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嵌在川东北群山之中的坳里岩,是我魂牵梦萦的故乡。那里珍藏着父亲和母亲被风吹瘦了的影子,还有我骑在牛背上的童年。
坳里岩,因是大龙台山腰的一处陡峭悬崖,地处两峰之坳,崖壁擎着巨大的岩石,故而名曰“坳里岩”,又称“坳里崖”。岩石顶端住着许多苍翠的柏树,它们有的六七百年,有的八九百年,还有几棵早已活成了一千多岁的“神仙”。
当晨雾散作炊烟,坳里岩的轮廓在黛色山脊间浮现,恍若一幅天然的画卷。岩顶的翠柏披着露珠,枝丫低垂处悬着几缕蛛网,银丝上缀满碎钻般的晨光,风一动,便簌簌地抖落成溪涧里的星辰。两条溪流自玄武方向高挺的龙台山奔来,分别沿着青龙山向枷担梁和白虎山向岭上梁边的坡地田园,又穿过古宅两旁的竹林与果园。然后在朱雀方位的千年柏树林中的悬崖处交汇,撞出千尺飞瀑。水沫腾空时,整片山谷都在震颤,蔚为壮观。
每逢雨季,坳里岩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兽,和那一张张巨大的青石板便被苔藓爬满。各种鸟类则不约而同地躲进古柏的怀里,缩在山岩的石洞,藏身我那沧桑老宅的屋檐。
两百多年前,12岁的少年举人蒲曾英就是踏着青石板,跨过山坳,走下峭壁,最后走向了成都平原。他七岁吟诗,八岁赋文;十岁考取秀才,十一岁头名拔贡,十二岁察举及第;同年分校《四川通志》。是个名副其实的“神童”。省市方志和坳里岩,以及百里开外的地方和整个蒲氏家族等到处都流传着他的故事。
少年举人以后,坳里岩还涌现出过太尉京元蒲一阳、京元蒲宗理,和许多儒生。门第书香传了一代又一代,至今仍未间断。
小时候,我在那里的每一块石头上都留下过足迹。听父亲讲,那石岩上的无数个整齐的洞子,都曾塞满了木桩,是早年过兵(行军)的暗道。
“文革”期间,由于物资匮乏,县政府曾多次派出工作组要将坳里岩的古柏砍去修桥。父亲蒲曰坤和母亲向桂兰拼命将那些柏树保了下来。这才使得如今的坳里岩依旧翠柏成荫。
如今,除了石龟、石板、石桥、石梯、石磨、石碾还像过去那样守候柏林、守候着坳里岩外,就只剩下我那深重而又模糊的记忆了。
江南的深夜,风急雨骤,正倒春寒。不得已,我只好用点香烟的火机点燃故乡的月光。月光漫过飞瀑,将水雾织成素绡,轻覆在父亲和母亲坟茔前的柏须和松针上。树影婆娑处,我又看见了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相互搀扶着,举着马灯巡山。灯晕染透了岩壁上每一道岁月的伤痕,像是在为坳里岩写一部无字的护林传奇,也再次清晰了我模糊记忆中的坳里岩。
夜深了,坳里岩,请随我去梦里吧!去梦里一起追忆往事,一起憧憬明天!