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砻江,一条奔腾不息的江,一条激情澎湃的江,承载无数水电建设者的梦想,一路欢欣、跳跃,用沙砾和浪花谱写着惊天动地的盛世华章。
一
方家沟,地处四川攀枝花市盐边新县城,曾经是雅砻江流域水电开发有限公司的大本营。500多亩集办公与生活为一体的营地,花团锦簇,绿树成荫。楼群错落有致,湖畔小桥流水。
芒果园,曾经一度的疯长。公司的一声号令,晚饭后,大大小小50余人齐赴园子。剪枝桠、推小车、撕藤条……大家嘻嘻哈哈地做着手中的活,忙而不乱,稳而有序。夜幕降临之时,各具风格的南北段子此起彼伏,降低了疲惫感,浓了夜色,花了脸蛋,脏了衣服。但工作热情不减,小年轻的吆喝声总能激发无数人的潜力。不干完,决不收工。
青春无限,激情无限。
有趣的还是二滩库区的那方水域。“小联合国”欧方营地早已繁华不再,金发碧眼的“歪果仁”早已离去,唯有满园的青枝绿叶、楼亭轩榭,静静地各处一隅,静静地遥想当年开发的火热场景。
每年的春节、国庆期间,为迎接远道而来的四海宾朋,上级领导会安排电厂开闸放水。刹那间,一跃而起的水珠飞溅银河,一泻九天。耳畔是雷鸣般的水声,眼前是白纱般的水雾。偶尔,一颗水珠停在你的脸颊,一缕清凉就会顺着你的脖颈,慢慢沁入你的心脾。你就会缓缓抬头,期望下一颗润泽你的眼帘,洗涤你的风尘。抑或是一片水雾,让你满面晶莹。
曾经呼朋引伴,驾一艘快艇在湖面奋勇前行,体会弄潮儿劈波斩浪的惬意。静如处子的湖面,就会突然被一阵阵喧闹声惊醒,它惊恐不安地眺望我们的放肆。一闪而过的水纹激荡开来,两条飞扬的立体水线一路飞奔,仿佛一对银色的翅膀不停舞动,满载轻盈与灵动,逐渐消隐于水天之间。
每天晚饭后,我都会邀上办公室老何一起围着足球场走上几圈,或者沿着营区的林荫小道散步,或者到健身房打乒乓球、羽毛球……老何原是攀枝花日报社的记者,新闻和评论常常信手拈来,妙笔生花。在公司的网站新闻里,他的点击量一直靠前。
老何不善言谈,是那种至真至纯的书生意气。有人说他迂腐,其实不然,老何有他的工作标准和做事底线。工作不含糊,生活不迷糊,虽然他不胜酒力。有次酒后的他神色迷离,满面红光,端酒敬我:“公司这么多人,就你懂我的心思!……”
“去去去!”我端杯碰了他一下,“要不,咱俩凑活过得了。……赶紧喝了,洗洗睡吧!”
二
杨房沟,是雅砻江干流规划开发22级电站中的中游水电建设基地。建设初期,五、六个单位合用一个供水管道,水源来自山里一口龙潭。无论寒来暑往,水质清冽,甘醇可口。
由于工地逐渐增多,有些单位没有水,就会在中途把水截一部分走,等水到了我们所驻营地,就明显不够用了。怎么办?
那天,负责项目部的习经理找到我,说道:“你找几个人,我们引水去!要不然,晚上就没水煮饭了。”
事不宜迟,我找来五六名保安、驾驶员,大家准备好锄头、铁锹、镐头等,就紧锣密鼓出发了。
把皮卡车开到山下,沿着崎岖的山路一路攀援,大家走了大约三十多分钟,就到了龙潭水源的出口。好家伙!湍急的水流疾速而下,冲走了先前安放的大石头,难怪造成通往我们营地沟渠的水量减小。
怎么办?习经理见状,一声令下“脱了干!”话音未落,就开始光膀子。等我再一次转身看他,他留条大裤衩子,已经跳进了水里。
高原的11月,温度可想而知,有的女员工还穿着羽绒服哩。“脱!”大家伙边说边脱去外衣外裤,纷纷跳进了水里。
“哇哦!……”入水的感觉好极了!你只有身临其境才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凉爽,怎一个“爽”字了得?赶紧搬石头找活干吧!原地不动,你不是山间的劲松,你是认怂挨冻。
我穿了一双长水靴,在水里走起来比他们方便。好不容易把水中一块大石头的角搬动,无奈因为太沉,一个人没法把它架起来。
“过来几个!”我大喊道。
来了三个保安。两个保安站在石头下方用镐头撬松基础,我和另外一人用锄头勾住石头的最下部慢慢挪动。折腾了好半天,才把它放到我们预先设置的部位。石头、铁网等铺设好了,大家又找来山草、树叶堵住其缝隙;填上沙石压住后,一路清理沟渠中的淤泥、杂物,直到进水管的滤网处。
从那以后,营地再也不缺水了。
有一年夏季,正值女儿放暑假,老婆孩子一起来营地看我。我到西昌接她们进山。时间恰逢雨季,道路塌方、边坡掉石,那是常事。小车开到离营地大约七、八公里的地方停了下来,前方正好一个大弯道,道路的右边垮落了一大片碎石。偶尔,还能听到石头下滑的声音。
一些驾驶员在公路上清理出一个大车可以过往的位置,方便大家进出。通行时,这边过,那边等。坡上不时有滚石滑落,坡下是滔滔雅砻江,地面还有积水,垮塌的地基还有裂缝。为了安全,驾驶员叫我下车,他开车先冲过去。
女儿一直在城区生活,从未见过这样的境况。她在我的背上对我悄悄地说:“爸爸!我们回家吧,我不进去了,你也不进去了。你换个地方工作吧,这儿太危险了。”
我拍了拍女儿的小屁屁,说:“宝贝儿,有爸爸在,咱们不怕。爸爸从来不当逃兵!一会儿妈妈在我的左边跑,我保护你们娘俩,大家一起冲过去!”
我们观察了好一会儿,在边坡无滚石下落的情况下,以最快速度冲了过去。因为脚下有水,还有淤泥,我好几次打滑,都快速地把住身体重心,稳稳地走出了险区。
有一次,县公安局王局组织我们聚餐。桌上没有海味,尽是山珍和着山泉炖出来的。还没端上桌,沁人心脾的香味就从厨房飘了过来。
酒过半巡,王局发话了,指着身边的一个藏族美眉说:“这是我们这里有名的美女歌手卓玛,请大家掌声欢迎她献唱一曲祝酒歌。”
卓玛长发披肩,明眸皓齿,一袭天蓝色的驼丝锦风衣裹住曼妙的身材。她落落大方地站了起来,神态自若,其一颦一笑倾情演绎出感人至深的敬酒场景。优美的旋律在她的眼波里宛转流淌,在她灵动的舞姿里慢慢倾诉:“……这酒中有我心中的祝福,我们欢聚一堂,欢聚一堂,祝各位朋友吉祥如意,祝各位朋友一帆风顺……”
一曲唱罢,歌迷纷纷献酒表述衷肠。为了表示尊重和回敬,我自告奋勇地站起来,用我破锣般的嗓音唱了几句电视连续剧《成吉思汗》的主题曲《传说》。
歌没唱完,麻烦事也就接踵而至了。以卓玛为首的几个藏族同胞轮番敬酒,要嗨酒,要对歌,要留电话,要留微信,一个也不能少。我走到最后,卓玛对我说:“你跟他们不一样,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一下子愣了,问她:“有啥不一样?就在这儿说吧,免得他们一会儿笑话我。”
“怕他们干啥子?”卓玛一把把我拉进里屋说,“看到没有?这店是我的!……他们是来喝酒的,你是来唱歌的。来,我送你一袋风干牦牛肉,别给他们吃哈!”
我心想:那帮哥们儿,不给他们吃,可能吗?半道上就会被他们打劫,就我那丁点儿酒量,他们不把我灌得半死不活啊?!
三
在公司的一次季度检查中,公司领导找我谈话:“根据你的工作表现,公司准备让你到更加艰苦的地方去锻炼锻炼……工作不要急躁,对同事要团结友爱,……无论在什么时候,对自己都要严格要求,谨小慎微,精益求精……你愿意去吗?”
我说:“哪有什么不愿意的呢?我是一个兵,更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只要工作需要,您尽管吩咐。”
“痛快!”领导拍了拍我的肩,“我要的就是你这话,下周你上锦屏分公司去吧!”
一周后,我到了锦屏,看到了一号营地、二号营地、三号营地,耳闻目睹了那条名副其实的解放沟。一棵棵茂密的火箭草遍地生长,哪儿看得到路?老员工告诉我:这里的电站初期建设真是不容易。第一批,是爬进来的;第二批,是走进来的;第三批,是坐车进来的。
远离繁华,远离闹市,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雅砻江公司斥巨资建起了接待中心、游泳馆、图书馆、健身房、苗圃等一大批生活配套设施,方便员工茶余饭后有一个好去处。
“八一”建军节那天,公司组织退伍军人在食堂聚餐。晚饭后,又组织他们在宿舍旁的闲置空地烤烧烤。我叫人拿来了移动音响,提议以歌助兴。
酒后的帅哥,争先恐后去抢无线话筒。唯独分管安保工作的易经理低调得不能再低调,全让兄弟们唱,他就是不唱。我看不下去,找他说道:“你可是八十万禁军教头!你都不起个好头,他们怎么唱得准?来来来,咱俩一起来首《说句心里话》。”
好说歹说,易经理终于拿起了话筒。场子慢慢打开了,大家刚开始的拘谨也逐渐放开了。男声小合唱、女声小合唱、男女对唱等,全都围绕军旅歌曲次第拉开比拼的序幕,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唱到改革开放新时代,一个个精神抖擞,乐此不疲,歌声与笑声在山岭间回响,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你方唱罢我登场”。
看到稍微有点冷场时,我就端杯专找那些不好意思唱的军人,“说吧!这么高兴的日子,你是喝这杯白酒,还是唱首军歌?”几乎没有人愿意直接端酒,都会逼着自己扭扭捏捏唱几句。
一个不会唱歌的军人被我和小伙伴们“整蛊”了,亮开嗓子唱黄梅戏《天仙配》选段《夫妻双双把家还》,直接把“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唱成了“书上的牛儿沉酸对”,而且还是高分贝的左“八度”。服务中心三个正在烤肉串的美眉笑得前俯后仰,花枝乱颤,三串烤完剩一串,笑得炭火都直冒火星子,你可以想象那歌声的魅力又多媚!
时间愈往后,开怀的笑声愈敞亮。玩到最后,大家跟着舞曲跳起了彝族达体舞。
第二天正好是周末,大家都在补瞌睡,普遍起得较晚。大约上午11点,我打电话问候易经理:“……你起床没有?昨晚没事儿吧?”
电话那头的易经理因为昨夜狂飙高音,声音早已嘶哑,极富烟嗓表现力的磁性声音让我心头一紧,突然叫不出声的四川话听起来耳目一新:“起你格大头鬼!你格狗日的,都是你给闹的!听嘛!唱了一晚上,我的嗓子都喊哑了,这哈安逸嘛……”
我郑重其事的给他回复:“我只想给你说两点。第一,对你的不幸失声,我代表营区所有的军人深表同情;第二,我爸属狗,我也属狗。我是狗年狗月的,但不是狗日的!”
电话那边,易经理爽朗的笑声极具爆发力和穿透力,犹如锦屏的天高云淡。我想:这富有魔性的笑声,估计会延长他的声带恢复期。
由于办公楼离食堂有一段较长距离,而且上、下坡度大,员工每次用餐都有车辆来回接送。
都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为了身体健康,我也坚持饭后不坐车,慢慢走到宿舍。好几次,我都拽上黄经理,陪我走路。刚开始他还愿意,走了两三回,他就撂挑子了,连连摆手示意“不走了!不走了!跟你走,会累死我的。”
黄经理和我一样,都是中等个子,他的体型略微偏胖。但他从来不承认自己胖,辩称“只是瘦得不明显”。食堂以三哥、老邱为首的一帮厨师,很会弄吃的。他们做的回锅肉很香,每次共进午餐,我吃三、五片,黄经理一样能吃三、五片。我常常和他开玩笑,“我佩服你吃肉嘎嘎的勇气,今后你会更加接地气。”
胖人都懒得动,越懒就会越胖——这是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人生命题。但黄经理例外,他是一个灵活的胖子。
他喜欢打乒乓球,一个握拍,不知拍死多少牛逼哄哄的保安兄弟。
其实,黄经理胖的是理想,瘦的是相思。处个对象,结婚没多久,公司把小两口的工作调开了。黄经理只好每晚眼巴巴地数锦屏山上的星星,“一颗星,两颗星,三颗星……”数着数着,就和他的冬儿睡着了。
四
如龙沟是甘孜州新龙县如龙镇的一片大山沟。所处区域的最高海拨,听说近6000米,最低海拨也快达3000米。新龙历史悠久,古称“瞻对”。春秋战国前,藏族先民在此繁衍,生生不息,先秦至三国时期,称其为白狼国地。因县城地形如龙头,藏语昔称“主母龙”,后改称“主沙主”,意为新龙,赋予“龙获新生”之意,所以后来改名为新龙县。
雅砻江公司在这里新开营地,招兵买马,广纳贤才。建设初期,一切从简,一切都是简陋的。所有员工都是租当地藏民的房屋生活,三五个或者七八个群居在一起。上下铺的日子,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大学生活。
无聊的日子里,也会相互调侃: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有没有独特的情思絮语?有没有自己都不好意思看的日记?有没有借女同学半块橡皮?有没有自觉还回去?有没有一起看电影、吃苞米?有没有看她穿着别人的嫁衣?有没有唱着《送亲》暗自神伤独自泪滴?……聊着聊着,总会勾起个别员工读大学时的伤感话题,大家一边安慰、讨论和总结,一边吹嘘各自的撩妹技能。本来说好十点灭灯就寝,最后一般都是零点以后还在兴奋地神侃。
新营地建设、装修好,可以搬迁的喜讯传来后,大家欢呼跳跃,奔走相告,仿佛比讨老婆还要高兴十倍。两人一间,标准的宾馆标间配置,崭新的席梦思、书柜、衣柜、靠背椅,还有液晶电视、洗衣机、空调、热水器;还有再也不用划拳争厕的宽大洗手间。大家伙的高兴劲儿啊,估计搬过去的那一礼拜都没睡好觉。
我们办公在四楼,宿舍在九楼。聂经理在一次主持会议时,煞有其事地介绍:“感谢改革开放,我们现在已经小康了!瞧瞧吧,天天坐电梯,天天上酒楼(九楼)。”他的风趣、幽默常常给荒凉、贫瘠的藏区高原注入不少的春色。
其实刚建的营地,没有那么多的春色,全靠人工慢慢种植花草树木。绿化面积约有三、四千平方米,单靠两三个绿化工远远不够。每次集团公司安排车辆运来树苗的前夕,我们都会在每天晚饭后组织营地所有员工挖树坑。那场面,不说挥汗如雨,汗湿衣襟;也不说肩扛手抬,十指掉皮;单说那坡上捡石头,公司网站新闻都上了好几期。
零下十五度的季候,让新龙的冬季特别美。整条山沟银装素裹,粉妆玉砌。一眼望去,浩浩林海,茫茫雪域,会让你悠然唱起“……就在最冷枝头绽放,万丈阳光照耀你我……”的歌词。雪,两三次或者四五次的下,对于居住在攀枝花的我,这真是难得一见。第一次穿羽绒服,第一次打雪仗,第一次和大雪人合影,感觉真是好极了。
当然,也有不爽的时候。一位员工晚间洗衣,因为一时疏忽,洗衣机出水管没有放进阳台预留的洞口。水慢慢流进了卧室,员工慢慢进入了梦乡。当感觉越睡越冷,下床要看过究竟的时候,鞋未穿好就摔了下去。爬起来还在犯迷糊,我滴格天啊!卧室怎么成了滑冰场?第二天,忙坏了两位电工,三、四台烤火器烤了一天,才把室内那一层冰烤化。
还有更奇的事儿给你说哩。一位绿化工洗好被套,在宿舍阳台上晒干后放进了衣柜。休假十多天的夫人从家中返回后,发现衣柜在渗水,先以为是楼上漏水,发现天花板干干的;便打开衣柜要看过究竟,所有挂起的衣物安然无恙,唯有折叠衣物的地方是湿的。伸手挨个检查,嗬!好家伙,发现宝贝咯。被套里一个冰球,正在慢慢化水呢。
回头质问马大哈丈夫怎么回事儿。丈夫面红耳赤,急急地解释,肯定摸了被套,肯定是干的,但只是胡乱摸了挂在晾衣杆上的附近位置,然后没有折叠,绕成一团直接就放进了衣柜。没想到被套下面的滴水会凝成冰球。白天降温,夜间升温,打湿了折叠的全部衣物。
嫂夫人怒火万丈,拿起那些被冰水打湿的衣服、裤子、毛巾等,一件件抖开,劈头盖脸地砸向丈夫,嘴里还不停地念叨:“摸摸摸!球都没摸到,你摸到哪个舅子老表那儿去了?摸你妈格仙人板板!”火气发泄完,又拾起地上散乱不堪的衣物丢进洗衣机……
就在那一道道山梁、一条条山沟里,那些很多有趣有味、涕笑交织的真实故事正逐渐远离我们的生活,留给我们的是念想、怀思。还有一页页瓦蓝瓦蓝的工作日志安放昨天,即使被岁月慢慢风干,也在记忆的深处绽放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