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鄱阳县莲山、桥头两地交界处沉睡着一段汉朝历史。
这里,拥有江西最大的汉墓群。
谁也未曾想到,那些长满野草、篱竹和灌木丛的大大小小半球形土堆,其貌不扬,遍布江南丘陵,在这里居然是屹立了两千年的汉代古墓。世代居住于此的村民按祖辈习惯,把这些土堆称之为“墩”或“丘”,相传共有99座,并用充满着神话色彩的语言来演绎。
早在1983年,经江西省文物考古队发掘,撩开了莲山高大野冢神秘的面纱,这一个个看似平常的半球形土堆虽没有墓碑却居然是汉墓。2001年11月,鄱阳县文物工作人员吃住在莲山,冒雨作了整整一周的详细勘察,给古墓标号并划定建设控制地界限和保护范围。他们惊奇地发现古墓的数量远远超出1983年的测算,确认基本保存完好的就达119座,其中最大的“墓王”高18米多,底座周长达100余米,且规模可称得上“江西之最”。而鼎鼎有名的樟树汉墓群数量也只不过90余座而已。
莲山汉墓分布在方圆五六平方公里的丘陵地带,只可惜有不少为当地村民所铲平,用于建房或种地,少量出土殉葬品如陶器、青铜、短剑等,由于没有得到及时保护,遗散于村野坊间。有专家指出,汉墓连片聚集,数量又如此之多,在全国实属罕见。2000年7月,莲山汉墓被列为“江西省文物保护单位”,此乃幸事,我闻听后,有种激动之情并感到欣慰。我相信,莲山汉墓群的保护之路应该越走越远、越走越宽!
莲山汉墓,散落在鄱阳西河之湄,从高空鸟瞰,其排列图案让人叹为观止。汉墓群以莲花塘为中心向外扩展环绕,恰如一朵盛开的莲花簇拥着村庄,莲花有3个瓣,分别伸向西北的彭丰、马家边村,东北的叶家、王家村,正南方的汪家山、下脑村;又似一条飞腾的青龙,龙首在桥头街彭丰,龙身在莲山,绵延五六公里,若从高空鸟瞰,这条“龙”的形状会更逼真些。
从鄱阳县城到莲山汉墓群有80余公里的路程。火红五月,一个“绿树炎氛满,朱楼夏路长”的时节,烈日当空,草木葱茏,驱车进入油墩街镇莲山,窗外是广袤的田野,熟悉的田园、农舍一一以撤为进,夹道迎接,我再一次走近了坐落西河岸边的汉墓群。
原莲山乡政府所在地通往各村的大都是崎岖狭窄的泥土路,只能容纳一辆昌河面包车通过。那一年到汉墓群,我是以记者的身份,连续下了几天的雨终于停了,在鄱阳县委报道组人员的陪同下,我从当年还是乡政府建制的莲山经过几十分钟的艰苦跋涉才来到汉墓群的中心地带百花塘村。进入后山,收入眼底的景色一如“天苍苍,野茫茫”,那一个个坐落田头地尾的小山包就是坟墓。村支部书记程香山及村委会主任为我们指路并详细介绍了汉墓的有关情况,自称在村里他们是最清楚古墓情况的,以前文物考古专家来考察时,也是他们当的向导。
这一次仍然是程支书带路,解说。
从百花塘村口上的乡间小路上远远望去,一座座蒙古包似的小山丘便映入眼帘,层层叠叠,连绵不断,山包上草木杂生,但因圆坡形地面的关系倒显得错落有致,别有一番美的韵律。走进村庄,看到的是第一户人家的后山,顾不上欣赏江西特有的民居风情,直奔第9号墓。一间土砖砌起的房屋紧邻山坡而建,显然房子是挖掉小半座山包建成的。其实这山包就是一座典型的汉墓,直径约八米,山顶上长着密密麻麻的篱竹,但因农户劈开了地表土,一些篱竹根裸露在外,地面撒满了干枯的竹叶。离山顶约3米高处,就是9号墓顶,呈拱形,由暗红色砖块竖着砌成,砖砌得整齐划一,做工精巧细致。拱形跨度约2.5米,洞中已被红土填得满满的。整个墓穴似船上的乌蓬。砖块明显比现在的要大,我特意带来了尺子,经测量,基砖长34.5厘米,宽15厘米,厚6厘米,而砖的六个面都刻有简易的花瓣形、铜钱形、线条或兽面形几何印纹。尤为可鉴的是,拱形部位的砖上厚下薄,这样排列起来相当坚固,以便把墓穴砌得牢些,这个技术含量后来不是用在拱桥上了吗?世界桥梁史上的奇迹赵州桥的建成或许就蕴涵着汉墓的拱型建造技术。不过,由于长年风雨剥蚀,砖大都已风化,轻轻一敲便分裂脱落。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能相信当时江南有如此高超的手工业发展水平吗?面对史学界称江南汉前为蛮荒之地的观点,我一直委屈自己的观点放弃了微不足道的争辩,而对学术权威保持起码的尊重和默认,是莲山汉墓验证了我的怀疑,江南的文明是长江流域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莲山汉墓以实物的形式彰显了汉代江南文明。
据了解,紧邻墓穴的那间房建于上世纪80年代初,当时屋主挖开山包掘到一个由砖砌成的洞,洞里除了泥巴外没有任何东西,根本没怀疑到这是墓穴,就劈了一半下来。2001年11月,县博物馆文物工作人员把此墓标牌,但我到来时牌子早已不翼而飞。我还看到,墓穴一角也被挖开,用汉砖围成一圈,用以盛些草木灰。显然,房主并没把这汉墓当回事,也许在他眼中汉墓的价值仅仅限于用来盛放物品罢了。
站在1号墓顶登高望远,周围的村庄和绵延的古墓尽收眼底。对这些形状怪异的山包,其实当地村民早就注意上了,但没想到会是汉墓。鄱阳县博物馆馆长蔡晓凤女士告诉记者,莲山汉墓早在1983年就被发现。1982年年底,当地一些村民跑到有关单位报告,称他们在山包取土回家填地面和制土砖做房时,发现山包里的泥巴非常稀松好挖,土质富有黏性。许多人就一直挖下去,结果挖到一些坛坛罐罐和生锈的铁剑之类的东西,这引起了县文化局的重视。1983年,文化局领导派人邀请江西省博物馆和考古研究所专家会同刚成立的鄱阳县博物馆有关人员,组成考古队,前往莲山现场考察。考察过程中,专家们了解到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搞水利建设时就挖掉了许多山包,而且还挖掘出一些陶器、铁器,如釜、鼎、罐等,器具上还有些简单的花纹。于是他们深入村民家中寻找到一小批文物。根据文物的形状、花纹、大小式样,对照山包形状、地理位置等,专家们确认这是汉代古墓,至于具体属于汉初、汉末或东汉、西汉则还需作进一步考察论证。
由于考古专家们的确认,莲山汉代古墓群得到当地政府的进一步重视,1986年鄱阳县政府公布莲山汉墓为县级保护文物,要求很好地保护起来。于是,县博物馆、莲山乡、村委会、村民层层签订责任状,规定为保护汉墓群,墓地周围30米为建设控制地带,不允许搞任何基建,若违反协议必须层层承担责任,并按《江西省文物管理办法》有关条款处罚。但是由于鄱阳县财政紧张,实际上汉墓群并没有得到任何资金保障,因此,保护汉墓就一直是纸上谈兵,仅仅维持在签责任状的水平,而没有实质意义上的措施。以后乡长每3年一任,就每3年博物馆、村里签一次协议。
好不容易发现的汉代古墓群就这么搁置着,总不是个事。1998年,蔡晓凤馆长重新搜集有关汉墓资料考察分析,向省文物局写了个关于要求将莲山汉墓列为省级保护文物的报告。蔡馆长回忆说,她在报告中主要讲了三层意思:一、莲山汉墓群规模很大,根据初步考察,古墓大大小小共有上百座(1983年称只有44座),分布在约五六平方公里的丘陵地带,应是江西省最大的汉墓群;二、汉墓群的分布看上去很奇特;三、在江西同类古墓中,莲山汉墓出土了一批有很高历史价值的文物,而且有商代文物,历史最早。2000年7月,莲山汉墓正式被批准为江西省第四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1年6月,省文物局通知鄱阳县必须正式确定莲山汉墓的具体数量,划定文物保护范围和建设控制地带。8月,蔡晓凤带领一名工作人员冒雨前往莲山勘察、划线并绘图。整整七天,他们和村民吃住在一起,削竹片做标签。入丛生的荆棘中做测量,打标记,绘制详细的汉墓群图,为以后申报国家文物保护单位准备资料。经过几个月的重新勘探、划定保护范围和采取保护措施,鄱阳县在莲山建起全省最大的古汉墓保护控制地带,共保护汉墓119座。
据有关专家分析指,莲山汉墓群是古人留给我们宝贵的财富,汉墓发掘出土的文物,对研究江西乃至整个江南地区的历史、经济、文化有着重要意义,尤其可以为研究汉代民俗、民间工艺,或者说具体点,比如葬俗与墓葬形制等都提供重要的实物资料,具有重要大的研究价值。
二
莲山汉墓群的发现,其历史价值是不言而喻的,然而,现实意义究竟有多大呢?目前还难以下结论。不过,对当地村民来说,早已从中尝到了无比的甜头得到了大量的好处,他们更多的是注重它的实用价值。
这些野草茂盛的拱圆形山包早成为村民们放牧牛羊的好地方。放牛娃把牛赶到这里,让它们美美地饱食一顿,自己则登上山顶站岗放哨或和伙伴们游戏欢闹野炊;山包周边取之不尽的优质红壤,按季节可以种花生、黄豆、红薯等农作物,还是在土里刨食的村民们用来筑房子的最好原料。据村民介绍,在20世纪70年代,大家盖房时挖掉了好些山包。在取土过程中,他们曾经掘到些像土窑的洞,当时物资十分匮乏,洞里埋了很多古砖,而且保存非常完好,这对他们来说真的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顾不上风水之说,纷纷搬回家砌墙,有的人家几乎整个房子都是用这种砖建的。自从发现山包里有砖块,这些山包也遭了灾,毁坏得越来越多。迄今为止,被挖掘的已达几十座。热情招呼我们进屋喝茶的女主人自作聪明地说,这些墓葬青砖早年还能用,她家有一堵墙都是用汉砖砌成的,当时我真想拍案而起,指责他们的行为无异于焚琴煮鹤,但是,一个没有读过多少书的农妇能明白我的愤怒吗?
穿行在百花塘村,我的发现伴随着揪心,的的确确有许多人家的房屋、猪栏、地窖等都采用了汉砖砌墙,与现在烧的青砖、红砖相比,无论从大小看还是色釉看明显不协调,特别的刺眼,像现代人队伍里突然走来几个穿古代服装的人,让人有穿越时空的错觉。主人却是一副无所谓甚至还有点得意的样子,津津乐道他是怎么怎么不经意发现汉砖的并把它们从地底下搬上来进行再利用的。
呜呼!汉墓无泪。乡野村民以破坏历史为代价换取陋室,我为他们对历史的熟视无睹深感惊讶、痛心。保而无护,汉墓怕是再也承受不起折磨了!
就在村民们乐此不疲地取土挖砖时,他们又有了更大的发现,继续掘出些铁剑、陶罐、古钱币等文物。不过,这些东西在村民们眼中并不值钱,有的就让它们继续埋在土中,捡都懒得捡,看上去有点作用有点意思的则带回家中,当作存放物品的容器,有的则给小孩做玩具。后来,随着文物市场的悄然骚动,嗅觉灵敏的文物贩子开始窜进莲山,村民也来了180度的转弯而视若珍宝,因为他们能从贩子手上换些少许打酱油的小钱补贴家居,这给莲山汉墓带来了更大的灾难。
1991年,乾湾村兴修马路,村民程礼玉挖到几件被文物专家们称为无价之宝的青铜器,文物贩子开出了高价收购,消息不胫而走,迅速在各村传开,如重磅炸弹引起村民议论纷纷,他们终于认识到文物的价值原来可以连城,并坚信那些山包是他们的一笔财富。江西省几位老考古专家应邀前来对铜器作鉴定,并到挖掘现场和汉墓群作勘察。江西省社会科学院副院长、中国著名考古专家陈文华考察分析后认为,铜器非比寻常,当属“江南第一宝物”,应是一级保护文物。两件叠合一体的青铜器为商朝铸造,上者形同蒸笼,下者宛若火钵,是用作蒸饭的器皿。它高75厘米,重达14.5公斤,外表花纹清晰可辨。有考古专家认为乃商代后期铸造的,是“仅次于司母戊大方鼎和四羊方尊的无价之宝”。不过,原鄱阳县博物馆馆长蔡晓凤告诉笔者,她不同意“仅次于司母戊大方鼎和四羊方尊”的说法,这两件青铜器的确称得上价值连城,也可以称得上江西之最,但和司母戊大方鼎和四羊方尊相比,毕竟还有很大的差别。目前这两件青铜器已被江西省博物馆借用收藏,成为镇馆之宝。
青铜器的出土纯属偶然。程礼玉当过兵,比一般的村民有点见识。说起怎么得到青铜器,他告诉笔者,当时已尽傍晚,大伙陆陆续续收起工具,踏着夕阳的余晖往家里走。程礼玉铲了最后一锹,似乎听到金属的碰撞声,边上的村民问什么声音,他说是石头,其实程礼玉这时比谁都清楚那一声在泥土里的闷响的含金量,匆匆忙忙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做了个记号就回家了。一路上,他的心跳得特厉害,回到家,端饭碗的手还颤抖。当确定工地已经没有了人时,趁着夜幕的掩护,程礼玉悄悄地前往做记号的地方,三下五除二,就将东西挖了出来,他一直以为是个装了金银首饰之类的坛坛罐罐,然而,挖出来的东西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这下他傻了眼,是件青铜器,他是既兴奋又无措,真的挖到了宝,但是如何处置呢?脱下外套,抱回了家。进村时,有人看到程礼玉鬼鬼祟祟的影子,和他打招呼时他含含糊糊应答拔脚就走了。次日,全村都炸开了锅,说程礼玉挖到了稀世珍宝。程礼玉也不明白消息是怎么走开的,面对邻里的猜测,文物贩子的死纠烂缠,他都一一矢口否认。但是,他做贼心虚的眼神、诡秘遮掩的行为出卖了他,大家都不相信程礼玉否定的态度,然而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传闻沸沸扬扬,有人说是金菩萨,又有人说是乌金砖……后来,乡政府知道,县政府也知道了。
事情越闹越大,考验程礼玉的时候到了!谁来捅破这层纸呢?
时任莲山乡党委书记的吴善造不得不出面了。若干年后,在和笔者谈起青铜器时也激动万分,觉得自己干了一件顶天立地的大事。他是1989年56岁时调莲山乡任党委书记,一直任职到1994年离开,当年和另外三位乡干部一起上门多次,耐心做工作,动之情晓之理,终于圆满处理了这几件青铜器的转交工作,一并被鄱阳县人民政府授予“保护文物有功”的荣誉称号。
总的来说,程礼玉在这件事情上还是顾全大局了,非但没有要挟,而且和盘托出,因程礼玉保护文物有功,1991年9月鄱阳县人民政府给他颁发了荣誉证书,并奖励了1400元钱。但是,政府答应安排他家一个国家职工编制,解决一个商品粮。现在看来,这是多么没有技术含量缺乏战略眼光的要求啊!然而,就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事,却始终没有兑现。这多少让老程受了些刺激,还留下了后遗症,至今每说起此事,老实巴交的程礼玉全身仍然习惯性地微微颤抖,显得有些激动。为此,我替他感到惋惜,一件青铜器的浮现无意间改写了一个人的命运。祸兮?福兮?
三
成群连片的汉墓群有规律地分布在鄱阳的莲山桥头,是人为,还是巧合?这些墓堆真假难辨,是否埋葬了人,墓主是何许人也?这些都是未解之谜,有待史学界、考古界研究探索。
传说明太祖朱元璋和陈友谅决战鄱阳湖时有96座兵器窟位于莲山一带,但考古专家既已考证这里的山包是汉墓,那么兵器窟和汉墓是否存在关联呢?
有专家指出,汉墓的形成是古代战争的结果,这里很可能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争,战死的将士马革裹尸,埋葬于此,为了尽量隆重些,将士们你捧土我一铲泥巴,把土丘堆得高高的,在这里长眠的战友可以目送远去的部队,奔赴另一个战场。冬去春来,一年一年轮回,刀光剑影销遁,形成一个个葱茏的山包。这种说法从史学角度来看也不是空穴来风。但是,这么大规模的活动为什么疏于记载呢?守墓的人去了哪里呢?
也有专家大胆怀疑莲山汉墓群未必就是汉墓,并推测很可能是古代分封的诸侯王陵,类似于鄱阳韩山的明代淮王墓。包括淮靖王墓、淮康王墓、淮定王墓、淮庄王墓、淮宪王墓、淮恭王墓、淮顺王墓、淮王翊钷墓、淮王常清墓以及王妃等墓葬,一代一代世袭累计,终于形成了规模宏大的淮王墓群。因改朝换代,守墓的李、何二族怕是不想惹是生非,早已融入当地渐成村落,那韩山南面的淮王墓似乎与他们不再有任何关联。明朝才烟消云散多少年啊,淮王墓群已是千疮百孔,沦落为一片废墟。既然淮王墓都不保,遑论坐落荒山野岭的莲山汉墓,看来还得归功历代猖獗的盗墓者。那么,莲山汉墓究竟是哪朝哪代的王陵,由于无文字记载,只留下了一片隆起的空白。
让我们梳理一下历史。在古番邑(鄱阳)幅员辽阔的大地上,秦末汉初时期涌现了两个风云人物,一个吴王夫差七世孙余干人、长沙王吴芮,另外一个是余干梅港人氏梅鋗,据说横亘于赣粤边界的梅岭关隘就是梅鋗奉吴芮之命率部队开辟出来的,所以后人为了纪念梅将军遂将由赣入粤之岭称为梅岭,关口为梅关。还有一个人物不得不提,他就是吴芮的女婿九江王英布,安徽六安人。他因触犯秦律,被处黥刑,脸上被刺了犯罪的印记并涂上了墨,故又称他为黥布。他在押解去骊山修建始皇陵时,与当时队伍中的豪杰们经过密谋,就率领囚犯们逃亡江湖中做了江洋大盗。当他得知番君吴芮起义后,第一个率领七千兵马前来参加,闽越王无诸,越东海王摇等也纷纷领兵归属,壮大了反秦大军,增强了吴芮的信心。吴芮看到英布的骁勇善战,足智多谋,于是不计门第,亲自主婚,将自己的爱女嫁给了他。还命令英布率领军士在督军湖(今鄱阳湖东)操练。
在鄱阳北部,这里历史上曾建立过一个疆域辽阔的广晋县,县址即现石门街镇,因早年留有县城大门得名,西河贯穿全境,沃野千里,三国时魏黄初三年(222年)吴置,至唐武德八年(625年)废,历时四百余年。由此可以印证古代西河流域人口稠密,农业发达,谷稼殷积。鄱阳这块热土,背靠皖赣边界的崇山峻岭,南濒烟波浩淼的鄱阳湖,进退两便,乃皖赣通衢古道,为兵家必争之地。也或许是秦末汉初年间,淮南王英布(项羽曾封其为九江王)在鄱阳驻营扎寨,兵戈中牺牲的将士随葬此地。“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终不敌刘邦,为分化项羽阵营,刘邦曾把项羽的大将英布拉拢过来,封为淮南王,梅鋗封为十万户侯,后战死沙场。刘邦当上汉朝皇帝不久,视“异姓王”为大忌,大肆诛除,淮南王英布就在彭越被刘邦别将杀害于兹乡。清初顾祖禹的《读史方舆纪要》记载:“英布城,在府西北百五十里,汉初吴芮筑以居布。公元前196年(汉高祖十一年),布败于淮南,走渡江,被长沙哀王所诱至鄱阳,鄱阳人杀之于兹乡,盖即此地云。”其中的“此地”就是目前的莲山隔河对岸的谢家滩、肖家岭英家一带。
如今,距汉墓不远的英家即为英布后代世居,《鄱阳县志》载当地还有英布城、英布墓遗址。虽然现在英布城无可查寻城址,但这些墓堆却让人与这场战争联系起来。在这片土地上,追寻远古,历史的硝烟已经踪迹皆无,正是有了这三个盖世英雄,鄱阳热土又是吴芮的起兵反秦策源地,难道就没有蛛丝马迹?难道除了大量的传说以及少得可怜的文字记载,那辉煌的一页就没有留下历史遗迹下来?因此,我们不得不把目光锁定莲山的墓群。
有关人士也提出了不同看法:秦汉时期,江南地区的先民乃百越人,吴、楚两国在此辗转角逐,这些墓堆是否为他们南迁前留下的?
事实上,商周春秋战国时期,江南属于百越族的领地。百越之名,最早出现于战国时期。百越包括许多支系,因而号称百越。百越的分布“自交趾至会稽七八千里,百越杂处,各有种姓”(《汉书·地理志》)。交趾郡在今越南北部,会稽郡在今江苏南部和浙江西部、北部。由此可以断定,从江苏南部沿着东南沿海的浙江、福建、广东、海南、广西、越南北部这一长达七八千里的半月圈内,是百越民族最集中的分布地区。而与上述地区相近的安徽、江西、贵州、湖南、云南等地均有百越分布。鄱阳湖畔余干县,历史上称为干越,这里崛起过一个强大而短暂的余汗国,干越亭就建于唐朝。经过长期的民族融合,不仅在政治、经济、文化上融合,而且在血统上也容为一体,到东汉三国时期,百越族逐渐消失,大部分混于汉族,少部分发展成为现今南方的壮、侗、傣、黎、布依等少数民族。从目前的考古资料、地方志看,百越族留在江南地面上的历史遗存几乎是空白。
那比比皆是的墓砖上的几何印纹是谁刻下的文化呢?至少它流淌着百越人的文化遗韵。假如说莲山墓群是他们留下的,显然证据不足,还有待进一步考证。
对于汉墓形成各种猜测,谨慎的蔡晓凤认为现在还不能下定论,必须综合史料、出土文物、地理环境、颁布状况等方面因素作进一步分析和考察论证才能得出结论。
绕31号汉墓一周需三四分钟,底围约有一百五六十米,高十余米,顶部浑圆。站在其上,我的思绪跨越历史的时空,触及到汉时的硝烟。遗憾的是,我并非考古专家,仅凭学生时代学过的一点浅显的历史知识去卖力地想象当时“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之景象,未免让方家贻笑。
其实,在我心中,也一直存疑,究竟是谁留下这大片的墓群?古老的百越族又去了哪里?翻阅历史书籍,没有找到什么答案,当地村民迁徙过来不过短短几百年而已。
不争的事实是,莲山汉墓群是我国古代留下的一笔宝贵的历史遗产。保护这些历史文物是我们每个公民的责任。只可惜发现得太晚,人为毁坏太多,许多文物也还散落在民间。1983年省考古队确认莲山汉墓后,《鄱阳县志》对此作了记载。据称,建国后农民开荒建房和兴修水利毁坏了不少汉墓。目前,走在汉墓群村落中,随处可见用汉墓中的汉砖砌成的民宅,据村民介绍同,用汉砖砌墙的房子至少有10余幢。这些大都发生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村民并不知是汉墓。只可惜即便在考古专家宣布发现汉墓后,一些村民的认识并未完全提高,依然把汉砖建筑在快乐的家园上。
1990年莲北村一村民建房时就发现了一座很大的汉墓,墓穴高约2米,面积有一个房间那么大,犹如一座地宫,洞里有三个由砖砌成的拱形门。村民们闻知挖到“地宫”,纷纷前往观看,但房主自命“地宫”主人,要求村民花一块钱才能入内参观。此后“地宫”居然被用来藏红薯和圈养猪。不久,县博物馆工作人员前往该地勘察时,发现“地宫”早已倒塌。这不能不令人痛惜。所幸,汉墓群发现后,县、乡、村各级都十分重视保护,大多数村民还是有了保护意识。有消息称,多年来,时常会有文物贩子偷偷来汉墓群探宝,村干部就会派人去抓,有些村民还自发去巡逻,不让盗墓者得逞。
在走访过程中,笔者感觉到当地村民对汉墓寄予了厚望,翘首企盼能给自己带来致富机遇,部分人对多年来只保护不开发表示不理解,甚至有怨言。
“这几年上面来过很多批人,每次来人,我都提过要求希望采取措施保护汉墓,每次都没有实际效果,村民们甚至有意见了。每看一次,就会发生盗墓现象,树大招风啊。”村里的程支书被我的一个同学从田里喊来,他看到我后,也不把我当外人了,一边擦洗脸上的汗水、身上的泥巴,一边嘀咕着,“现在村民的文物保护意识越来越强了”。
我和程支书已经很熟了,后两次来都是他引路。看得出,程支书说话时,露出了沉重的表情。他还告诉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盗墓者铤而走险,采用的设备先进,比如他们有金属探测仪、钻井机等,白天睡觉,晚上劳作,不排除有里应外合的嫌疑。2008年冰雪灾害时,莲花塘村旁边的一座大的汉墓被人盗挖,打了一个很深的井下去,足足有一丈多深。等到发现时,盗墓贼已满载而归,不大的口子旁边上还有一些碎陶片、铁器、残破古钱币等。
沿着灌木丛,我们披荆斩棘,开路往盗挖处探看究竟,盗墓处经雨水冲刷已经塌方埋平。我发现这座汉墓早是伤痕累累,除了最近的一处明显盗墓痕迹外,还有多处深坑,雨水冲刷、茅草疯长,渐渐将原本的盗墓处掩盖了。
面对猖獗的盗墓行为,我甚至为自己曾经写过的新闻而微微内疚、不安。但是不去宣传它吧,外界又不知道。这里面是否也存在一种悖论?另一名村干部发出同样的感叹:总这样保护着也不是个办法,专家、官员来了一批又一批,但每次考察后也没看到采取什么大动作,究竟要将这些汉墓保护到何时呢?
鄱阳县政府曾表示,要把旅游开发和文物保护结合起来,提升鄱阳旅游的文化品位,实现与九江、景德镇两大旅游城市的对接,成为游客的一个中转站。但是,这些规划将到何时能够付诸行动?我们拭目以待。
四
冥冥荒山,草木萋萋,汉墓以不变的姿势在守望沧桑,山梁上送来“呜呜”风声,似骨埙在撕扯历史的衣衫,亦犹如兵马咆哮。我想,一座汉墓就是一部无字的史书,一座汉墓抑或蕴涵着一段悲壮苍凉的故事。
莲山汉墓究竟是如何形成的?谁去解谜。
土丘无声,无论如何,我也说服不了自己,我是那样的耿耿于怀莲山那一堆堆土丘,梦境里常常出现它那寂寞的身影。鄱阳湖的东北岸有一条自皖南蜿蜒而来并不为人们所熟悉的河流——西河,它远没有赣江、饶河、信江、修水、抚河有名,溯西河而上,行至莲山,岸边绵延着一堆堆高大的土丘,长满了灌木。多年来,人们一直以为它们就如周边的山丘一样,而没有去关注过它。恰恰是这样,使得它们得以很好地保护起来。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我第一次走近了它。当时听说老百姓建房屋取土,在一土丘里面挖出了青砖、瓦罐、古钱币,尤其是出土的砖头比现在普通的砖头大许多,大家奔走相告说里面是古墓,一传十、十传百,方圆几十里的人都蜂拥去看,看热闹、看稀奇,那天,我从西河入鄱阳湖口处的鸦鹊湖垦殖场中学骑了三十多里的自行车,在黄昏前抵达,自称是墓的“主人”的农民居然收起了门票,我乖乖地交了钱才进入窑洞一样的地下室,压根就没有骨殖和棺木,有甬道和墓室,除了砖头,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现在回忆起来许多细节已经不深了。只隐隐记得经历过这么一件事。看过古墓后,我马不停蹄又冒着黑夜返回,借助星星的微光,才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学校。一路上我显得特兴奋,那应该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与远古接触,在那样的夜晚去追溯历史,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搅醒了我沉睡的思索,从此,我开始有意识地关注身边的土地。
十年后,我再走近它时,土丘已被专家们命名为汉墓了,于是肃然生起敬意,它至少在1800年以上,离我的出生地仅仅10余公里,看上去却是那么的貌不惊人。我逆反地想,未必就是汉墓,难说更远古一些都有可能。而让我更惊讶的是,那里的村民竟然将挖出来砖头砌墙,又依山丘之势将古墓改建成地窖贮藏红薯、甘蔗之类的物品。
再过十年,我又走近了它,土丘连绵起伏,恢弘苍茫,依旧不事张扬地散落在西湖岸边的红土山上。不,一座座汉墓本身就是一座座山丘,究竟这里有多少,一百余座显然是一个很让人怀疑的数字,据我的目测,远远大于。葳蕤草木间,隐藏着许多远古的秘密,没有找到史料记载,也没有民间的传说。当地程姓家谱载,那里的居民是明以后从徽地迁徙至此的。从目前出土的零星文物比如铜鼎和史册上的片言只语来推测,我认为有两种分析是比较接近隐秘的真实,一为汉将英布行军作战所留,西河对岸至今还有英布的后代繁衍生息,似乎与土丘存在某种默契;二为古部落王国的废弃陵寝。我在为远古文明的中断感到遗憾的同时更愿意相信前一种推测,鼓角争鸣,杀声震天,短兵相接过后,伏尸遍野,收拾残局,用最隆重的葬礼祭奠战死沙场的英灵,高耸的坟墓是大地竖起的大拇指,是一首飘荡在江南的历史的挽歌。
古代墓地一般都是选择依山傍水的地方,无声的土丘枕着西河的浪涛静静地横卧莲山,大量墓葬的发现反过来又能证明莲山这里古代是文明之邦。谁来打开通向远古的甬道,展示一段掩埋的文明?
令我越来越担忧的是,几个大的汉墓已经漏洞百出,总有一天,那片无名的土丘——汉墓终会消失殆尽的,我就变得痛心疾首和手足无措起来。
独对夕阳,斜倚在汉墓群的草木间,我不想惊扰它,也无意停留于寻幽访古来泛滥矫情。一个疑问却萦绕不去:莲山汉墓意义何在?值得考古界、史学界和旅游等部门深深思索。但我坚信,莲山汉墓群规模如此庞大,它一定湮没了中国一段厚重的历史,发掘它或许能改写秦汉时期的一段历史,哪怕是一截字碑、半爿竹简,引领我们进入历史的时空。当时的先民在兵燹中已纷纷迁徙,如今在此居住的村民不过六七百年的历史,传说止步明朝,面对青山红壤,汉墓与我相望无语,唯有耳际呜呜风声掠过。历史,在这里留下了一串空格,任人凭说。
莲山汉墓,走过两千多个春夏秋冬,让我掬一捧红土为你祭奠。
(原载《鄱阳湖文学研究》2025夏季刊总第6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