神情。
“怎么了?”他惊问道。
“整容,整容,居然把我整成了个外人!赵玉明老师!你说,你骗我把这个容整得有多受罪!……我的皮肉受罪我忍得住,可我的心里受罪我忍不住!我只等你回来我马上就离开,我可代替不了你的什么人!”她说着站了起来,欲走的样子。
“你怎么这样说,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不承认,我要不是遇见了那三个女老师,可不是就被你瞒着一辈子了?”
“你别走!”他见事情败露了,不只美好的愿望落了空,现在良心上倒又有了新的负罪感,不觉羞愧难当,走到她的面前双膝跪下了,(这也是他首次出现的形象)抓住她垂下的手,恳切地道,“求你别走!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她一甩手,把他的手甩开。他把她的两腿抱住,把头靠在了她的大腿上。
“有多少女人想着能够整容,把自己给整得漂亮,就很高兴!可是我,倒成了别人的替身!你说,我这叫什么事嘛!你心里忘不了你的人,你爱她,可你不该来害我啊!你说,你这叫什么事嘛!你倒把我变成了谁?”
“是我的错!求你原谅!是我的错!求你原谅!……”他忙不迭地说着。
“你的心里没有我,我没办法原谅!你是我遇上的不对的人!我还是走算了!”
“你不用走,该走的人是我!”他说着,眼睛看向地板。地板上有撕碎成巴掌大小的纸片,根据上面的条纹他认得,这是他俩决定下个月举行婚礼的计划书。这不免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部位,他这柔软的部位立即反弹,变成了最强的部位!如果说刚才那一句要走的话,并不是真心想走,那接下来所说的话,倒是真的决定要走了:“你不用走,该走的人是我!……”
他空着两手走出门外,一面自愧,一面也想:“改造失败!徒有其表,而未得精神!”其实从一开始他就错了,他忘记了人的性格是有千种万样的,空整了个外形又有什么用!
一天,两天,三天,她形容憔悴,头发散乱,像个女妖。她一回到卧室,就不免想起和他嘻笑打闹的情景。那时,整个房间都是两人的嘻笑声,枕头乱飞!有时不免也有骂声,有哭声,但那好像都是假骂假哭,只为了要对方来哄自己的……
一走出大厅,又想起他做好了饭菜摆在桌子上的情景,你哝我爱,不胜亲密。……受不了啦!受不了啦!她心里乱极了。她拿起手机来,可是那头没有人接。她只得把手机甩下。
一个小时,再个小时,三个小时过去了,……受不了啦!受不了啦!她又拿起手机来,可是那头依然没有人接……她突然紧张了,心里发酸起来。随后,什么离奇案件、人口失踪等信息开始爆炸性的挤入了她的潜意识里,她担心了起来。他什么衣物也没带,住在哪里呢?是不是只窝在那窄小的车里?她鼻子一酸,眼眶流下了泪来……
如果把哭也可以细分的话,那她只为两个男人哭过。为第一个男人哭,那是因为生气;而为现在这个男人哭,则是为了担心!她顾不上许多了,拿起手机来。那头还是没有人接。她开始发信息,一遍一遍,把自己的担心的情形也发出去了,就盼对方快点看见!
过了不久,手机轻响了两声。她立即打开来看,是那头发来的一张定位图和一行写着门牌号码的小字。她重拨号码,可是那头还是不接。迟缓不得,她立即披上一件小外衣,挎上小包就出门去。
她按响了门铃。可是长按了三次,都没有人来开门。她机警地看一下门边,发现门缝没有关严,就试着轻轻把门一推,门倒是开了。可是里面没有亮灯,漆黑一团。她不敢冒然进入,便掏出手机来拔通了他的号码。
立即,那熟悉的铃声从黑暗的房里传了出来。她让铃声响久一点,听听没有其他动静,才侧进半边身子,用右手去摸墙上开关。总算找着了,把它按开,亮光立时照射在整个房间。这是客厅,不算很大,但摆设还算整洁雅致。当中是一套软皮沙发和红木茶几,手机铃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她蹑手蹑脚走近去,倒是给吓了一大跳,在沙发与茶几之间的地板上,黑乎乎地躺着一个人,茶几底下的手机在响着,那个人纹丝不动。脑袋旁边乱倒着四个烈酒空瓶子,呛鼻的酒味扑鼻而来!
是不是他?她壮着胆子蹲下身,伸出手去。是他!她马上用手去拍他的肩膀,见仍未动,便去摸他的颈侧,发现脉搏还跳着,这才放下心来。把茶几推开,把手机拿起,俯下身去,托起他的头,两手用力抱住他的上身,半扶半扯的把他挪到沙发上。
男人,为啥都是这种臭毛病!
到了医院,她随着两个护士把他从救护车上放下,推进了门诊部,搬到了病床上。房里没有其他病人。医生进来诊看过了,没有多说,开了单,让她先去交钱,就可输液了。
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看看他的脸,带着焦黄的颜色,仍是沉沉地睡着,如同死去一般!她心里又来了一点气,一顿脚就走出门去。
可到了交费窗口,把单子递进去了,准备交费,才想起来忘了拿手机,便返身回来取。可当走近病房的窗口边时,隔了大玻璃,却看到他刚才躺着的病床上空无一人。她疑心走错了,正要摆头四顾时,突然看到从病房里头的卫生间走出一个人,快速奔到刚才的床上躺好。
她愣了一下。是他!没错!
她一下子全明白了!
这本该是生气的事情,可这时她却觉得好笑!她想了想,故意把鞋跟顿响一点,走进了病房。
他仍然闭着眼,睡成原来的样子。
她真想马上给他来一个大耳光,但想想交费要紧,取了手机就走。
回来时,护士小姐正给他扎针,她一旁看着,等护士小姐做好离开了,她才坐近床边去,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拿纸巾拭拭他脸上的汗油。她把前后一想,觉得这男人还真是不可靠,现在就跟她玩着计谋了,前路还长着,以后那还得了!她不免生起了气来!
算了,情淡了!自己也累了!还是回去吧。——她心里一横,拔腿就要走。可转念一想,一个恶作剧的念头顷刻在脑里生成,便假意自语道:“唉,一直没吃东西,饿了,先去买点吃的。”于是“得得”地走出了门口,然后停下,脱下了高跟鞋,提着,又悄悄地折了回来,在一旁轻轻坐下。
一时间,病房里安安静静的。他把眼睛张了开来,一翻身坐了起来!
可是!面前竟有一双眼晴在直直地盯着自己!那眼色是那么严肃,那么冷静,那么不容置疑!
他慌了,脸上立刻堆上了不好意思的笑容。那笑容是多么慌乱,多么失落,多么尴尬!
她嘴角一笑:“装!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说完,伸手从包里取出他的手机,扔在他的面前,转身就走。
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了,想要追上去,可手上插着的针还连着输液管和瓶,溜下了床来只得又停住。
她走出医院的大门,突然觉得浑身没劲,身上有点凉。刚好下了几滴雨,落在她的头上。她走上了盖着篷的天桥,要到对面马路去。她的步子疲乏而慢。站在天桥的中央,前后来往的车辆,都纷纷张着大亮光的眼睛,从她的脚下蹿过,寻找各自的去路和归路。而她自己的呢?她的心里掠过了一丝慌乱!
雨点只是虚晃了几下,在路面上留下一些斑点就睛了。她走下了天桥,立在路边,回眼看看天桥与路面交接的低矮处,忽然觉得似曾相识。她想起了和前夫曾经在天桥下打起架来的情景。两个人隔着一台电动车,用头盔互相砸向对方,像拳击比赛一样。开头前夫还有点让着她,她也是带着一点吓唬的意味在里边,到后前夫却发了疯似的,一手按住她,一手举着头盔连砸了她的后背五六下,下死力的那种。然后丢下她,让她在陌生围观者意淫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那时是下午四点多钟,不是现在这个时刻。也不是在这个天桥下,是在她现在也找不到了的那个天桥下。父母让她这个像明珠似的独生女儿,从小镇上来到这个城市的大学里来学习、就业,让她能找到她更好的生活,然而她却在几年后在走投无路时独自带了一个女儿回了家……
她的泪水一时收不住了!……过了好一阵子,她才抹干泪水,伸手招停了一辆的士。
虽然已是中夜,但在这南方的初夏的都市里,在满街辉煌的霓虹灯彩的光影中,街上的行人仍是如流如织。车上的她轻轻抹去眼边最后一丝泪水,咳了咳刚才发紧难受的喉咙,一手轻抚着腹部,在车窗外幻进的忽明忽暗的光彩中,陷入了沉思!
她是要顺从吗?还是要保持着她的不挠的个性?
他本来喝酒也不是很多,但不胜酒力,脑子里是时晕时醒,加上又有那个“阴谋”在作怪,所以就一直在装作不省人事。本想让她害怕、屈服,那知道就露馅了,她走了!看来好不容易才找来的爱情,真的将要夭折了!……
他急不可奈,未等第三瓶输液开始,就叫护士拔了针头,回了家。
他在自己这六十多平方米的小套形房子的客厅里,刚落座,就轻轻一脚把那四个道具(空瓶子)给踢开滚远,然后仰躺在沙发上,把自己这几天来的零星想法,连结起来思考一遍,终于决定放手了。
他拿起纸和笔,拟下了一份条文,用手机拍了下来,准备发送给她。但发送之时,自己又迟疑了,难道就这样放弃了?
一想到“放弃”,又由这两个字联想到分手时的情形,以及往后形同陌路的结局,心里立即就发凉发冷起来。这种感觉,是肝肠寸断之前的感觉!他闭上双眼,眼里便是是一片漆黑。
不能放弃!纵使有千万分之一的希望,也不能放弃!
他张开双眼,翻身坐起,拿起了手机来。他想,一定要拨到她接为止,就算她要报复自己,也一定要拨到她接为止,否则一直拨到天亮!(他一时没想到对方如果不愿接,是可以关机的。)
可是没想到,铃声刚响了三声她就接了。
“我想见你!”他的声音是颤抖的。
“那好吧!……我来找你!”她的声音是沙哑的,但决不是颤抖的。不等他回答,她就挂了。
他兴奋了几秒钟,就紧张了起来。站起来左看右看,想到先要收拾一下。那四个道具便成了他率先发难的对象,被丢到了垃圾袋里去了。他把茶几擦了一遍,又想把地板拖一遍。可是拖把刚攥在手里,门铃就响了!他心里咚的紧张起来,从那里到这里打的都要半个小时的,这时无关的人员千万别来啊!
门铃响到第二遍,他才非常不情愿的去开门。可是门一开,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她!
她进来了,他跟在后面。他突然赶着越过她,要去倒水,可是提起了水壶,才记起还没烧水来着,只得把水壶放下,一脸的尴尬。
她倒也像个客人了:“别忙了,坐下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那就坐吧!”他就坡下驴。
两人不约而同地轻咳了一声,都以为对方是要先开口,便合了唇等对方。两人这么一让,一下子冷了场。而后双方相互微微一笑,还是他开了口:“对不起啊!我不该一骗再骗你的!”
“就是!跟你好之前,我把我的所有情况都告诉了你,想不到你就是藏着掖着,不知安的什么心!如果不是遇上了那三个阿姨,我都永远不会知道的了!”
“那本就不值得一提的事,那知道会变成了这么大……”
“你!——你把我变成了谁?你都把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还是小事?到现在了你都还敢说这是小事?”
一连串的反问,又把他的话给噎回去了,他只得拿起刚刚之前拟好的那张条文,交到她手上,说:“我知道那样是自己错了。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但我可以补偿你!虽然我俩还没有真正结婚,但也不枉我俩真心相爱过,我已拟好了这张条文,决定把那套房子赠与你,外加我现有存款的一半!”
“你的是你的,我可不敢接受!再说你把房子给了我,你又能住到哪里去?”说到后句,她侧过头来盯着他的眼睛看。她的眼神认真而凝重!
他偏开她的眼睛,用右手指了指这房子:“哪!这不就是,六十多个平方,很够我一个人住了!”
“这也是你的房子?”她也扭头重新打量了一下。
“是!”
“这房子想来应该是有故事的吧?说来听听?”她口气平和地道。
“不说了,说来添堵!”
“说吧,不堵的!”
“那可是关于她的一切?”
“说吧!我一直都想听你亲口说说的!”
“这房子,是那时用辛苦攒下的一点钱买来,准备给她到这边进修时住下的,也算是以后的家。”
他沉思了一下,就把自己和李燕华的过往简单的述说了一遍,太详细的不敢说,他怕又刺激到面前的人,面前的可是个要强的人。只是在悲剧时说多了一些:“那时也是这样初凉未暑的夏天,她说要请假一个星期到省城她大姐家里去玩,上午我去镇上教育辅导站开会,下午回来时她已经离开了学校,没赶得上送一送她!……怎么想得到,这竟然是最后的一面也没见得上!……开头那两天,和她在手机上还聊着,她的精神还很好。可是到了第三天,我不幸得了阑尾炎住了院,我怕她知道了担心,就把手机设定成了不接来电的状态,也让其他老师帮着我隐瞒。可是当我手术后打电话给她时,发现她的手机总是在关机。想想她是在她大姐家里,所以也没有去深想、去担心。哪里知道她是去省城医院治病的,她那时已在医院处于昏迷的状态了。……在这个世界上,她那时已处于要与我永别的状态了,可我却还全然不知,一点也没有为她担心!……”
他的声音颤抖着,说不下去了。他偏过头去,用右手把脸捂住。在那手掌的下面,他的泪水流成了江、流成了河!
她默默地看着他,然后站了起来,走过去与他并排坐在一起,伸开手臂抱住他的头,让他偎在自己的怀里,并用手轻轻地抚着安慰他。
其实,在这之前,她已经原谅他了。那是在她回到了家后,也说历了肝肠寸断的感觉,便又折回了医院,护士说他已经出院了,她便又赶往了这里来。要不,三十分钟的车程,她那能到得了这么快!
是啊,生命中,我们免不了会成为别人的替身,但别人又何尝不会成为我们替身的呢?这只是知与不知罢了!或许,在这世上,有些人正是为了寻找相识度更合的对方,而在顽强地生活下去,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那就好好活着吧,没有比这更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